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慌乱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期待,他们会骂他吗?
母亲似乎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根本不在意他的夜不归宿,她掏出一张卡递到他手里:“下半年的生活费。”
霍迪沉默了很久:“下半年,也不回来了?”
母亲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已经和父亲离开了家。
再见到父母已经是在葬礼上了。
外公说,他父母因驱邪而殉职,虽然不能外传,但国家已经认定为烈士了。
霍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遗像上那一对他该叫做父母的男女,他陌生极了,从小到大与他们说过的话还没有昨晚在酒吧认识的女孩多,所以他也并不难过。
这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是雁过不留痕,短暂如春花,做不得数的。
……
花江茧中的画面是从小就读不完的书,算不完的算术。
因为天赋,他很小就被招进了华灵院,每日混在年纪大的灵师中间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像一棵孤独的萝卜头。
元天空茧中的画面是黄泉九落塔被他用鲜血开启的那天。
父母于他面前缓缓倒下,少年满眼热泪,却被元凌拽住不准他朝父母跑去。
金佑臣茧中的画面是母亲的离世与离家出走后那走不出的迷宫,还有偌大而空旷的庄园。
富贵的茧中则是望不到边的鲜血与同类的尸体。
因为这一种族的治疗特性,经常引来杀身之祸,它是世间最后一只月蕊雉。
至于关风与。
桃桃走到最后一只茧前。
虽然他昏迷不醒,但茧中依然有画面。
暗室幽寂,他被锁链锁住了手脚无法动弹,他也没有动。
身后的骨鞭一道道抽在他光.裸的脊背,皮开血绽,他低垂着头,盯着幽暗地缝里生出的苔藓。
“师哥。”崔玄一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你一声不吭,是我下手不够重吗?”
少年绕到关风与面前,鞭上的骨刺从他俊美的半脸上滑过:“你在为她难过?应桃桃,她值得你这么伤心?”
没有回应。
他又问:“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也会这样难过吗?”
关风与抬起眼,满眸都是死寂与漠然。
那一瞬,桃桃的心跳迟缓了一下。
关风与的眼眸里很少有这样能读得懂的情绪,但在那一刻,她却能看懂他全部的心思。
——他不想活了。
……
十只茧子的画面全部看完。
桃桃回头望着带她来的那只邪祟:“弥烟罗。”
她本身所在的那只茧是由内而外被撕裂的,说明她已经破解了那只茧中的幻境,所以眼前这邪祟不是幻境中的一员。
如非幻境中的邪祟却能自然地出现在这里,就只可能是弥烟罗。
再或者说,是弥烟罗的化身。
弥烟罗站在桃桃面前,低头看着桃桃因为幻境而变小的身体:“你见众生,见到了什么?”
桃桃不答,它又问:“众生皆苦,所以才有这八苦之瘴,可众生为何而苦?”
桃桃与它对视:“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小天的父母被暗灵师所杀,小佑也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暗灵师手里,阿与明明是天命之人,却从小被困在寂静寮里,还有此刻申城百万人的灾难,他们的苦,都是因为你。”
弥烟罗不恼,空灵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如果我真有你所说的这样坏,为什么南宫尘放心让我靠近你?”
是了。
桃桃刚才只顾着看那些茧中的内容,她忘记南宫尘了。
在她冲破过去的心魔、撕裂茧中的幻境时,他一直在她身边,现在却不见了。
他去哪了?
“你我看似是善与恶的两极,可善与恶又是谁来定义?”
“桃桃。”
它叫得很亲切,仿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不是它一样:“他们的苦是因为那双看不见的手在搅弄这世间的风云,我们都是被神明抛弃的泥垢,是不属于人间的微尘与泡沫,在倾尽了一生的价值后就会消散于日光里,连尸骸都不会留下。”
桃桃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将你埋杀酆山,火烧混沌界,将蛮荒狱的入口放在申城上空,是我所为,但杀生并非我本意。”
“我真正想要告诉你的话,永远无法说出口。”弥烟罗轻声说,“桃桃,不要再管这人间,更不要再为凡人搏命了,回清风观当一个自在散人,等这短暂的一生结束,你会懂的——我与他的道相同,只是路不同。”
“我回清风观,你呢?”桃桃反问,“继续操纵蛮荒狱的邪祟荼毒人间?”
弥烟罗没有回答。
桃桃凝视着它:“绝不可能。”
“既这样……”
弥烟罗静立不动,但桃桃分明觉得,它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遮掩之下的双眸射出了冰冷的光。
“就无话可说了。”
瘴气之中起了风,弥烟罗衣袍被风拂起,露出了衣袍之下魔气拢聚的身体:“来找我,或是等我来找你,你身负帝钟与神圣净化之力,道不同,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蛮荒狱。”
那道幻身消散于桃桃眼前,取而代之出现在桃桃眼前的是一只雪白的小茧。
只有破开幻茧,八苦之瘴才会消散。
桃桃捏住了那只茧,用力一捏。
小茧在她手下缓缓裂开,背后那十只大茧里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八苦之瘴正在缓缓散去。
于峡谷之中浓重的瘴气里,短暂消失的南宫尘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桃桃:“你刚才……”
“一直都在。”南宫尘说。
桃桃沉思:“弥烟罗似乎对我没有恶意,但我听不懂它的话,就像听不懂山绪林的话一样。”
南宫尘:“你听不懂的,就不重要。”
“可你是想让我听懂的,所以弥烟罗才能出现在我的身边。”桃桃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想让我知道却又不能直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是这天地之间的秩序吗?”
南宫尘低头看着她。
随着青白色瘴气的消散,幻境的消失,桃桃幼小的身体正一点点恢复原状,又变回了那清秀的少女。
“旧日的秩序总会过去。”南宫尘温柔地触碰她的鬓角,“弥烟罗说得不对,你的一生并不短暂,在这很长很长的一生里,你终会明白,也终会见到这天地之间焕然一新的秩序。”
罗侯他们依次醒来,大瘴散去之后,峡谷恢复原状。
这是一条很窄的峡谷,仅能容纳三五个人并肩而过。
这里寸草不生,只有遍地的灰白色的尸骸。
南宫尘的手抚摸着桃桃后脑的头发。
随着阴风拂过峡谷,他平静的神情在一瞬间蓦地溢满了凛冽的杀气。
刚离开幻境中的桃桃身心疲惫,没有察觉到四周有什么不妥。
就连脱离了弥烟罗磁场干扰的测影仪也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
裹在隐身符里伺机已久的崔玄一突然现身,锋锐的骨鞭直朝桃桃的心脏而来。
骨鞭在接近桃桃心口处那一刹那却停住了。
崔玄一的身体被定在了空中,一动不能动。
桃桃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师的力量,正在瘴气隐匿之处缓缓朝她靠近。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
他们回头望向还未完全消散的瘴中。
只见一个邋遢的老头踩着破烂的人字拖,手里拿着一瓶二锅头缓缓走来。
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脸颊通红,一身劣质的白酒味,配上还未刮的胡茬,像是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拾荒者。
可是桃桃在看到他那一刻,眼圈却红了。
她嘴唇动了动,还未叫出口,却听见金佑臣疑惑的声音。
“李管家?”他不解道,“你怎么进来的?是来救我的吗?”
桃桃久别重逢的激动忽然就被凝固了。
李管家?
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在刚去夜来香的时候。
那时辛保镖告诉她,少爷不放心她,派李管家带着保镖来看望她。
但那时李管家没有现身,据说是去楼上洗脚了。
后来,她在辛保镖嘴里、在金佑臣嘴里听到过许多次关于李管家的传闻。
却从没有一次想过,李管家会是他。
生日那晚之后,桃桃一度因为李三九不在了而不想活下去。
哪怕后来关风与告诉他李三九还活着,她也没有完全放心。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
如果说从前是找不到她,可她现在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鸣钟人了,他不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