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曲砚浓盯着富泱看了半晌。
四方盟的总协理院她?当然知道,就连季颂危这个四方盟之主都要登记在册,写上几位有?分量的客户。
“九百年前总协理院刚设立,我就写在季颂危的名下了。”她?说。
九百年,于当今在世的三个化神?修士来?说,都是一道分水岭,往前是故我,往后是沉沦,可?他们当时甚至不曾察觉,仍以为自己是在殚精竭虑地?找寻着破解道心劫的办法,却不知这所谓的办法反倒是向下坠落的第一程。
一程又一程里?,失了来?处,忘了归处。
富泱皱眉,苦恼起来?。
总协理院要求很?严,同一位大客户只能记在一人的名下,曲仙君这个热灶果然是被捷足先登了。
季颂危可?是化神?仙君、四方盟的盟主、望舒域之主,哪怕是从长幼尊卑的角度考虑,富泱也该退避三舍?
代销魁首沉默了片刻,抬眼,神?情严肃。
“仙君,我们盟主不是个好东西,当他的客户,容易变成冤大头?。”
申少扬正端起桌上的灵茶喝了一口?,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
——你?们四方盟修士,真的是团结友爱、上下一心。
不知道远在望舒域的季仙君听到自家晚辈说出这种话,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曲砚浓讶然之外,沉吟片刻,居然很?认真地?点头?。
“确实?,季颂危就不是个好东西。”她?说。
但富泱说的买卖,她?也没多少兴趣,她?不是季颂危,清静钞够用就可?以了,“不用给我清静钞,接下来?这一路的花销,就由你?请客好了。”
料想这笔生意也做不出什么大名堂,对于筑基金丹修士来?说或许是巨款,但对她?来?说只能算微不足道。
富泱也不气?馁:“我会努力赢得仙君信任的。”
曲砚浓摆摆手。
“我来?说一下这次游历的行程和规划。”她?目光扫过在场四个小?修士,尤其在戚枫和申少扬的戒指上停顿了一刹,“从出发起,我们就按照普通修士的习惯,坐普通的银脊舰船去玄霖域。”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至于接下来?的行程,暂且不说了,等上清宗的訾议会结束,再告诉你?们也不迟。”
可?她?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兴致究竟能延续多久。
这一刻她?想要摆脱道心劫,回到从前爱恨充沛的日子,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改了主意,甘愿沦陷在无爱无恨无欲无求的漫长岁月里??
如果一切终究成空,她?真的忘了爱恨,那接下来?的所谓行程,自然也就没有?重拾的必要了。
曲砚浓瞥了一眼申少扬手上的戒指。
如果那道残魂真的是卫朝荣,那么回到上清宗,对他来?说也算是回家了吧?
纵然这个家有?千万种遗憾,可?故人都已?逝去了,总还?是会生出怅惘的。
“在到达上清宗本宗的山门之前,只当我们是一起出来?游历的普通修士就好。”她?说。
申少扬恍然:这就是传说中的白龙鱼服?
他不由兴奋起来?,没等仙君往下说,先手舞足蹈地?盘点起山海域和玄霖域的出口?,“玄霖域有?三个通往山海域的出口?,其中离上清宗本宗最近的应该是子规渡,我们直接买开往子规渡的船票,今天?上船,五天?后就能到了。”
祝灵犀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清宗修士都没他积极。
她?微微抿唇,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曲砚浓的表情,神?情严肃,“仙君,倘若我们这些日子以普通修士的身份去玄霖域,可?能会有?点麻烦。”
申少扬搞不懂,“怎么?普通修士去了你?们上清宗,会被欺负吗?”
祝灵犀欲言又止,“挨欺负倒是不至于……”
但是,“我们玄霖域的修士比较传统,比较严谨,比较注重规矩。”她?委婉地?说,“就是,最近宗门訾议会在即,大家上下一心,就比平时更认真一点,会很?麻烦。”
她?说得实?在太委婉了,不仅申少扬三人没听懂,就连曲砚浓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祝灵犀苦笑。
“等我们到了玄霖域,你?们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
五域之间隔着青穹屏障,只有?几处出口?开放,由银脊舰船来?往其间,因此?每一处出口?都算得上鼎盛繁华,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不管修士有?多神?通广大,每人一节竹节牌,凭票申领,上船时会有?阵法检验竹节牌的真假。
申少扬之前就从扶光域坐银脊舰船来?到山海域,如今换个地?方游历,格外兴奋,自告奋勇地?带着五张船票挤进人群里?,排队领竹节牌,好不容易排到头?,却被对面?的修士赶走了:“去玄霖域的是吧?玄霖域的船不在这边领竹节牌。”
申少扬一愣:“为什么?”
发竹节牌修士不耐烦,“当然是因为上清宗那帮老古板有?毛病,登船都要搞出那么多事,发个竹节牌都要折腾一刻钟,我们哪有?功夫给他们折腾?干脆划了一片空地?,让他们玄霖域自己派人过来?,喏,在那边,你?排队去吧。”
申少扬狐疑地?朝修士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眼冒金星。
救命!那边的队伍是这边的十倍长!
曲砚浓和祝灵犀三人久等申少扬不来?,反倒比他先找到了玄霖域发竹节牌的队伍,纵然船票全都给他了,也先排进长队里?候着。
谁知,往队伍里?这么一站,就定在原地?,再也没见动弹。
连祝灵犀也皱着眉,忧心忡忡地?望向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宗门的审查,比我出门时更严格了。”
曲砚浓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受过这种排队的苦了。
谁敢让天?下第一人排队苦等啊?
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敢让她?等!
更别说她?还?有?道心劫,就连自己想做的事都会片刻就失去兴致,更别提排队了。
所以,很?显然,曲仙君的耐心,比正常人要差很?多、很?多……
“你?们上清宗到底在审查什么?”她?匪夷所思,“坐个船而已?。”
祝灵犀立刻神?容一肃,郑重摇头?,“是其他界域的标准不够规范,完全忽略了舰船乘客的安全性和目的性,随意地?放任外来?修士进入自家界域,这是对域内本土居民?的极大不负责,也是对界域内秩序的巨大破坏。”
她?说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其他人一起呆呆地?望着她?。
戚枫红着脸:“听、听不懂?”
申少扬正好跑过来?找到他们,大倒苦水,“我打听了,上清宗的审查太严格了!必须提前交纳三百铢清静钞作为保证金,确保你?不会破坏银脊舰船,如果拿不出来?,就算你?有?船票也不给上船……”
曾经在五域中的任何一域有?过缉杀令的修士,不许上船;
曾经在任何界域有?超过一万铢逾期欠款的修士,不许上船;
曾经在上清宗之下有?过超过十条违规案底的修士,不许上船……
“这听起来?都挺合理的吧?”富泱问。
申少扬痛苦地?说,“这些条件确实?都很?合理,听起来?一点也不难,可?是他们要你?证明你?没干过这些事!”
证明自己干过只需几个呼吸,可?是证明自己没干过,就要数不清的呼吸。
曲砚浓脸色阴沉。
她?深吸一口?气?,眼看就要忍不住了。
白龙鱼服真不是人干的。
有?权有?势就是要仗势欺人破坏规则!
申少扬一个激灵,想也没想,从手指上撸下灵识戒,一把塞进曲仙君的手里?,“前辈,你?快劝劝仙君!”
第53章 子规渡(三)
卫朝荣还没?反应过来, 灵识戒已经被申少扬塞到了曲砚浓的手里,他无时无刻不?凝视着那?一头的天光,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目光, 哪怕明知她只能望见漆黑的戒指,他也依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没?想到申少扬会这么做, 也没?想到再次直面的一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曲砚浓也没?想到。
她眉眼犹存着压抑的不耐,垂眸望着掌心?的漆黑戒指, 眼底闪过一瞬的讶异。
漆黑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没?有一点动静。
她定定地?望着那?枚戒指半晌,轻嗤了?一声, 倏尔收拢了?五指, 把它握在掌心?,抬眸望向申少扬,神色冷淡而乖张,“劝我什么?”
申少扬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谁料到前辈一点动静也没?有, 反倒是他挨了?曲仙君大为不?善的一眼,只得讪讪地?挠头,“您不?是说?过吗?我们是出来游历的,排队……怎么不?算是游历的一部分呢?”
他还怪有使?命感的。
曲砚浓从来不?觉得她朝令夕改是什么不?对的事,她依旧虚虚地?拢着手中的戒指, 目光若有似无地?望着申少扬,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 自然有一股沉凝的威严, 迫得人不?敢抬眼和她对视, 无所遁形。
申少扬被她看得头皮发炸,攥着衣角, 浑身绷紧了?,站得笔直。
富泱、祝灵犀和戚枫察觉到她那?沉默的威势,其实曲仙君只是忽然不?说?话了?,周遭却好像是突然被人罩上了?一个透明的灯罩,一切细小的动静都让人心?惊。
就连前前后?后?排着队的修士也感受到一丝不?必灵气就能?让人惊心?动魄的威慑,神色中带着一点惊恐,来回偏转着头,想要找寻这威慑的来由。
这回不?止是申少扬着急了?,祝灵犀三人也有些慌张:周天宝鉴把他们的神貌全都映照出来了?,尤其是曲仙君,整个五域都对她感到好奇,难保这些排队的修士里没?有哪个刚看了?阆风之会,一眼认出仙君。
单纯只是认出来倒也还好,可?要是有不?识趣的修士凑过来,惹怒了?仙君怎么办?
曲砚浓犹然没?有动静,仿佛是看不?见周遭修士一点点聚在她身上的惊疑目光。
她神色冷淡,臭着一张脸,活像是所有人都欠了?她成千上万的清静钞。
卫朝荣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涩,又有点想笑。
她的耐心?一向欠佳,从来没?好过,有脾气就发脾气,几乎从没?学过“忍耐”这两个字,无论是谁让她不?高兴了?,她都要夹枪带棒地?回敬。
那?么自我,活得神采飞扬,半点也不?做作矫饰。
其实她有时候脾气和小孩子一样,执拗得可?怕,但恶意坏心?算来不?多,倘若顺着她的意思?来,温言安抚几句,她就能?转嗔为喜,笑吟吟地?说?话。
可?他那?时候还不?懂。
他在牧山宗练了?那?么多年的刀,心?无旁骛,没?学过其他任何一种?手段,却在刀法上一日千里,牧山宗那?么多同门?,没?一个是他一合之敌,连当时还是上清宗长老的夏枕玉也一眼看中他的天资。
卫朝荣当了?那?么多年无人争锋的天才,也只有锋芒锐不?可?当才能?让人关注他,他用尽了?力气势不?可?阻地?闯到她的身旁。
他们针锋相对过、笑里藏刀过、勾心?斗角过,像两块磁石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一起,被交织的爱恨勾连。
卫朝荣从来没?后?悔过他们的每一次相遇,这段风月故事不?容半点删节,倘或错过任何一次针锋相对,他都唯恐走不?到最后?一程。
可?有时候,在乾坤冢里孑然一身、无朝无暮的日子里,他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他再多顺着她一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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