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药渣
母亲的样子吓到了她,但无论她是撒娇祈求也好,还是哭闹愤恨也罢,在她面前的母亲依旧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速度在挥霍着自己的健康与生命。
继死亡之后,她再次尝到了绝望是什么味道。
那时候费劲力气也依旧无能为力的她开始学会了憎恨,憎恨母亲如此软弱,如此毫不留情的在她眼前上演绝望到令人窒息的死亡,也憎恨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父亲。
在父亲死后,她被外公带回了家,这个相继失去妻子和女儿的老人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很快就告别了人世。
自那之后,易灵就十分憎恶那些因为感情要死要活的人,也讨厌在她面前挥霍生命的一切行径。
连穆那副为了爱情将生命置之度外的姿态很不巧触动了她的旧日心事,即便对方喜爱的人是她。
易灵讨厌死亡在面前上演,母亲,外公,这些人一个个的就这么在她面前过世,让她亲眼看着他们离开,让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挽留他们在世上在她身边多停留那么一会儿,那种绝望与无力感,足以摧毁一个年幼的孩子。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慢慢长成了一个即便难过伤心也会好好活着的大人。
或许是因为她继承了父亲身上冷酷无情的血,继承了易家凉薄的血脉,所以才能这样心安理得的活着。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会好好的活下去,绝不会向身体中母亲的血脉妥协。
***
地震后海岛上的雨势越来越大,伴随着不间断的余震,救援工作的进展并不理想,营救情况也有些糟糕。
在废墟中停留了超过八个小时后,外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易灵和连穆躲藏的地下缝隙开始变得又冷又暗。
且随着雨势的增大,越来越多的雨水渗入废墟,易灵甚至能清楚的听到头顶上方泥土沙石沉降的动静。
寒冷让体温失去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易灵和连穆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原本顺利止血的伤口这会儿也开始崩裂,血腥味很快蔓延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两人此时的情形与模样可怜又狼狈,易灵腿上伤口疼得厉害,不得不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连穆,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两分嘲讽,“这是我见过你最丑最狼狈的样子。”
连穆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怀里的人,“丑只是暂时的,我好看的样子你很快就能看到。”
闻言,易灵不可置否,只是瑟缩着往连穆怀里又拱了拱,她真的是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疼了。
“其实你来救人鲁莽任性又给人添麻烦。”易灵说话依旧尖刻。
连穆对她横亘在心的愤怒照章全收,顺势开玩笑分散她注意力,只不过这玩笑里不乏真心,“我只不过是打着英雄救美的主意,想让你得救后对我以身相许。”
“我拒绝。”易灵这话说得毫不留情,但与之相反的,是她紧紧贴着连穆不放努力汲取温度的姿态。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打发时间,在易灵发觉贴着连穆变得越来越暖和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他情况变糟开始发高烧了。
贴着对方滚烫的皮肤,耳边是连穆逐渐变得急促沉重的呼吸声,恐惧就像一只手慢慢捏紧了她的心脏。
她从连穆身上感受到了当年像母亲和外公一样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即便她此时紧紧抓着他的手,在心里祈祷了千万次,他的情况依旧变得越来越糟。
雨声越来越大了,掩盖了废墟底下细小的哭泣声,在嘈杂声由远及近响起时,易灵在那些沙石间的细小.缝隙里,看到了久违的光。
救援队伍,来了。
第42章
冬日的阳光落在脸上时是温暖的,这是连穆醒来时的第一感觉。
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洁白干净的病房里,身边不见易灵的踪影。
他的醒来很快引来了医生和护士们的注意,他那个手臂上打着石膏的秘书看到他醒来,神情疲惫且黑眼圈严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易灵——”嗓子干哑太久,没能顺利发出声音,但贴身秘书显然很善解人意,第一时间就告知了他易灵的情况。
“易小姐现在很安全,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妥善的治疗,除了腿部伤情有些严重需要好好休养之外,其余一切安好。”秘书道,“易小姐现在住在隔壁楼的病房,身边有白老爷子和白女士陪护,等您伤情好转一些可以上门探望。”
“对了,我这里还有白老爷子发过来的照片。”秘书将新买的手机递给自家老板。
因为地震,他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掩埋在了酒店废墟里,这个新手机还是其他助理从国内专门带过来的。
连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机里的照片上,白老爷子拍的照片虽然一般,但照片里易灵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尤其是其中还有一张她笑着看镜头的照片,这对连穆来说就是醒来时最好的安慰与礼物了。
自这天开始,连穆开始了安静养病的日子。
因为接收了太多患者,医院里永远都是热闹的,和国内进行了视频会议证实他现在一切都好后,董事会那边总算不再担忧动荡的股价了。
只是随着来探望他的人越来越多,始终不见易灵的踪影。
连穆也不是想要她勉强自己出门过来探望,只是除了那些照片之外,每日里除了从助理嘴里听到她一切安好的消息但却始终没有任何实证与实感,他心里始终不那么安稳。
在某天终于能下床后,他打算去隔壁楼探望易灵,但人刚走到门口,手机里就多了一条来自白老爷子的消息。
“你暂时别过来,浓浓不太想见你。”
连穆扶着轮椅,在病房门口停留许久后选择转身回去。
既然她不想他去,那他就不去。
身后传来某位助理不快的抱怨声,连穆转身看过去,那人发牢骚的话瞬间哽在了喉咙口。
他只是看不惯自家老板掏心掏肺的救人,现在却连句感谢的话和上门的自由都没有,有些恼怒而已,不过既然当事人都不介意了,他也就老老实实偃旗息鼓。
毕竟那位,是板上钉钉的未来老板娘。
***
几天后,连穆病房里来了位让人意外的不速之客。
蒋菡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出现在连穆面前,仔仔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似是松了口气,“还好,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她在病床边坐下,手上捧着助理倒的热茶和连穆说话,“我来之前问过你的主治医生,只要治疗跟上后续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康复,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这很好。”
“你来之前看过易灵吗?”连穆问。
“她情况也还好,”蒋菡叹了口气,“虽然这次你们两个着实吃了些苦头,但幸好。”
幸好什么蒋菡没说,但她确实心中充满了感恩与庆幸,死在这场灾难之中的超过十万人,无论是易灵还是连穆都算得上幸运了。
她不太敢去想那些糟糕的情形,也不勉强自己心神受累,专心和连穆说话,“你和易灵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伤。”
“我知道你想去看她,”她看着连穆隐藏着焦躁的眼神,“但怎么说呢,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如果你能听进去我的话,那我想多说一句,多给易灵一点时间不是坏事,有很多东西,她需要好好想清楚。”
一直以来,蒋菡有多抗拒他出现在易灵身边连穆再清楚不过,这次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眼前这位以易灵长辈自居的女性大概率是在向他示好?
两人视线交汇,许久之后,连穆点了点头,“好,我给她时间。”
他意识到,他和易灵之间的情况将要出现改变了,是好是坏,取决于她这段时间的思考结果。
蒋菡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只给连穆留下了一个让他揪心不已的判断题。
***
养伤期间的连穆是忙碌的,国内事业繁多,需要他处理的事情早就积攒了一大堆,尤其他在国外遇险的消息传到国内后,公司内外更是一片动荡。
他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心力去经营自己的事业,顺便,还有这次意外给他带来的一个重要提醒,他的遗嘱也需要提前安排上了,以便有备无患。
远距离处理工作虽然方便,但到底有力不能及之处,在他康复到可以回国休养的程度之后,各方都催促着他尽快回国。
然而这个时候,他依旧没等到易灵的答案。
“再延迟一天,明天回国。”
又尽力拖延了一天时间之后,连穆很清楚,截止到明天为止,无论易灵给不给出回复,他都必须回去了。
他听从了蒋菡的建议,一直没去见她,只是不知道在他离开前,能不能等到易灵的回音。
事实证明,他是没能等到的。
走的那天,冬日的阳光格外灿烂,病房里明亮又安静,站在窗前,能看到易灵所在的那栋住院大楼。
连穆站在窗前仔细的打好领带,穿上西装外套,旁边早就将一切行礼收拾好的助理早就等得心急。
打开病房门时,连穆听到了外面走廊上一走一停顿的脚步声,好像是某个腿脚不便的病人正在往这边来。
他站在病房门口,阳光从他身侧穿过,落在了和他相对的女孩子脸上,温柔的洒上她的脸颊。
停下的脚步声里,连穆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动静,打好的领带被人拽过去,他触碰到了无比甜蜜无比温柔的滋味。
“我和你一起走。”她说。
***
至此,连穆知道,他终于抓.住那一朵甘愿扎根在他贫瘠世界里的小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