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派蜡烛
靠在楼梯的拐角处,卡洛斯把这个词反复咀嚼。
洛丽丝太太指的当然不是城邦律法或者道德准则这种明面上的准绳,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会被反复强调的“规矩”只会来自于神明。万火之祖的信徒绝不会在家中摆放比浅口盘深的容器,哪怕穆拉赫特的火焰绝对不会被凡水浇灭,而春神的信徒如果在一个情人身边停留超过三个月,就会失去所有的神眷。
在某种意义上,“规矩”已经成为了神明的代名词,某些弱小的神明甚至会制定例如“出门必须先迈左脚”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规矩来彰显威严。
那眼下是属于哪种呢?
青年漫不经心地想到。
是他们这位古板而严厉的房东私下是某位邪神的狂信徒?还是表面上“百花齐放”的明克兰市私下早就被人据为了己有?
前者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后者嘛——
卡洛斯一边思索一边向楼下瞥去,然后整个人一怔。
在倒霉的安东尼被训斥时,洛克已经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正拿起另一份蛋糕上红彤彤的糖渍樱桃。那樱桃大得出奇,鲜艳欲滴,而此刻薄薄的果皮却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本不该存在的漆黑果核,数不清的血色纹理映在果肉之上,仿佛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这简直就是一颗眼珠。
卡洛斯看着洛克将“眼珠”放进嘴里,在与牙齿接触的一霎,黑色的“瞳孔”动了一下,与他对了个正着。
“它”在看着自己。
眼球和晶状体混成了一滩碎肉,鲜血顺着齿缝流下,即便连最后一丝碎屑都消失在了洛克的喉咙深处,卡洛斯身上因被注视而产生的刺痛也没有消失。巨大的咀嚼声盖住了房东太太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非男非女的狂笑,在刺耳的笑声里,他倒着退回了房间。
这间昨晚才迎来新主人的卧室堪称家徒四壁,原本悬挂的壁画都被取下反盖在墙角,书桌和衣橱都蒙着防尘用的白布,唯一有使用痕迹的四柱床上堆着还未拆封的行李,而在床畔,则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量颇高,宽袖的丝绸衬衣外套着天鹅绒直筒裙,厚重的蕾丝白纱从头垂到地面,也盖住了女人的眼睛,只露出了鼻子和一张被麻线缝死的嘴巴。卡洛斯双手攒紧,全身紧绷,径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拿起了扔在床头的药瓶,倒出里面粉色的药片,连数都没数,就一把塞进嘴里咬碎吞下。
耳畔的笑声有增无减,床畔的女人依旧存在,青年扣着药瓶的手逐渐凸出了青筋,看着女人嘴唇微动,鲜血从针孔中涌出,被缝死的嘴巴慢慢、慢慢地张开——
“吱——”
不合时宜的杂音打破了屋内紧绷的气氛,卡洛斯寻声看去,就见在房间正对的窗外,穿着亚麻裙子的女孩打开了老旧的落地窗,对着露台拍打着刚刚洗好的床单。拍打声透过敞开的窗户清晰地传到了仅仅数米之隔的卧房内,卡洛斯甚至嗅到了一丝属于皂角的清香。
喋喋不休的笑声停了下来,穿着筒裙的女子逐渐消失,他痴痴望着窗外,连手中的药瓶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啊,迪莉雅。
第5章
直到女孩的最后一片衣摆消失在落地窗后,卡洛斯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被捏到有些变形的药瓶滚落在脚边,粉色的药片洒落一地,随着他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被鞋底碾城粉末,双眼却执着地用视线一遍遍舔舐着女孩走过的痕迹。
他感到口干舌燥,并且很清楚这灼人的干渴却并非来自于药物。
闭了闭眼睛,卡洛斯弯腰捡起了滚落在脚边的瓶子。瓶身上印有的文字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已经模糊不清,仅能勉强辨认出“精神类药品”、“必须遵照医嘱服用”等字样。晃了晃仅剩半瓶的药片,在剧烈的头痛中,卡洛斯记起给自己开药的治疗师已经去了荒野拥抱自由,不出意外的话,有生之年是见不到第二回 了。
沉思了片刻,他走过一地药片,在离开房间时把药瓶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此时的一楼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洛克弓着腰,对着某个本职应该是摆设的瓷盘大口大口得吐着黑粉相间的模糊肉块,而在令人作呕的酸臭中,妮维雅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敷衍的拍打着老同事的背部。在长桌的另一头,其他人将在沙发上生死不知的洛丽丝太太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强自镇定的安东尼。
半蹲在沙发前的阿列克谢捏着一个疑似温度计的东西,把手伸到了洛丽丝太太的鼻下,简短道:“人还活着。”
“蛋糕原料只是正常的面粉、奶油和白砂糖,污染应该发生在出炉后。”洛克在呕吐的间歇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把果仁打碎了掺进面团的做法,等老太太醒了一定得要一份食谱。话说回来,你们介意我一会儿把剩下的也吃掉吗?”
众人纷纷露出了“yue”的表情。
“洛克原来是暴食教会的副主祭,据说差一点就能混到主祭了。”欧文小声向安东尼解释,“直到他发现自家神使吃起来也不赖。”
“我那叫弃暗投明!”洛克跳脚,“李!你别光看着他们欺负人!”
李对此的回答是沉默地按响了门铃。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古神嘶吼从门铃器里冲了出来,在所有人的耳朵都被完整折磨一遍前,这位前永恒寂静信徒又及时关上了音乐。
“杂音……”大概是使用频率过少,他的声带嘶哑得像是碎布一般,“变大了。”
“污染值从189跳到了367,”欧文瞥了一眼副队长手里的“温度计”,“刚刚越过信众级的边界。”
污染值,这是邪神对策局专用的量词。
在这个异端组织成立的初期,调查员们解决事件全靠运气,死亡率常年维持在99%,各路小队动辄死到只剩一个负责看家的文职,全灭更是家常便饭,导致组织天天都在苟延残喘和彻底完蛋中间徘徊。于是,那1%的幸存者们聚在一起痛定思痛,终于发现了他们之前忽略的致命错误——神秘学这玩意儿,不就是邪神搞出来的吗?!
拿法术去打邪神,就像是试图用水淹死海、用火烧岩浆、用灯泡闪太阳……在认清了“凡人在神秘领域绝对干不过邪神”这个残酷的现实后,他们决定摒弃封建糟粕,拥抱崭新时代。
用人话将就是:引入现代科学。
然后天地骤然宽广了起来。
“凡人走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痕迹,邪神及其眷属也是。”阿列克谢对安东尼说道,开展了现场教学,“人有脚印、指纹、体味等,邪神的痕迹则被统称为污染值,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某种类似体香的东西。”
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可怜的安东尼脸皱成了一团。
“当信徒通过祈祷或者奉纳获得了邪神的眷顾,也会产生污染值,然后就会被检测仪监测到。”
他摇了摇手里的“温度计”,指着上面的刻度说道,“100以下属于轻度污染,远不到被称之为事件的程度,一般都会交给向你这样的新人来练手;100到300被叫做信众级,代表着会有至少一名信徒参与其中;300到500是主祭级,你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地方教团,但起码到这里,你的敌人都还属于‘人类’这个范畴——”
吐完了肉块的洛克对着脸色发青的安东尼做了个鬼脸。
“500是人类承受污染的极限,一旦越过这条边界,就会变成邪神的眷属。这些眷属有些是由信徒异化而来,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天生的怪物,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压倒性的强大,就算是最资深的调查队伍,正面遇上眷属,死亡率也从来没下过90%。”阿列克谢继续道,“眷属的污染值区间在500~999,实力差距极大,我们习惯性将污染值超过700的眷属称呼为使徒级,但因为对策局至今也没有成功活捉过这种等级的眷属,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言下之意,就是有活捉过污染值在700以下的眷属?
阿列克谢接收到了安东尼没说出口的话,咧嘴一笑:“当然,而且完成这件事的调查员你也认识。”
说完,他抬手指了一下楼上。
安东尼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数值为什么要卡在999?”
“因为到了1000,就是真神。”回答他的是走下楼梯的卡洛斯。
“头儿!”众人纷纷让开了通往沙发的路。
见青年走过来,半蹲着的阿列克谢迅速起身,汇报道:“初步判定洛丽丝太太是遭遇了初步污染,对方恐怕是看中了她明克兰最大房东的身份,想要以此发展信众。明克兰不允许公开传教,在此驻扎的教团总要补充新鲜血液,倒也不足为怪。”
“铃声是污染的第一步,先令屋内人绷起神经,再借助房东太太的身份令人放松警惕,最后才是暗藏玄机的食物,手段虽然粗糙了些,但胜在高效,要不是遇上了咱们,成功的几率其实不低。”
卡洛斯问道:“上一队有过相关汇报吗?”
“没有。”欧文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翻出了一本任务日志递给了他,答道,“这种程度的污染逃不过对策局的监测,洛丽丝太太很可能近期才遭到污染。”
“但也有可能因为污染值太低反而引不起上一队的重视。”妮维雅有不同的看法,“借助铃音增幅才到367的话,平日里正常交往时的污染值可能还没有100,那就很难将她从其他正常人中区分出来。”
毕竟在这世界上,邪神无处不在,就算一生都保持无信状态,污染值也不可能是0。
“约翰就算再急着结婚,也不会对这么明显的铃音视而不见。”阿列克谢摇了摇头,“不管洛丽丝太太是何时遭受的污染,起码这铃声应该是在他们搬走后才换的。”
“……那如果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呢?”安东尼小声说道,“毕竟,卖东西给火神信徒的组织应该也知道他们出事了吧?”
“不会是他们。”
这个猜想很快便被卡洛斯否定了,只见他合上了上一只小队留下的日志,说道:“明克兰的地下宗教信仰错综复杂,如果真的有一个教团长期使用这种手段扩大信众,不可能不引起其他教团的反击,也不可能不引起驻扎小队的注意。至于那个神秘的教团,既然他们能够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低调到近乎销声匿迹,更没有理由为了可有可无的交易对象暴露自己。”
“可是……”安东尼还是很纠结,“要是……他们都是一伙的呢?”
此言一出,客厅里顿时一静。
“你的意思是说,”妮维雅的表情古怪,更像是在憋笑,“咱们前面那支小队和当地的教团勾结在一起,特意给咱们下了个套?”
“不对吗?”青年不安地环视四周,“就、就当我没……”
“不,保持高度警惕和怀疑心是成为一名优秀调查员的必要素质。”卡洛斯打断了他,对在场唯一的女性说道,“妮维雅,给约翰订束花,祝他新婚快乐加乔迁之喜,落款就写仰慕你的安西娅。”
“好的,头儿!”后者的语气欢快极了,不光是她,其余人也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这时候安东尼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说了蠢话,顿时面红耳赤,就在他打算收回前言的时候,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突然传进了起居室。
起居室里安静了下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卡洛斯走向被敲响的大门,搭在门把上的手仅犹豫了一瞬就拧了下去。
门外站着在酒馆里有一面之缘的弗莱警官。他大概是一夜没睡,身上的警服皱皱巴巴,散发出烟草和煤油混合在一处带来的呛人味道,正瞪着带有浓重黑眼圈的三角眼,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们接到了报案,说洛丽丝太太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威胁。”
第6章
“我在酒馆里见到你们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会有麻烦,但怎么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昏暗的审讯室里,老弗莱把头上的警帽往桌上一扔,露出了鸡窝似的头发,没好气地问道,“姓名?”
“卡洛斯*德*贝格里斯。”
长桌的对面,卡洛斯坐在属于被审人的位置上,双手自然地放在桌面上,手指放松地交叉在一起,双腿也有样学样,脚踝随意地搭在一处,大腿和小腿形成了利落又漂亮的直角。仅仅只是坐在这里,他就让因墙皮脱落而坑坑洼洼的房间熠熠生辉了起来。
几乎是一听到这个名字,老弗莱的眼神就警惕了起来。
与因承担“枢纽”功能而独善其身的明克兰不同,大陆上的城邦大多有着强烈的地缘特征,用人话来说,就是“谁离得近就信谁”。毕竟邪神的字典里没有“通情达理”,在这个神明行于地上的世界,“不识相”真的跟“死”划等号。
这也注定了,为了更好的扩展信仰势力,除了几个爱好独特的奇行种和受环境限制的倒霉蛋,邪神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
俗称,扎堆。
而比起地广人稀还气候寒冷的北方,人口更为密集的中部和南方明显更受神明的青睐,特别是文化、经济都高度发达的南方沿海,更是一个一出门就能跟三个邪神贴贴的“天堂”。
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下,面对如过江之鲫一般的邪神,人类的求生欲得到了空前的爆发。为了不让自己的统治名存实亡,贵族们破天荒地将封地统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公国,并让封地最大的贵族成为了公国的大公。
于是,为一个渔村的信仰归属都能大打出手的邪神们懵逼地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怪圈:
想要巩固自己的地盘就要确立自己为官方信仰,想要确立为官方信仰就要去蛊惑大公,蛊惑大公就要被另外101个同样这么想的神明暴打,想要打赢祂们就要抢更多的地盘获得更多的信仰,抢新的地盘还是要被101个神明暴打。
在几个不信邪的蠢蛋暴毙之后,纷纷改信邪的邪神们选择了偃旗息鼓。而贵族们也见好就收,除了宣布境内所有信仰皆合法外,他们甚至邀请各教派大主祭组成神前议会一同治理国家。
话虽如此,但因人数过多,议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争吵谁才是“唯一真神”这件大事上。
无论如何,一个岌岌可危又牢不可破的平衡在南方公国内诞生了,而贝格里斯,就是南方公国的首都,也是大公的封地。
它还有一个响亮的别名——众神之城。
“贵族少爷……”老弗莱撇了撇嘴,“别告诉我,那位裴南德斯大公是你爸爸。”
“那样的话我应该姓菲迪克斯,而不是贝格里斯。”卡洛斯耸了一下肩,“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误解,但贝格里斯城其实是裴南德斯大公妻子的嫁妆,而那位夫人出身于荣耀的十三家族之一……”
“行了!打住!”见状,老弗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忙换了话题,“直接说正题!你为什么来明克兰?洛丽丝太太为什么会昏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面对他连珠炮般的提问,卡洛斯的目光穿过警探,停留在了墙壁上的挂钟上。
他说道:“一分钟。”
“什么?”老弗莱错愕道。
“在您上门前,我订了一束花。”卡洛斯答道,“为洛丽丝太太联系医生花了15分钟,从本格莱大街23号到警局花了10分钟,审讯花了3分钟,而我订花的花店距离目的地只有25分钟车程,所以我猜,在一分钟前,这束花已经送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老弗莱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被摆放在桌子另一头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卡洛斯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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