作者:傅延年
亲人之间,彼此相见,自然是非常欢喜。而已经常住在曲家的唐卫红看见曲灵,也挺高兴的。
相比于第一次见面,唐卫红稍微有些变化,脸蛋被农村更凉更硬的风吹糙了些,人倒是没瘦,精神也很好。如今她跟着曲家人同吃同喝,因着她是掏了不菲伙食费的,再加上曲家的孩子们都不
在身边,无论曲奶奶还是二叔、二婶,都把对于小辈的爱寄托在她身上,对她极好。
虽然唐卫红一开始非常不习惯农村生活,讨厌旱厕,讨厌鸡鸭,讨厌粗陋的吃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渐渐地,开始融入了这里。再一对比其他知青们每天要干的活计,和村民们之间的矛盾,唐卫红就更加满足了,非常庆幸当初她妈妈的决定。
“灵姐,你在燕市怎么样,上大学怎么样,好不好玩?”
唐卫红将曲灵拉到自己的小屋里,迫不及待地问着,对于自己这个回了首都上大学的姐姐非常羡慕,她虽然已经适应了农村的生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尽早回到燕市去。
妈妈来信给她说,等她插队满两年,也想办法弄个上大学的名额让她回首都上大学,再想办法托关系让她在燕市上班。这样虽然比原定计划推迟一年回去,但上了大学之后再工作,可以选择的工作岗位会更多。
唐卫红一向很听妈妈的话,虽然推迟一年才能回去,心里头有些不愿意,但妈妈也是为她的将来考虑,也就答应了。
第48章
出事曲灵就挑了些学校里不好不坏的事……
曲灵就挑了些学校里不好不坏的事情给她讲了讲。
唐卫红又问:“那你去家里了没?见到爸妈,哥哥姐姐了吗?他们好不好?”
曲灵一噎,如果唐卫红不是有这样一双明亮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心里去的眼睛,真会以为她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到燕市的这一学期,刘琳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刘琳不可能不知道她到了首都经贸大学读书。
当然,曲灵也没有去联系他们。
去上学之前,唐卫红给了她家里的地址,还天真地让她放周末了就去家里玩儿,改善伙食。
也就唐卫红这种被父母、兄姐疼爱长大的天真孩子,才会以为只要有血缘关系,就是毫无隔阂的亲人吧。
曲灵如今没有需要用得着刘琳的地方,即便是有求人帮忙的时候,她也不会这样直接上门求人,那样,肯定是达不成的。
面对唐卫红的问题,曲灵倒也不尴尬,她回答说:“学业太忙了!英语是个全新的科目,我一点基础都没有,所有空余时间都拿来学习了。”
唐卫红看着她挎包里一本本书籍和报纸,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便很遗憾地说,“可惜,你吃不到家里阿姨做的糖醋排骨了,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会流哈喇子。”
曲灵在曲家村待了几天,便准备返回均州市的小院子。
从她回了老家,家里头一天到晚都不断过来串门的人,奶奶、婶子的,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看见曲灵热情得不行,问这问那的,说话又都是大嗓门,笑起来“嘎嘎”的,把在院子里头溜达的鸡鸭们都吓得一愣一愣的,她理解老家人对于首都和大学的好奇心,但极为影响她的学习。
曲奶奶很不舍,曲灵忙说:“我就回均州待几天,过年之前就回来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唐卫红在身边期期艾艾的,走来走去。
曲灵好笑问:“你怎么了?”
唐卫红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灵姐,我能不能跟你去市里呀?我在这里太无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在村里是个尴尬的存在,跟知青们不亲近,跟村里同龄的姑娘们也不亲近,平时,就曲聪回来时,能跟她说说话。她在曲家村,虽然没有吃苦受累,但着实憋得慌。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忙又说:“我有粮票,也有钱,我能自己管自己的吃喝,我也会听话的,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这个小妹妹啊,被刘琳教育得很不错,虽然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为人单纯了些,天真了些,但很有礼貌,性格也比较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行吧”曲灵答应着,说:“那你和奶奶说一声,她答应了我才能带你走,对了,还要去和大队书记请假,开介绍信。”
唐卫红欢呼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
于是,曲灵回到均州时,身边又多了个唐卫红。
她位于高粱河街道的小院子也热闹起来,曲聪、梁爱勤、曲树强下了班就过来,一起做饭吃饭,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在一块,听着曲灵“叽里咕噜”地大声朗读着英文报纸,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她读得特别好。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就在学习与亲人朋友们的陪伴之下,很快过去了。
曲灵装点行囊,拿着提前买好火车票,在亲戚朋友们的目送下,踏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车。
1976年,却是灾难深重的一年。曲灵还有其他同学们都被悲伤萦绕着,情绪低迷,茫然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
这种低沉的情绪,一直到1977年才有所好转,今年,也是曲灵在首都经贸大学的最后一年。
她的英语水平比刚入学时,不可同日而语,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可以跟李春亮老师用英语进行比较流利的日常沟通。而《燕市周报》英语版,她是期期都看,借助着好不容易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中英词典》对照着,将上面的文章翻译成中文。不光能锻炼英文读写、翻译能力,还对如今国内形势有了相当的了解。
用李春亮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曲灵的英语水平去外交部翻译司当个助理翻译是完全没问题。
外交部,翻译司,那得啥人能去啊,曲灵可是想都不敢想。虽然目前对自己的英文水平有了一定的自信,但越学习就越敬畏,越明了自己的不足,她想,李春亮对她如此高的评价,应是带着长辈特殊偏爱的,因着她的勤学、肯学,因着她远远优于其他同学的学习成绩,将自己视为最得意的弟子。
而随着大革命的结束,经贸大学那些被下放的校领导们、老师们纷纷平反,恢复到大革命之前的管理体系,而李春亮则被提拔成为英语教研组的组长。
对于李春亮这次的升迁,曲灵跟他本人一样的高兴,自家老师地位、话语权的提升,自己获得的好处也就更多。
对,她就是这样的现实。
最后一年了,如果不想想门路,她很快就要回到均州矿去了。
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便愈加觉得均州的地方太小,那是她的后路,但,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她并不想回去。
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一点都不少,与其在那个小地方为着一点点利益明争暗斗,还不如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她自己所思所想,多次隐晦地跟李春亮提起过。李春亮虽然没有明确地做保证,但话语中透露出会帮她想办法的意思来。
至于更有权利的刘琳和唐建江那边,曲灵倒是很想他们出手帮忙,但她绝对不可能去求他们,第一是以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便是求,人家也未必肯帮忙,二是她不想欠人情,欠人情是要还的,她想要对方主动帮忙,或者彼此之间利益交换。
但,凭着双方不对等的地位,刘琳他们大概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所以,暂时也指望不上他们。
天擦黑的时候,曲灵和白小梅结伴一起回到宿舍,刚到宿舍门口,就看见王芳芳背着挎包匆忙走出来,走得太快,又没有抬头,险些和两人相撞。连忙道了声“不好意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两人站住,瞧着她的背影,白小梅朝着不远处,大树下站着的男同学努努嘴,说:“王芳芳准是又和刘明约会去。”
刘明也是英语(甲)班的学生,来上学之前是大队的会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王芳芳好上了。学校禁止谈恋爱,所以两人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来往,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曲灵也摇摇头,说:“真不明白她是咋想的,两人老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又调不
到一块去,何必要开始呢。”
白小梅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对爱情还是有些见地的,说:“喜欢上了,就不管不顾,只活在当下了呗。”
白小梅说着,拉了拉曲灵的胳膊,等她矮下身来,小声说:“我听说个事儿,大事儿,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你一直在图书馆学习,我就给忘了。”
曲灵双眼放光,忙问:“什么事儿,快说,快说!”
白小梅便贴着曲灵的耳朵说:“你知道为啥王芳芳每次和刘明约会,都要带一块塑料布不?”
曲灵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白小梅点头,暧昧地眨眨眼睛,说:“他们是要去干那事!”
曲灵猛地抽口凉气,捂住嘴巴,“是干那事?”
那事是哪事,两人都清楚,白小梅使劲儿点头,“是官凤英偷偷跟我说的,说是有一回看见白小梅在水房冲洗那块塑料布,那上面有男人身上弄出来的东西,她猜着,两人是在外面干那事了,带块塑料布,就铺在他们身底下。”
曲灵又是抽了口冷气,不可思议地说:“王芳芳疯了吗?要是被人看见,举报到学校咋办?”
这可是乱搞男女关系,开除,通知原单位还好,要是被送到保卫处,可就惨了,那可是是搞破鞋,是流氓罪。顶着着这个污名,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更没了前途可言。
白小梅也觉王芳芳是疯了,她听说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她想起小时候听婶子大娘们说的荤闲话,便说:“说是那事挺让人上瘾的,就跟抽大烟似的,王芳芳是上瘾了。”
她三天两头的就要和刘明约会一次,天擦黑的时候出去,熄灯之前才回来,每次回来,嘴巴都是肿的,但整个人却格外的精神,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开始愣神,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别人叫她半天,她才反应过来。
曲灵和白小梅都没有感情经历,不懂王芳芳是怎么了,只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值得回味的好事儿,这会儿想来,她还真是上瘾了。
曲灵很不理解,到底是多么美妙的感觉,能让王芳芳如此的不顾一切,也要去享受。她还是很替王芳芳担心,说:“他们干了那事儿,万一要是怀孕,有小孩了咋办?”
曲灵一语成谶,不久之后,王芳芳就开始呕吐,吃不下东西,人也迅速地枯黄、消瘦起来。
王芳芳只说自己是吃坏肚子了,养养就会好的,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一周,也没有好转,却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习和生活,她请了假,在宿舍里休息。
宿舍其他人虽然都没有生养过孩子,但家里都是有弟弟妹妹的,见识过母亲怀孕时是什么情景,再联想到王芳芳三天两头带着塑料布和刘明去钻小树林,便都猜测王芳芳恐怕是怀孕了。
刘卫东将宿舍里的几个人召集起来,商量对策。
他们选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席地而坐,刘卫东一脸的愁容,说:“咱们跟王芳芳同窗两年多,一直相处得都不错,王芳芳是个好姑娘,咱们作为革命同志,眼看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能由着她不管啊,芳芳是一时被刘明迷惑,犯了错误,咱们得救她!”
曲灵说:“卫东姐,你一向聪明,你说咱们怎么帮她。”
白小梅也说:“对啊,卫东姐,你说说,我们照着做。”
贾冬梅也赶紧表态。
刘卫东清清嗓子,说:“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说说。”
她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首先,这事儿,咱们得严格保密,千万不要露出去,让别人知道。”
曲灵点点头,保证道:“我们肯定闭紧嘴吧,跟谁都不说。”
白小梅和贾冬梅都表了态,刘卫东才继续说:
“这个孩子是个祸害,得让芳芳在肚子大起来之前处理掉!否则,就是想瞒也瞒不下去。”
这……
那肚子里是一个孩子,是一团血肉,又不是一个用旧的抹布,吃剩下的苹果核,想处理就处理了?即便曲灵不懂怀孕、生孩子那些事儿,也知道,要弄掉一个孩子,可是要承受极大风险的,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况且,王芳芳这个当事人尚且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这些外人就开始计划了,能替王芳芳做主吗?要是她因此遭遇什么危险,谁来承担责任?
白小梅盯着曲灵,见她没发表意见,便也跟着闭口不言。贾冬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没有说话。
曲灵看了两人一眼,笑着说:“卫东姐,你都是为了芳芳好,是一片好心,我们都非常清楚,可是,这毕竟是个大事儿,还是得她自己决定为好。咱们虽然都关心她,拿她当一家人,但毕竟不能替她做决定。”
白小梅立刻说:“是啊是啊。”
贾冬梅也连忙跟着点点头。
刘卫东:“可是……芳芳她现在这样子,根本就下不了决心,咱们得帮她一把,替她做正确的决定才行!”
曲灵只觉得热心是好事儿,但是吧,不意味着,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有些事情能揽,有些事情不能揽。
王芳芳已经是个25岁的成年女性了,已经到了可以承担一个家庭重担的年纪,自己做的事情,自然要自己承担后果。
王芳芳确实是个好人,两年多来,曲灵跟她相处得也很融洽,但也没到为了她的不计后果去擦屁股的程度。
曲灵说:“卫东姐,芳芳她25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是听她自己的意见吧,如果她需要咱们的帮助,咱们就尽量帮忙。”
刘卫东叹口气,有些失望,但看着白小梅和贾冬梅都是一样的意思,只好说:“那我们问问芳芳吧。”
曲灵忽略了她这句“我们”,点点头,说:“辛苦卫东姐了,需要我们帮什么忙,你尽管说!”
不管能不能做到,话总是要说得好听些的。
白小梅和贾冬梅也赶紧说:“还有我们。”
刘卫东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是满意,笑着说:“那行,我就替芳芳谢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