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律律
……
老朋友们离开后,新的房客入住。
温尔又忙碌起来,她当时装修时,预算远不够,所以走得简约风格,方便后来有收益时往里面改动。
现在的民宿如果单靠餐饮和房费来盈利,那绝对捉襟见肘,她认为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才决定营收质量。
所以当初在选房子时就慎之又慎,在保证了房子整体的高端设计性后,室内这一块只花大钱做了框架,目前的盈利她都在往里面添,等半年后,这栋民宿就正式成型。
届时年入两百万以上没问题。
现在她忙得分.身乏术,坏处就是得不到完整休息,好处是为自己失眠的问题找到合理借口。
关蓓蓓担心她,让她去开点安眠药之类,不能为钱累垮了身体。
温尔告诉她,自己习惯了,以前忙得时候也这样。
然后有一天就晕倒在了花园里。
鹏鹏都吓哭了,说我妈妈不能死之类的。
温尔当时有意识,就是有点晕,没睡好的原因,隐约听到小家伙这么喊,都觉得哭笑不得。
事后,她终于决定去看看医生。
到了市医院去挂了内科,医生检查了没有毛病,就是需要休息,然后给开了安眠药。
接着,温尔准备回以前所在超市,新的接收人告诉她,她丢了一样东西在那边,需要过去取。
温尔过去了,发现是一只打火机。
林斯义的那只。
可问题是,林斯义给的那只,一直在她枕头底下躺着,这只从哪儿来的?
“这打火机贵重,我家爱人又是拾金不昧的人,让我打电话叫你来,让看看,这是不是你哥的?”
“我哥?”温尔蹙眉,觉得奇怪。
对方是个憨直汉子,笑着解释,“那天晚上我快打烊来了一个男人,说想看看你之前住的地方,我问他是谁,他就说是你哥,我也不好问,但看对方没恶意,就让人上来了。”
“他上来干什么了?”温尔面色微白。她已经想到某种可能,但还是不敢相信。
“他没干什么,就在你前夫的房间看了看,然后走了。”
“那天是几号?”
“几号不记得了,但那天白天你前夫来搬走了行李,就是当天晚上。”
“他在那间房停留得久吗?”
“还可以。”
“……”
出了超市。
温尔坐在车上好一阵放空。
等回过神,才想起要思考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就是她和林斯义在楼道接吻那回,邹唯安回蓉城搬走了他的行李,引起林斯义误会,以为她和邹唯安没断干净,勃然大怒离去。
接着她找了他很久,他没有踪迹,结果却去了雨花北路,发现她和邹唯安分房睡的事实。
然后他却不动声色。
这是什么意思?
温尔摸着这只花纹繁复的打火机,忽然后知后觉,她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和邹唯安结婚,生下鹏鹏,成功塑造自己已婚已育的事实,可在大伙儿面前,她却并不高明,让林斯义发现了她和邹唯安分居,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对孕吐半个月的关蓓蓓,只认为是胃部着凉这么贻笑大方的结论。
那么,在外人面前,她是否已经露出破绽?
或者说,全部暴露了?
那为什么他们又不动声色呢?
哦,动了,林斯义谈恋爱了,带着秦羽来到前女友所精心打理的房子里过夜,这是心思细腻的林斯义会干出来的事吗?
温尔仔细回忆着,那天秦羽出现后的主要场景,就是在山上和她谈顾黎清的那一幕。
她忽而后脊发凉,然后驱车去了安定精神卫生医院。
挂了号,没用多长时间等,可能本市的人精神面貌都比较健康吧,她一会儿就看上了大夫。
大夫是个中年男人,精神很饱满,但微有些面无表情,让她去了一个小房间,做了一些测试题。
温尔这时觉得还很轻松,像考试一样,答完题就出来了。
电脑自动显示的诊断报告,被发给了那位大夫。
温尔回到他办公室,对方在仔细的一张张看,而看过的就放在桌子上面。
温尔瞟了几眼,然后发现电脑把她的得分与标准线做了图形对比。
她看到自己的答案,在标准值之上,最最上头,几乎飞出纸张之外。
“家族有遗传病史吗?”医生开始问诊。
温尔摇头,“不太清楚。”
“你之前有过精神疾病?”
“讨好型人格算吗?”
“讨好谁?”
“我哥……”
“是童年阴影?”
温尔感觉自己非常口渴,她吞咽了一次口水,才紧绷答:“可能有一点。”
“你家人虐待过你?”
温尔猛地失笑,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来看医生了,羞于启齿显然是不行的,于是点头。
“好的。”医生在纸上划了一些什么,然后继续下一个问题,问她成长环境,家庭成员关系,在社会上所遭受的大挫折等,又问她近两年状况。
温尔一一作答,在近两年状况上回答尤为详细,因为医生问得多。
最后,她竟然被勾出畅所欲言的欲望,但医生阻止了她,“我是精神科大夫只负责开药,你想倾诉需要找心理咨询师。”
“那请问我是什么病?”温尔当时想,顶多抑郁吧,当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抑郁,尤其她这五年过得并不好,有些抑郁正常。
医生在键盘左敲右敲,然后打出一份诊断单,递给她。
温尔拿到后,口渴到即刻要干枯的地步。
单子上印着:重度抑郁重度焦虑精神分裂伴随恐怖焦虑症
她认得所有字,但组合在一起又不认识了,尤其前面两个重度她都完全放弃,然后又被中间的那个精神分裂吓着。
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口干到一定地步,吞咽都无济于事,轰隆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名医生过来拉她,并焦急喊话:“你家人来了吗?”
温尔摇头,想告诉他我没有家人,但说不出话。
她真的吓到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又再次回到了椅子上,然后听到医生问她,要不要喝水。
温尔点头,实在是干渴,接过对方递来的矿泉水,咕咚咚喝了一大瓶,然后,干坐在椅子上,像死刑犯聆听最后的宣判书,静静无声。
医生说:“你别慌,先给你开药。”
温尔说谢谢,然后拿了单子,到楼下抓了一袋子药,回到楼上,医生告诉她怎么吃,她恍惚,医生就在盒子上记下次数与量数。
然后她茫然离开。
从医院出来,已经下午三点。
她开车回山上。
神思恍惚,想起很多事情,然后把车停在半道上。
一边是山涧,一边是竹风浩荡的山林。
漆黑窄小干净的柏油路,在夏日的山川间蜿蜒,她停在这长长的某一点上,显得格外渺小。
温尔克制不住哭声,只好趴进方向盘里,大声恸哭。
前几年,顾黎清离开那一会儿,她奇怪过,为什么顾黎清那种衣食无忧,夫贤子孝的成功女人会因为一个抑郁症而走向自杀的地步?
她一直不明白,非常地不明白。
顾黎清最后走时,她将对方从林子里背出来,对方口中的药物就顺着嘴角淌进她脖子里,在医院陪护的那一晚,她身上全是农药味,以至于她后来半年,鼻尖一直是那种气味,可见浓烈度。
顾黎清走时非常痛苦,所以为什么走这一步?
温尔不解。
但现在她可能会逐渐明白,因为她成了顾黎清,顾黎清最后的归宿就是她的归宿。
温尔痛苦就痛苦在,她万万没想到,她这些年一直努力成为林斯义,收养地震孤儿,爱护对方,像当初林斯义在大院照顾她时一样,她尽心尽力,走林斯义走过的路,想着,她如此爱他,也和他一样体验做农夫的感觉。
哪怕最后鹏鹏不争气,成为一条会咬她的蛇,她也绝无怨言,因为她自己就是一条毒蛇,咬了农夫一口,不负责离去。
但是,她期待的场面没有发生。
因为蛇要死了……
她要死了……
她没成为农夫,她成要死的蛇……
千里迢迢从厦门赶回来,原来不是为了和他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而是在发求救信号,她快死了,她恐惧,她回来是发送求救信号的……
“林斯义……”她在车里哭,叫唤农夫的名字,绝望了。
外人永远不会懂她心里的恐惧,这种病是绝症,会死去,顾黎清给她做了样子。
“啊啊啊啊!!!”大声哭吧,大声崩溃吧,反正要死了……
累了……
不知叫了多久,眼前一片泪水茫茫,山路漫长看不见前方,她无法再开车,摸索着爬到副驾,从副驾里下车,踩到柏油实地,她想让后面停着那辆车,载自己一程。
那是一辆她无意中从后视镜里看到的车,不是宾利,也不是他平时开的那辆,而是一辆越野,黑色,底盘很高,显得冰冷又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