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她一身红衣在雪中太过明显,所以又披了件风停渊的雪白单衣,只剩小小一点耳坠,殷红如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极北冰原人迹罕至,然而远处的冰原上却突兀地出现几架装饰豪华的马车,耐寒的长毛骏马打着响鼻,喷出雪白的雾气。
马车顶上,漆黑的小魔菇探出头,这种魔界最低等的物种因为太过弱小,不引人注意,用来当追踪的引信再合适不过。
苏厌在一块巨石后轻轻伏地身子,探出半个被风吹得毛茸茸的脑袋。
三派人马都到齐了。
桃粉色马车里的是凌霄宗宗主扶山掌门,她和他交过手,如今再见,扶山掌门看起来忧思过度,心事重重,比拍卖会时多了倦态。
青色马车里的是百草堂堂主公西仁,庄重威严,不怒自威,五官轮廓和公西白凝有四分相似,高傲和□□独断却如出一辙。
白金色马车里的是天机阁阁主谢景怀,竟然坐在一张轮椅上,看起来最为苍老衰弱,但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眉峰凌厉刻薄,和少主谢寄云一点也不像。
他们从三个方向而来,几乎同时到达,停在山脚,和他们同来的亲信不配上到山巅,只是静默守候在马车边。
守神山陡峭非凡,马车上不去,只能凭肉身攀爬。
扶山掌门修为最高,他一手拎着谢景怀的轮椅,和公西仁对视一眼,纵身而上。
苏厌心跳快得要跳出来,撑起红伞招鬼,如鬼魅般追上。
她身姿如此轻盈,以至于踏过雪地,都没有留下半分脚印。
守神山山顶是一片湖。
守神山守神湖,九州第一大河通天河的源头,或许是灵气过于浓郁,在滴水成冰的极北冰原,它是唯一一片不冻湖,传说中离天上最近的地方。
在冰雪环抱的群山中,突然看到一片晶莹清透的湖水,倒映着天空,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像是神明垂眸,流下的一滴眼泪。
苏厌屏住呼吸,三人缓缓就位守神湖东南西三个方向。
阁主谢景怀手持金色的权杖,扶山掌门持承影剑,公西仁手捧一个巴掌大的青色丹炉。
“能撑住三天吗?”风中,扶山掌门遥遥问轮椅上的谢景怀。
谢景怀道:“不能也得能。”
几乎同时,三人自上而下,将手里的法器插入阵眼!
守神山剧烈震颤,湖面波澜起伏,洁白的雪地上突然出现无数金色的纹路,交错蔓延,像是奔涌的滚烫岩浆,结成一张覆盖整座山的大网。
整个阵法瑰丽而壮阔,上书每一个金色的符号皆不可解。
苏厌咂舌。
喊清虚仙君起床真是好大的阵仗。
她俯身,握紧手里的刀柄。
地面震颤越来越剧烈,金光越来越耀眼,可也没见着清虚仙君破水而出,只看到他们三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纹丝不动,将无穷无尽的法力灌入法阵。
苏厌突然悟了。
该不会这个唤醒仪式要整整持续三天吧?!所以扶山掌门才问老头子能不能撑得住。
苏厌收起刀,寻思自己与其空等,不如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三日,再来杀人。
她一转身,一阵变了的风向刮过她的鼻尖。
她脸色猛地变了,身形一闪,往西方追去。
*
山体震动,引起西面峭壁一阵小型雪崩。
悬崖上的雪如洪水般往下倾斜。
风停渊没站稳,身子一歪,指尖在冰封的峭壁上划了一下,锋利的冰缘割破了他的指尖,缓缓渗出一滴血,又在风里凝固。
渡厄叽叽歪歪:“乖乖,现在一块冰都能割伤你了,真是让我好没面子。你还是找个地儿坐坐吧。年纪大了,别整这么多激烈运动,千里追爱不适合你,你比较适合寿终正寝。”
风停渊垂眸看着指尖的血色,叹气道:“她要来了。”
渡厄:“什么?”
像是哗啦啦刮来一阵鲜红的风,女孩身上温热的暖香和呼之欲出的火气,几乎转瞬间席卷过来。
“风停渊?!”
红伞后移,女孩明艳的小脸凭空瞬间跃入眼帘。
她用力抓着风停渊的胳膊,好像在判断他是不是真人,声音颤抖:“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渡厄小声嘀咕道:“这怕不是狗鼻子吧。”
风雪吞没了渡厄的声音。
苏厌又急又气,抓着风停渊冻得冰冷的手:“你什么时候来的?跟着我来的?你疯了?公西白凝呢?就你一个?!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伸手去摸男人的脸,额头是滚烫的,鼻尖却是冰凉的。
苏厌气得骂人,瞪他的眼睛凶巴巴的,像是龇牙的奶猫:“你在发高烧自己不知道啊?”
风停渊长睫上全是晶莹的雪粒,像是镀上一层银边。
他两只手都被苏厌攥着,低声道:“我不放心。”
“你不……你不……”苏厌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她抓着风停渊的手,恶狠狠道,“你跟我来。”
她先前看中一个避风的山洞,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炽热的篝火在隔开风雪的洞穴里哔哔啵啵地燃起,温暖的气流和寒风交错。
苏厌守在风停渊旁边,从新买的乾坤袋里掏出被褥,厚厚地堆在他身上,不由分说把他堆得像个雪人。
火光在风停渊漆黑的眼里跃动,睫毛上的寒霜一点点融化,变成湿漉漉的水汽。
他还是在烧,还烧得很厉害。
苏厌从怀中的荷包里翻找半天,摸出一颗殷红的丹药,递到他唇边,戳了戳:“这个给你吃。”
风停渊先吃了下去,才抬睫问道:“是什么?”
苏厌凶道:“毒药!毒死你!”
男人眼尾的线条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落在苏厌眼里却十分明显。
又在笑,还敢笑!
苏厌狠狠瞪他。
那是鬼王太阴给她的丹药,炼制过程阴损残忍,药效却很好,据说能包治百病,苏厌受伤了吃一颗,发烧了吃一颗,腿断了也吃一颗,总归没什么大用,也没什么坏处。
从前风停渊有别的药,自然用不着吃这个,现在他可没得挑了。
掺着雪粒的风在洞穴外呼啸,衬得洞内格外安静温暖,
苏厌用一根枯枝拨拉篝火,漫不经心问:“你过来干什么的?就是陪我的?”
“嗯。”
苏厌道:“那还得再等我三天。”
“好。”
苏厌忍不住又开始跟他讲自己一路上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其实都在传音石里跟他说过了,但她非要再说一遍。风停渊话不多,她一个人也能说得热热闹闹。
风停渊听着,过了一会,推开了身上的被褥,又过了一会,指尖勾着脖颈处的系带,拉开了白貂大氅。
苏厌奇怪地看着他:“很热吗?”
“嗯。”
男人素日都是苍白的,现在不知是被火烤的缘故,还是药效起来了,身上泛起不寻常的红晕,眉头却是蹙紧的。
苏厌握住他的手,感到他手心都是滚烫的。
“这药这么厉害的吗?”苏厌心里嘀咕,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女孩向来没什么距离上的自觉,不把他当个男人,总是随意地靠得很近。
明明是酷寒的极北冰原,她却穿着单薄的红裙,衣物被风鼓起,勾勒出春山般柔软姣好的曲线。
柔软白皙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不安分地四处摸了摸,指尖像是小猫的抓挠,胡乱擦过微痒的睫毛。
苏厌只觉得他额头烫得惊人,手腕突然被男人捉住了。
他修长的手指收拢,将她的手强硬地推开:“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素白的手腕挪开,冷不丁露出男人漆黑的眼神,看得人心里一颤。
风停渊的眼眸总是平静如水,无欲无求,可此时却漆黑而深沉,压抑着似火焰般燎着的欲望。
眼底是平日不属于他的情绪在燃烧,像是被狠狠打破的湖面,翻涌不息,是占有欲,是□□,热烈而凶狠,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竟然有些……可怕。
苏厌在荷包里,居然又找出一颗殷红的药丸。
她脑子一顿:“不对啊,他就给了我一颗啊?”
那这颗是什么?或者说,风停渊吃了什么?
一瞬间,记忆的洪流涌过来。
临行的时候,妖尊送骨笛,鬼王送红伞,赤皇魔君送金银双戒,魅魔姨姨也过来,说要送她一个礼物。
苏厌不明所以:“什么礼物?”
魅魔姨姨涂满丹蔻的指尖,拈着一枚殷红浑圆的丹药:“这世上,总有一些男人,高高在上,不肯就范,如果你当真喜欢,你就把这颗丹药喂给他们。”
苏厌问:“有什么用?”
魅魔姨姨轻笑了一声,媚眼如丝:“这可是个顶好的东西。吃了的人,除非得到你,否则便会浑身燥热,如坐油锅,万蚁噬心,痛不欲生,不出三日,就会惨死。和你双修,就是他们唯一的解药。”
苏厌蹙眉:“我可不要这种东西。”
魅魔姨姨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吐气如兰:“你还年轻,不懂得男人的好处,有的人,得到再毁掉,可是很美妙的滋味。你难道不想看那些冷若冰霜,清高无比的男人,像狗一样趴在你面前,祈求你的垂怜么?”
苏厌:“惹,才不要。我对除了清虚仙君以外的男人没兴趣。”
她说不要,但魅魔姨姨还是将丹药放进了她怀中。
而她彻底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