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05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阿勒敲击着护腕,遗憾地说:“看来我这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只要她,其余的人都在祭台边,没有性命之忧。”谟奇语气淡漠,仿佛这是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又仿佛吃准了阿勒不会为个龙可羡自讨不痛快。

  为什么呢?

  她当真是个一点即着的小炮仗吗?

  阿勒抬起眼:“若我非要她呢?”

  谟奇看过去。

  阿勒神情有些耐人寻味:“我养她多年,就此撂开手,总觉得不得劲。”

  谟奇站起来,细细端详他:“她没有犯过病?”

  “没有。”指沿刺进掌心,阿勒喉咙口发紧。

  “那是你好运道,”谟奇冷笑,“ 灵冲人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怪物,有几个人能消受得起,你贪图她一时悍勇,图她心性简单易操控,久而她就会要你的命。”

  阿勒无谓地嗤笑:“还是那句话,胆小不成事……”

  话未说完,风过,火光摇曳,石室里的光影有一霎那的混乱。

  谟奇突然转头,察觉到了异样:“不对,你不是自己找到益诃海湾来的!”

  谟奇很早就发觉阿勒身上有种矛盾感,他看起来峻拔英挺,魂却邪性。

  这几日从罗掌柜处得知,这人做起生意来不拖泥带水,自己该担责的部分做得干脆利落,处处周全。

  罗掌柜想要挖坑给他跳时,他看着没有防备,却能不动声色地将罗掌柜敲打得服服帖帖。

  这种人说话不应该如此……云遮雾绕。谟奇迅速地回想了一遍阿勒说过的话,看似话都应了,却没有讲出半点要紧内容。

  除非,谟奇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刀似的剜着阿勒。

  除非他并不知情。

  不是他高深莫测,不是他吊人胃口,不是他牵云遮雾,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石室这壁画是怎么回事儿!他一直在套话!

  他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语气,把话讲得真真假假,打乱了谟奇对他的预判。

  谟奇愤然盯住他:“你根本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阿勒轻声应,随即缓慢走动起来,他很高,大片阴影铺在墙上,像魂里衍出来的恶念,随着他一起卡住了谟奇的脖颈,残忍地说:“那你告诉我,那种东西,是什么。”

  他动作太快,谟奇根本反应过来,顷刻间就听到了喉管被挤压发出的可怖声响,他勉力喘着气:“你从哪里来,哪里……找到她?”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阿勒不满意这个回答,他俯低身,连影子都像宛如实质的压制。

  “她不是……”谟奇却露出了真切的疑惑,“她不是灵冲放出来的孩子,但她确实……”

  “不会讲话么?我教你啊,”阿勒把谟奇猛掼在地,俯低身子,他语气温和,目光却森冷,鹰爪般勾死了谟奇的心神,“一,灵冲和土族有什么关系,二,你们把灵冲带出来的豹子镇在族地要做什么,三,她身上有什么隐患?”

  说罢,阿勒揪着谟奇起身,把他放在石块上坐着,拍拍他面颊,甚至斯文地替他掸掉了肩头的灰。

  谟奇呛着血,坐在这里浑身颤抖:“什么关系……供奉者和神灵的关系,土族人……未曾开智,简单,灵冲人给他们建族地,筑高墙,他们便把灵冲人视作神祇,连灵冲带出来的怪物都奉为族灵。”

  阿勒很快想起了第二次地动时,他往壁画看的那一眼,第三面壁画上那岛链的形状就是灵冲。灵冲是土族乃至海湾商行后边的手,他们受益于天险,也受困于天险,因为出岛困难,便需要在此设一双眼睛,能时刻知晓土族情况。

  这个人,现在是谟奇,之前是他师傅。

  “你为他们做什么事?养豹子?”

  谟奇脸色苍白,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否认。

  阿勒便想起壁画上的天坑,想起从天坑里爬起来的青年,再想起天坑中数不清的豺狼虎豹,谟奇脱口而出的“养蛊”二字让他毛骨悚然,结合此前龙可羡父亲的来历,他和那青年的行迹完全重合。

  爬出来的人是万中存一的幸存者,爬不出来的人继续厮杀直到人性泯灭,沦为野兽般的行尸走肉,他们在坑里待的时间够长,够诞下几个孩子,没有在厮杀中被吃掉的就送出来。

  他哑声问:“灵冲放出来几个孩子?”

  “七个,都死了,”谟奇点点脑袋,“傻的。”

  他双目放空:“灵冲人把部分孩子送到这里,试图让他们融入外界,却做不到,他们存活的时间很短,大多活不过二十岁,且养不熟的。”

  阿勒问:“族地里那只,是真灵豹吗?”

  谟奇垂头:“即便开始不是,现在也是了,灵豹送出来时,我师傅说那还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们烫坏他的皮肤,在溃烂时沾上兽毛,让他看起来更像豹子,骑着他让族人恐惧跪伏。”

  “你不用把自己往外摘,你就是他们伸到域外的黑手。”阿勒露出厌恶,他不算君子,却也不会这样折磨人。

  谟奇痴痴地笑了许久,“总要有人做这种事。”

  “我初登海湾时,你送来的猫不灵是试探。”

  “她看起来很像,有种……”谟奇想了片刻,“不矫饰的天真,不是吗?我见过太多,一试就试出来了,你们第二日没有出客栈,客栈厨房也没有供给三楼的饭食,这印证了我的猜想。只要流着灵冲血,就喝不了猫不灵,我起初以为她是某个……被灵冲人遗漏的孩子,但她不是。”

  谟奇很笃定:“她不是。”

  阿勒没有回答他的必要,“咔哒”一声,他漠无表情,往护腕底下推进袖箭。

  “但她也要死,”谟奇偏头啐掉血,“那些东西,本就不该存于世上。”

  “为什么,”阿勒沉声,“因为它咬死了你妹妹吗?”

  “你……”

  “我不知道,”阿勒发出道短促的气音,“一试就试出来了。”

  谟奇神情冷漠。

  “你师傅侍奉灵豹,你妹妹死在灵豹口中,她和你师傅前后离世,这太好猜了,”阿勒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割在谟奇胸口,“是你……杀了你师傅。”

  不等谟奇回话,阿勒露出两颗犬齿,无情地说:“有一点你说错了,从灵冲出来的人,不止七个,还有一个,你们为他塑了泥像。”

  谟奇悚然一惊:“怎么!……”

  话音未尽,“轰隆”一声,整块石壁从里被砸破,迸出的碎石块兜头盖脸打过来,阿勒抬脚踹了一记谟奇,自己捞起块壁画挡了。

  一团黑影从底下蹭蹭往上爬,不多时就冲出了石壁,一头扎进石室里,站在昏黄的光线下,人不像人兽不似兽,进来后,还抖了抖水,毛茸茸的双臂打开,露出里边湿漉漉的龙可羡。

  “哐当”一声,阿勒手里的壁画应声而落。

  “好臭,”龙可羡跳下来,冲他大声警告,“不可以咬衣服,咬坏了要阿勒缝,他生我气,现在肯定不给缝的!”

  她转过身,急匆匆地要找阿勒,当眼就罩下来道沉沉的阴影,阿勒已经张开双臂,把龙可羡紧紧抱在了怀里,抱得那样紧,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听到阿勒错乱有力的心跳。

  谟奇从碎石堆里抬头,阿勒那一掼要了他半条命,此刻只能呛着血,看到朦朦胧胧抱成一团的人影,他微微愣了愣,意会到什么,再看过去的目光就带了怜悯。

  龙可羡很不好意思:“我湿漉漉的,石板下面好多水,还有只豹子,叼着我跑来跑去,你给看看,衣服是不是坏了。”

  “我给你缝,”那一抱,把阿勒方才起伏迭合的心绪揉在一起,再抬头时,他眼里的情绪敛得干干净净,“缝一条龙。”

  龙可羡兴奋地想转圈,但石洞还有窸窣声,她转过头,看见珀鲁从洞里钻出来,和灵豹坐在角落,激动地揪他身上斑驳的毛:【珀鲁的朋友,珀鲁找到了。】

  灵豹站起来,他在笼子里待太久,直立时没法像正常人一般挺直身板,佝偻着,浑身覆盖毛发,指甲厚且坚硬,他绕着龙可羡转了两圈,双眼已经很浑浊,这般看着龙可羡时,就像一条被泥沙裹挟的河流,他已经疲倦不堪地奔流了许多年,不知归处。

  阿勒开口,打断了他的注视:【我可以带你出去。】

  灵豹恍若未闻,漠然的双眼无波无澜。

  【你不咬她,你为什么不咬她!】谟奇突然扑向前来。

  【珀鲁的朋友,不咬,珀鲁喜欢,潆芝喜欢,】珀鲁垂头丧气道,【潆芝摔倒,再也看不到。】

  【妹妹没有摔倒!她从来都很小心,】谟奇失控般指着灵豹嘶吼,【那年你狂性大发,族中给师傅施压,要施回生祭,我亲眼看到……师傅带潆芝进祭台,我亲眼看到!是你咬死了潆芝。】

  【不可以这样讲!】珀鲁大惊,【珀鲁的朋友,想要饿死,大块头们说不可以,潆芝,被叼出去,从后面门跑走,她找你,可是被灌了好多猫不灵,她摔倒在陷阱里。】

  珀鲁讲得颠三倒四,但整件事的始末 交错着摊在眼前,谟奇当即就状如癫狂:“不会……”

  灵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缓慢转过身,叼起珀鲁,用双臂把他夹在身前,往破开的石洞里走了进去。

  龙可羡轻轻拽了拽阿勒:“我听不懂,他们讲什么?”

  阿勒用指背搓了搓她的脸:“吵嘴。”

  龙可羡还要再问,却听到身后传来道闷哼,“他……”

  阿勒盖住了龙可羡的眼睛,她听到箭簇跌落在地的脆响。

  ***

  半个月后,临靠南清城,夏的蝉噪刚歇,空气中就带了明显的秋信。

  一下船,山那边的浮翠就照眼打过来,龙可羡逃难似的奔到府门口,一路闷头往里进,厉天跟在公子旁边,嘟囔了句:“姑娘怎么老躲着您。”

  阿勒锁骨下还横着两枚新鲜的齿印,他笑,朝厉天指一记,脱了护腕,随手抛给他。

  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慢悠悠往里走,分花拂柳地进到院子,看见外院书房门大开,里边人影微晃,龙可羡亦步亦趋地跟在大伽正后边,揪着他的袍子不肯撒手。

  大伽正揉了揉她脑袋,温和地说了句什么,那小东西就跟喝了猫不灵似的,尾巴都要翘天上了!

  阿勒冷酷地哼了声,大伽正心有所感地望过来,那双眼睛太润,像能看透万物,阿勒一下子收敛了懒筋,抬指,把盘扣系紧,连带里头的齿印和吮痕都藏得严严实实。

第108章 野路子

  “底下是越来越会办事儿了, 您回来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只会我一声,我好接您去啊。”

  杲杲秋阳挂在云边, 慵慵懒懒地往下拨着金光, 将叠瓦晒得发亮, 瓦边延出一片袅袅绿烟, 将日光筛下去,底下石板就点了簇簇繁金, 小厮进进出出的,在热汗淋漓里将箱笼整齐地码放在中庭。

  窗门敞开,屋里通气凉快,阿勒坐窗边,仿佛盘扣一系整个人又无懈可击了似的, 肩上淋着日光,懒洋洋地拿根细掸子逗猫, 少爷腔调足, 看不出半点心虚。

  就是时不时要往龙可羡看一眼, 那小东西扒拉着大伽正带回来的木箱,里头都是大伽正给她捎带的稀奇物件, 一忽儿掏出只千里镜,一忽儿掏出九节鞭, 恨不得把脑袋埋箱子里。

  厉天一边指挥手下人轻拿轻放箱笼,一边给斟水递茶,那殷勤劲儿,恨不得两颗眼珠子沾大伽正身上, 跟侍奉太上皇似的,整间书房里都是他的叨叨声。

  “夏入秋这时候, 逆风逆水的,正是不好走,您这一路,”厉天重重叹声,“辛苦。”

  大伽正还是那副样子,谈吐儒雅又温润,永远都波澜不惊,永远都兜得住事,他用了口茶,微微一笑:“不过多走两日,与风浪相搏击也别有番滋味,不碍事。”

  “墉老伯倒是在路上呢,”厉天添茶,嘴又快又甜,“公子特意交代了去接,明日午后便该到南清了,您也有些年头没见着墉老伯了吧,他如今腿脚可好多了,虎骨膏年年不落,高大夫也年年去看,身子骨好着呢,去年回来六十整,今年再来就五十了。”  大伽正捋须:“老墉是福泽绵长之人。”

  猫球瞧见了,从榻上蹭地就跳下去,踩着厉天的靴面往大伽正身上蹬,一溜儿就蹿到了大伽正肩头,伸出爪子想要捞胡子玩儿。

  “嘿哟,大王,猫大王,”厉天紧着哄猫,就差上手抓了,但他不敢,这猫随主,看着又乖又软,动它一下就得挨两爪子,只得好生劝着,“这可不兴挠!”

  这边刚哄两句,龙可羡从箱笼里翻出了只纸鸢,一摊开,眼睛都看直了:“好威风的大鸟!”

  说完便捞起卷线轴要往外跑了,阿勒伸手将她拉过来,三两下把她鼻子蹭上的那点灰擦干净,随即松开手,看她晃出门,踩碎满地繁金,便收回了眼神。

  没有说话,没有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