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吓哭了女童,奚茴心情大好,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她一时得意,前俯后仰地没蹲稳,往后倒去才一惊,哎哟了一声却发现后背靠上了一股暖源。阳光被人从身后遮住,高大的身躯立于巷子口,阴影投下,将奚茴与巷子里的女童皆包裹其中。
奚茴只觉得自己坐上了软软的东西,再昂着头回看,便见到了灼目的阳光下,微风扬起几缕墨发,男子过长的发丝扫上了她的眼睫,一圈圈光环里,奚茴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影子哥哥!”奚茴有些惊喜,再垂头,她正坐在对方的脚面上,靠着云之墨的小腿,没摔倒。
她还没召唤他,他怎就从铃铛里出来了?
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奚茴还有些担心他。
云之墨只瞥巷子里的女童一眼,再看向奚茴,最后才将视线落在自己正被对方压坐着的脚面上,动了动脚,奚茴身子一歪,坐在地上了。
饶是如此,少女还扬起一脸笑意,晃了晃左手中没碰过的糖葫芦,问道:“吃吗?可甜了,我特地给你拿了一根。”
说完,她又想起来了:“哦,你吃不了,那我替你吃掉咯。”
说罢,便朝那根糖葫芦上咬了一口,再拍拍裙摆,站起来。
“卖了?”云之墨下巴略微朝那巷子里的女童点了一下,轻飘飘地问出这句话。
这回当真把那女童吓得够呛,还不等奚茴点头,巷子里便发出了一声非常惨烈的哭声,哇地一下吸引了这条街道上行人的目光。
只见小巷口前一男一女容貌非凡,气质脱俗,察觉到众人朝他们看去一起回眸,就在他们二人衣摆缝隙里,露出了一张女童正大哭的脸。
“谁家的孩子?”
“是那二人的吗?怎么哭成这样?”
“没瞧见她娘正拿着糖葫芦哄着呢么?应当是闹脾气了吧?”
奚茴闻言,回头对着那女童一笑,幸灾乐祸道:“你看,没人管你哎!”
“呜呜呜哇——”女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凶,害怕又无助地喊道:“爹爹!爹爹……袅袅害怕,呜呜呜……坏人要把袅袅卖掉啦!”
小姑娘才大声哭了没一会儿,便有一人匆匆从街对面冲了过来。那人跌跌撞撞推开了两个行人,赶忙冲到了小巷口,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奚茴与云之墨一眼,便将女童抱在怀里,心有余悸道:“袅袅!没事,爹在,爹在这儿,袅袅不怕。”
男人车夫打扮,一身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粗糙,看上去四十好几,胡子拉碴的与那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像,却紧紧地搂着对方,喊出了名字,安抚着她。
奚茴见人来了,双眼一弯便开口:“这位大哥,你可要看好自己的小孩儿,她一个人在这儿蹲着很危险的,若不是我在这儿守着,你家姑娘就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抱走了。”
车夫闻言,这才回头朝巷子口的男女看去一眼,他蹲得低,紧紧搂着小姑娘,眯着眼睛看清了奚茴与云之墨的相貌。这二人虽未披金戴玉,可也不像是拐子,尤其那位男子,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瘆人的威压,似乎只要在他身边待着便会被夺走呼吸,叫车夫不敢再看第二眼。
倒是云之墨,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车夫的身体,瞧见他搂着女童的手指缝隙里还有些潮湿的泥土。
街上的新鲜物什有很多,奚茴才刚看到糖葫芦而已,况且她迫切地想吃肉,便不再将心思放在逗女童身上,笑盈盈地将两根糖葫芦抓在一只手上,拉着云之墨正要走。
“阿茴。”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叫奚茴怔住,她本能地抓紧了云之墨的手,再转身。
夏风带着滚烫的热浪,吹来湖畔杨柳叶的味道,奚茴紧张得呼吸都停住了,双眼定定地看向谢灵峙带着一行人朝她过来。
谢灵峙比奚茴预想的要早到许多。
行云州的人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或许是因为行云州内灵气养人,不论男女走在人群中都仪态不凡气质高雅,使得寻常老百姓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宽敞道路,数双眼不住地打量。
这一瞬奚茴的脑海里想了许多理由,她倒是没在考虑自己身上的伤从何而来,那两名师兄因何而死了,却在紧张云之墨的身份,她要怎么向谢灵峙说明她的鬼使?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撞见……
谢灵峙脸上带着温润的笑,走到奚茴身边时才问:“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我……”奚茴轻轻眨了一下眼,右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还烫得她手指发麻,可谢灵峙却说她是一个人。
余光瞥见云之墨的衣角,他姿态悠闲,目光正顺着一旁两个壮汉扫去,准确来说,是在看壮汉背上背着的竹架,竹架上至少挂了上百个大小不一花纹不同的面具。
“我在客栈闷得慌,出来转转。”奚茴的声音有些哑,牵着云之墨的手却更紧了。
这一捏,云之墨俯身朝她凑过来,微微挑眉,眼神询问。
奚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看他拂过脸颊的发丝,看他那双略弯的桃花眼,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奇快。
她能看得到影子哥哥,旁人都看不到。
可分明方才那小姑娘和满街行人都能看见他的。
他是刻意躲起来了吗?谢灵峙他们都有鬼使,双眼必能看见鬼魂,又为何看不见他?
奚茴好奇,却又觉得理由不那么重要,反倒是只有她能瞧见云之墨的独特使得内心泛滥了些隐秘的快感。
是独占欲,得到了满足。
谢灵峙见她不说话,只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便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那是个卖糖糕的铺子,谢灵峙以为她想吃,便笑着让她等一下。
奚茴讷讷点头。
谢灵峙一走,赵欣燕便凑了上来,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两名师兄的牺牲与你脱不开关系,你在谢师兄面前装傻充愣却骗不了我。”
没道理两个比奚茴都有能耐的人死了,她却还活着,更没有道理他们三个会在夜里一并离开,这其中必有事发生。
奚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吃着糖葫芦对赵欣燕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我说你……”赵欣燕还要说什么,忽而察觉到一旁巷子里的异动,她分神去看,只见巷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再朝嚼着糖葫芦的奚茴看去,问:“方才那巷子里有什么?”
“一对父女啊。”奚茴也转身去瞧,哪知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却没了踪迹,再顺着街道看去,竟也找不到了。
走得还真快。
谢灵峙买了糖糕回来,递给奚茴没说多余的话,只对跟着的人道:“我们先回客栈再说。”
奚茴看了一眼手里的糖糕和糖葫芦,眨了眨眼,心里还是更想吃肉。
跟在几人身后,越过窄巷时,一道微光晃过了她的眼前,朝右侧看去,竟是个圆滚滚的玉珠子躺在了巷子漆黑的角落里,那玉珠上还散发着幽幽华光,与明晶相似,或可暗夜发亮。
……
待回到客栈,奚茴手中的糖葫芦才吃完。谢灵峙不知何时与年城的城主取得联系,奚茴出去前还空荡荡的客栈,不过才一个时辰左右便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年城的汤城主之外,还有七八个县里的管事。
秦婼才将信符烧去,便收到了赵欣燕的回信,让她在客栈里招待年城城主,故而奚茴与谢灵峙归来时,众人的面前已经放了茶盏,只是谁也没心情饮茶。
瞧见谢灵峙进来,汤城主连忙起身相迎:“仙使!仙使可要帮帮咱们啊!”
汤城主面对谢灵峙就差跪下,谢灵峙连忙将人扶起,沉声道:“不敢当,我等过来便是为解决年城百姓受鬼魂滋扰一事,定会竭尽全力,还请城主放心。”
汤城主年过五十,因这几日操劳更显苍老了些,他本想请谢灵峙等人去城主府休息,被谢灵止婉拒后便就将这小小客栈大堂当成临时议事厅。
县里的管事七嘴八舌说着近来年城发生的怪事,其实这些谢灵峙已有耳闻,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应泉等人留在杏林城,而自己与赵欣燕几人回到年城来。
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如若行云州问天峰下的封印消除,阻隔鬼域向曦地融合的结界墙也一并消失,那鬼域融向曦地便是早晚的事。而百花州频频出现异象,大约便是此处与鬼域融合最快。
不至于几百年内彻底融合,可鬼域重重叠叠十九层,最上面的那一层或许已经朝曦地探来,那些不知从何而来扰民的游魂,也许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或自愿,或被迫,总之……他们重返人间了。
虽只是猜测,却极大可能就是事实。谢灵峙十五岁出行云州入曦地,从未遇见过这般棘手的事,面上还要保持镇定,安抚年城百姓,以免他们过于惊慌。
奚茴就坐在客栈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手上捧着热腾腾的糖糕小口小口吃着,并未认真听着,眼神时不时扫过后院里的肥鸡。
“影子哥哥,你以前也是在曦地生活过的吧?”奚茴以为,云之墨是被行云州人从曦地捉到的恶鬼,投入渡厄崖下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方才捡到的玉珠,问云之墨:“你看这东西能卖多少钱?能换几只鸡?”
其实云之墨从未来过曦地,他的记忆里也不曾有过人间景象,即便如此,他还是比在凌风渡中关了十年的奚茴见多识广一些。
往年在问天峰下鬼域里听那些讨好他的恶鬼说过许多曦地事迹,而出了问天峰,十年间行云州内的书阁他也都翻了个遍。
这玉珠子上有些灵气,大抵是那对父女无意间丢下的,依着那两人的情况来看,应当要不了多久便会主动找上门了。
奚茴还以为云之墨的沉默是在估算这枚玉珠子值多少钱,却没想到他片刻后问出了个让奚茴直抓脑袋的问题。
云之墨:“鸡……是什么?”
奚茴:???
作者有话说:
奚茴(认真脸):尖喙,彩毛,两只爪子,还有翅膀,咕咕咕叫的,这是鸡。
云之墨(回忆凤凰):唔,有些印象,但我知道的那个不是咕咕咕叫。
奚茴(了然):咯咯哒叫的嘛,那是公的,母的更好吃。
云之墨:是吗?小铃铛喜欢?待有机会,我捉一只让你尝尝。
凤凰:……谢谢你们哦。
第22章 百鬼夜行:二
◎奚茴的脑子不正常。◎
鸡是什么?
这是后来谢灵峙与汤城主等人连开一个多时辰会议内, 奚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她伸手指过后院里的鸡给云之墨看,云之墨却问, 那丑东西有什么用?
问得好!
奚茴也没什么见识,她只知道行云州炎上宫的庖屋后方箍了个栅栏, 养了小半山的鸡。那些鸡都是给五宫内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吃的, 鸡还能下蛋, 蛋能孵小鸡, 小鸡长大了也能吃。
奚茴偷过好些鸡, 每次被发现了都会闹到张典的面前去,可他们又没有实质的证据,以至于后来只要炎上宫上少了些什么, 提起奚茴,张典都是摇头,直说以后关于她的事儿别闹到自己跟前来, 揪了奚茴丢给岑碧青。
奚茴因此被岑碧青罚过许多回, 饶是不断闯了小祸, 她也没见到岑碧青的面。
鸡烤起来很香,炖起来也油汪汪的, 是奚茴自幼吃过的最好吃的肉了。
提起鸡, 奚茴其实也不太能回忆起它的味道,只是根据记忆中的口感向云之墨说明。云之墨早过了食五谷的时段, 记忆中他就没吃过什么像奚茴所说的细腻的腿肉与油润的翅膀。
“鸡你都不记得了?影子哥哥, 你在渡厄崖下究竟被关了多久啊?”奚茴看向云之墨的眼神不禁有些同情。
这个云之墨倒是记得:“六万三千七百二十二年。”
庞大的数字叫奚茴瞪圆了眼睛, 手中的糖糕也不吃了, 就这么怔怔地望向云之墨。六万多年, 是奚茴从未预料过的年岁, 难怪他不记得鸡是什么了,奚茴在凌风渡中被关了十年都几次寻死,何况她去过渡厄崖下的封印之地,那里比起凌风渡的小世界也没好到哪儿去。
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唯有水面浪花溅起的光,半丝声音传不进来,还出奇的冷。
这样的地方,云之墨在那儿竟待了六万多年,换做是奚茴,她哪儿还记得什么鸡?她连自己是谁恐怕都忘了,或者……她早就想尽办法魂飞魄散,也好过承受无边的折磨。
他居然还记得准确的数字,必是每日算着过来的。
奚茴心间像是被一只打手捏住了般,就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狐狸眼中的同情如一汪水,就快要溢出来了。
云之墨微微挑眉,自是看出了少女看他眼也不眨是何用意,于是他伸手朝奚茴的额头上弹了一指,漫不经心道:“你算什么?还敢同情我?”
奚茴眨了眨眼,她和云之墨比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她不过才活了十八年,而眼前这个鬼,他已经死了六万多年了……
如此一想,奚茴又难免激动了起来。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绯色爬上了脸颊,双眼瞪得圆圆的,捧着糖糕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而她看着云之墨的眼神,兴奋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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