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从邪祟身体绞缠的缝隙之中,桃桃看见了他黑袍的身影。
他没有来救她,只是站在远处朝她伸手:“过来。”
那一刻,桃桃从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的纠结中猛然清醒,邪祟已经将她半边灵魂衔在了嘴里。
她努力挣动着细软的四肢,从邪祟口中抢回了自己。
幻境中年幼的桃桃虽然不具有成年后的灵力与力量,但她那时的身体也经过灵物的喂养,在李三九的指点下学习过战斗的技巧。她忍着疼痛脱离了邪祟的獠牙,流着血的娇小身体在它们庞大身躯的缝隙中努力逃窜。
南宫尘在前面。
这只是幻境。
桃桃拼命催动四肢,成群的邪祟在背后呜嚎着想要毁了她。
她不停地跑,终于离那抹黑袍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撞进南宫尘的怀里。
他蹲在地上,用衣袍包住她的身体。
桃桃忍不住喘息,揽着他的脖子回头望。
邪祟追上来了,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
可南宫尘燃烧着业火的衣袍仿佛一道天堑,让它们无法、也不敢逾越。
“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有灵力。”桃桃喘息道。
南宫尘温柔地抱住她:“没有灵力,所以就试都不试等死吗?”
过往的画面是真的,没有灵力是真的,触觉是真的,痛觉也是真的。
虽然进来前知道八苦之瘴会让人产生痛苦,但不知道可以做到这样真实,真实到一刹那让桃桃心生动摇?
这真的是幻境吗?
桃桃:“邪祟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南宫尘凝望着她:“桃桃,这是你的幻境,也是你的人生,即便蝼蚁也有为自己全力一搏的资格。幻境如是,真实亦如是。痛苦并不会永恒,要一动不动,让它成为你往后余生都无法避开的梦魇吗?”
桃桃终于从幻境带给她的冲击里缓了过来。
那七年的过往留给她的痛苦、无力、绝望实在是太深刻了,身临其境那一刻的冲击以及对是否为幻境的怀疑让她浑身战栗,身体比思维先一步给了她反应。
现在她回过神了,小手攥着南宫尘的衣领:“你说得对。”
要不是他跟进来,只怕桃桃要花上许久才能从幻境的影响下回过神来。
她凝视着南宫尘,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俊美的鬼魂。
她看了他很久,而后踮起脚,轻轻在他脸颊吻了一下:“这是我的幻境,只有我才能破开它,谢谢你。”
南宫尘可以出手为她破解幻境吗?
或许可以吧,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说得对。
虽然她从不对人提起幼年的种种,在别人看来从前的痛苦她早已忘了,或根本不在意,面对邪祟也从不畏惧,但那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埋藏于心底最深的恐惧,最恶的梦魇。
不被挖掘出来还好,一旦往后再陷入这样的情形,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那灾难可以称之为灭顶。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能与幻境中邪祟对抗的力量,没有武器,没有灵力,就连身体也是小小的一只。
可如果不去对抗,她无法脱离幻境,也如同南宫尘所说,终生无法脱离那梦魇。
桃桃松开南宫尘,面朝青面獠牙形状各异的邪祟,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她迈动小腿,走出南宫尘衣袍的范围。
铺天盖地的邪祟几乎是顷刻而至,如同之前一样将她团团缠住,密密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在这样浓郁的邪气里,桃桃几乎窒息。
邪气遮蔽了光线,她什么都看不清,随手抓过身边一只滑溜的、散发着腥臭的鬼怪,张口朝它脖颈咬了上去。
没有灵力,但还有力量。
她反复地被那些邪祟噬咬、撕碎,又反复于幻境中在清风观的正殿醒来,而后再次被邪祟拉入十方炼狱。
她混于邪祟中央,在被邪祟撕咬的同时,也在撕咬着邪祟,开始是一只,后来渐渐变为两只、三只……
眼前的场景在清风观与十方炼狱之中不断循环。
桃桃知道,南宫尘就在不远处,可她一次也没有朝他开口求救。
当再次被撕碎后从清风观苏醒时,桃桃发现屋外的月色亮了。
遮蔽月光的云翳被驱散了大半,月亮洒下迷人的清辉。
围聚着清风观的邪祟数量也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至少不会密密匝匝遮蔽天光,不会将这小小的道观围堵得没有一丝人气。
桃桃一一扫过那些邪祟的脸,依然狰狞,但狰狞之中带着踌躇、犹豫,与些微的恐惧。
桃桃此刻灵魂完整,衣衫整洁,但上一回,她咬破了一只不知名邪祟的眼珠吞了下去,那股腐烂的味道仍然弥留在她喉间消散不去。
桃桃抹了抹嘴巴,没等那群邪祟靠近,主动朝门口走去,重新来过。
幻境之中的时间无比缓慢。
不知多少次的被撕碎、苏醒之后,桃桃再次走向门口。
正殿的结界之外,邪祟只有一只了。
那是一只人形的邪祟,全身裹在一袭紫袍里。
它转过来,脸上带着一张面具遮住了面孔,它凝视着桃桃,朝她伸出了由魔气幻化的手。
桃桃明知道它有古怪,却没有在它身上察觉到其他邪祟那样贪婪的杀意。
或者说,它对她根本没有杀意。
桃桃走出正殿的结界,那邪祟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了瘴气里。
清风观消失了,成群的邪祟与十方炼狱也消失了。
桃桃目之所见是十只巨大的白色的茧,和她失去联系的罗侯等人,包括被她留在外面没有进来的元天空、金佑臣和关风与,甚至是富贵,通通被困在茧里。
隔着一道透明的茧皮,桃桃可以看见每一只茧子内正在发生的事。
她回头,发现自己也是从一只由内而外破开的茧子里走出来的。
罗侯的茧里是一场鲜血淋漓的画面。
一栋温馨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被分解的尸块,眉眼中还有些许青涩的罗侯正蹲在地上将那些尸块一块块拼凑,他手下动作很慢,很久后,拼出了三具尸体。
——父亲、母亲与妹妹。
……
庄晓梦的茧里天空昏沉。
还是少女的庄晓梦从简陋的床上爬起来,走出院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庄家人多,灵师世家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入,许多杂活便交给族人眼中的“废物”来做。
洗衣做饭,挑水砍柴。
天气很热,她汗流浃背,却什么都没有说,那些“年少有为”的青年男女从她身边路过,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
王得宝茧中的画面是渝城的街头。
他正开车前往朋友定下的餐馆,车子跟着导航开到某一个路口时他忽然停了,而后掉头回去。
朋友的电话打来,他嬉笑着解释:“太远了,选家近点的餐厅吧。”
“就跨一个区而已,又没叫你出城,这也算远吗?”朋友不满道,“都说好了的事情突然放我鸽子,你到底在干嘛啊!成天守着那个第六大道哪里也不肯去,我看你是魔怔了吧?”
朋友挂断了电话,王得宝将车停在路边。
手机通讯录里可以联系的朋友越来越少,现在又少了一个。
……
匡清名茧中的画面是大学的食堂。
他紧张地坐在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对面,低声磕磕绊绊说:“所以,你同意了吗?”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异地恋不能长久,你考研吧,考上研究生,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画面轮转,匡清名的书本散落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尸堆之下,匡秉生的脸。
匡秉生死前留下的灵魂印术浮现在他眼前。
“清名,我像你一样年轻时也曾叛逆过,我的父亲对我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人类连生存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再崇高的理想,再迫切的热血与愿望又去哪里实现呢?”
“或许在未来,混沌消亡天下至清那一刻,爷爷和你一样,也能重拾年少时的梦想。”
“秉天地之心怀生民之爱,本无路可退,但如果实在不想,那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哪怕一生短暂,但至少,你一生快乐。”
匡清名麻木地跪在那里,混沌界四处火起。
……
霍迪茧中的画面是一片喧嚣的酒吧。
年轻的霍迪拿着一瓶进口的啤酒,和朋友一起扭动在舞池里。
来时人很多,随着夜色渐深接二连三地被父母叫回了家,最后只剩霍迪一个。
他迷迷糊糊靠在酒吧的沙发上睡过去,再睁眼时天蒙蒙亮,酒保叫醒他,告诉他要关门了。
于是霍迪起身,走在四点钟寂静的街头。
他摇摇晃晃回了家,本以为和从前一样冷清,可却看见了半年没有见过的父母。
那一刻他有些心慌,他才未成年就去酒吧鬼混得一身酒气,父母会骂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