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06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龙可羡满心思都在纸鸢上,没顾得上看阿勒一眼,阿勒从容镇定,一举一动恰到好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就是有股讲不出的微妙。

  “喵。”猫球放过了白胡子,跳下来,追着龙可羡的裙摆而去。

  屋里剩三人,小厮搬完箱笼都退到外院吃茶休憩,把风也带走了,静得连空气都不流动,在这滞涩的气氛里,厉天不敢说话,想要往外溜,却找不到机会。

  阿勒站起来,亲自给大伽正添了茶:“阿悍尔还好?”

  “大汗正在下放兵权,句桑跌了两个跟头,”大伽正面色沉静,“尚好。”

  句桑稳如磐石,在阿悍尔素有贤名,在权力转移的过程中栽跟头就是累经验,现在仗还没有打起来,多栽几个跟头,在战时就少磕几个血洞。  “北昭那二十万兵还囤在八里廊边境呢?”阿勒自个儿斟了杯,没喝,把在手里一圈圈徐徐转。

  “年初打过两场,”大伽正走到窗下,“你知道。”

  阿勒消息面广,要在南域站稳脚跟,有时比的就是谁的消息跑得快,因此阿勒在哪儿都留有眼睛,替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他确实知道,但他没插手,家里父兄也不曾要求他介入北昭与阿悍尔的局势,双方都保持着某种平衡,隔着层浪叠潮遥遥相望。阿勒远离家乡,在无边南域兴风作浪,父兄守卫阿悍尔,在万里草野策马挥枪。

  要说谁路子野,只有司绒,私底下跟他买过北昭的消息。

  阿勒把这事跟大伽正提了。

  大伽正像是早有预料,不担心,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还同自己妹妹明算帐。”

  “不但明算帐,还狮子大开口,宰了她一刀,我得看她有多大决心,就知道未来打算捅多大的天,”阿勒从袖子里抽出块牌子,“我看她要捅的天不小,您看着点她,我怕句桑在阿悍尔鞭长莫及,兜不住她的事儿。”

  阿勒不能草率站队,因为他身后站着乌溟海,因此,他没有明说,只把意思都放在了话里,鞭长莫及四个字算是把司绒的意图透出来,是拿捏分寸的提醒,也是作为兄长的暗保。

  都是通透人,大伽正明白这意思。

  “阿悍尔的小鹰总归要搏击长空,司绒心里也有数,她自小是思虑周全的性子,又有大汗和句桑护持,不会让自己吃亏,”大伽正把牌子翻了一面,“你为司绒兜底,为阿悍尔打侧面牵制,那家里这个妹妹呢?”

  真是老辣。

  阿勒心说,我才把坏水收进肚子摆出张乖脸,您转身就来掏我底。

  “您指什么?”

  “去过灵冲了?”

  “哪能,迟昀那头出了岔子,探路的船回来,人却没了,一时半刻进不去。”

  “哥舒策。”

  不咸不淡一声。

  阿勒便稍稍坐正,抬臂斟茶,难得有副正经的神情:“您既说是家里的妹妹,我少不得上心些。她小时候什么样您比我清楚,龙霈那些事儿您擦得干干净净,半点渣都没漏给我知晓,我认了。但她如今长大了,有些隐忧就像刺儿,卡在我心里头,每每想起来都抓心挠肺不安稳,我便只好用自个儿的法子求个心安。”

  大伽正原本有些话,看了他片刻,轻轻别过了头,把阿勒移过来的茶喝了,就是种表态,他不会再过问阿勒行事,查到什么,查得多少,全凭他本事。

  一杆绿烟上吐出道长丝,牵着 只摇摇摆摆的大鸟飞在半空,院墙外龙可羡的笑闹声清晰入耳。

  阿勒入神听着,指节在桌沿轻轻敲击,心口热。

  大伽正看了一眼,垂下眼嗅了嗅茶香:“热了?松颗扣子也无妨。”

  阿勒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衣襟,挑眼笑:“扣紧的,不好松。”

  大伽正也往墙外看去,院子修葺过,墙下还堆了两码瓦:“家里请了泥瓦匠?你从前不管家里动土之事。”

  阿勒搁茶盏的手略微顿了顿,那是原本请来把内院屋子打通的泥瓦匠,龙可羡总是睡他屋的,干脆一气儿打通了,日后也不必来回跑,他把茶盏放稳,神色平静:“今夏黑风盛,捡捡瓦,修修墙,老宅好歹要拾掇得清爽些。”

  “这么一班泥瓦匠,大材小用了。”

  “用在家里,怎么都使得。”

  话里藏话,往来都是玄机,没有把握的试探和恰到好处的还击一来一往,阿勒不知道大伽正看出多少,但他应得滴水不漏。

  不是不敢与大伽正挑明,是没有把握。

  龙可羡是他手把手养大的小崽。

  他们不是在心性成熟之后天雷地火地勾搭,没有那般势均力敌的拉扯和试探,在欲与爱之间来回游走,每进一步都有局势推动,不纯粹,也不简单,能走到最后的万中存一。

  他们是在微末之时磕磕绊绊地长大,耍闹、嬉戏、牵绊、相依为命、彼此蛮横侵占。阿勒看着龙可羡,她的一言一行都有阿勒的痕迹,这是种十分危险的心血倾注,它注定了阿勒会对龙可羡无底线纵容,也注定了他会对龙可羡无底线索求。

  只要龙可羡朝他走一小步,阿勒愿意把头摘出去给大伽正敲。

  但珀鲁那件事敲响了他的警钟,龙可羡只是喜欢亲近他,那是种占有与依赖的自然衍生,行动上风风火火,情感上一动不动。

  他已经越界了,他埋下颗种子,看它攀出嫩茎,看它结出花苞,迫不及待地想咬得它汁水淋漓,却不知道它会不会结果。

  阿勒没有把握,所以他不能赌。

  老头儿看似闲云野鹤,手腕却比谁都利落强硬,他早些年就替龙可羡相看了几户人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世交,没有烈火烹油的富贵门第,只有家风端正的清流人家,他希望龙可羡过得平淡安稳。

  阿勒是他首个排除在外的人。

  ***

  夜里置了桌简单的席面,龙可羡久不见大伽正,新鲜劲儿还在,一晚上都挨着大伽正坐,阿勒想怒不敢怒,装得八风不动,脑门都要冒烟儿了。

  用完饭,龙可羡还巴巴儿地望着大伽正,想要听他讲故事,阿勒不冷不热来一句,“纸鸢不要我扔了。”

  她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阿勒回院子。

  纸鸢被拽断了线,阿勒重新架了竹骨,绘好纸面,他做得很仔细,上色完晾在外间阴干后,阿勒捏了捏酸胀的后脖颈,走进浴房。

  过了亥时,才听见慢吞吞的叩门声。

  龙可羡卷着她的小毯子,站在早秋的夜里,发尾都没有擦干,湿漉漉地把身前洇湿一小块儿,她探头看到了崭新的纸鸢, 有种微妙的欢喜沿着四肢百骸流窜,窜到了心口轻轻贴着。

  龙可羡小声地问:“可不可以,一起睡觉?”

  风助威势,把空气焙得爽利干燥,只有沐浴完的龙可羡带着股潮潮的暖香,又轻又润地顺着阿勒地鼻腔,往心口滑。

  一路滑。

  撩!使劲撩!

  阿勒心里滚着岩浆,噼啪地烫着四肢百骸,他哪儿及得上龙可羡的只言片语,他沉浸在这种近乎自虐的撩拨里,根本思考不了龙可羡究竟对他持有什么样的感情,管他是依赖还是爱欲,他对着这双眼睛,只想让它浸上泪花。

  房门从身后关上。

  阿勒缓缓地盖上了龙可羡的眼睛。

  龙可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薄薄的眼皮上罩着热度。

  片刻后,听到阿勒说。

  “我要咬你了。”

  龙可羡磕磕巴巴应:“咬,咬哪里?”

  阿勒俯首过去,把字咬进她耳里,连风也听不到。

  言语像有温度,鬼使神差地应验在被他提及过的地方,龙可羡像要烧起来了:“先,先咬一个。”

  阿勒衔住了那块软滑,含在齿间碾磨。

  感情不感情的,放放,明日再说吧。

  ***

  日头一寸寸爬上墙,西山山顶泡在涌动的雾海里,远望起来很是温柔,大伽正走出禅屋,掐着时间走到正院时,龙可羡正在堂屋喝粥,他看了眼她的辫子,问。

  “还和哥哥睡一间屋子吗?”

  龙可羡咽下粥,含混地点头:“他卷我被子。”

  阿勒从廊下过来,风里递来话音,他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第109章 灯下黑

  半道斜长身影已经铺进门槛, 正屋内,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移过来。

  只是一个微小的停顿,阿勒就转进了门里, 视线自然地平滑, 在大伽正和龙可羡身上打了个转, 再轻轻收回来, 说。

  “吃什么?又喝粥,龙可羡你喝粥就跟喝水似的, 一会儿上西山跑马放纸鸢,跑不到两步,就得听见自个儿肚子水摇水晃叮当响……你看我做什么?垫两口馒头。”

  坦坦荡荡,分明是听见了话尾,又没有当回事的模样。

  大伽正平静地看过去。

  阿勒拉了椅子坐, 一进屋就有话讲,先要厨房冲蛋花, 又嫌粥淡, 要了两屉小肉包, 还没忘夸厨娘手艺精进,一高兴, 干脆全府上下各赏了三个月赏钱。

  管事要替家仆来谢恩,请厉天通报, 阿勒正撕着果子皮,闻言只是摆摆手,说这三个月大伙儿把家守得好,该赏的, 从筋到骨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少爷范儿。

  阿勒如此敞亮,从态度到言谈都和从前没有两样, 大伽正若是普通人,就该收起心里的疑虑,踏入阿勒营造出来的温馨热闹里。

  但他不是,他养大了阿勒,他深知越是平静如常的水面,底下越是藏着湍急的暗流,而且阿勒暗渡陈仓的本事,他几年前就领教过。

  海鹞子跃过围墙,扑簌地打落了枝叶,停在窗口看戏。

  大伽正斯斯文文地喝粥,不掺和赏钱,对院外整整齐齐的谢恩声也恍若未闻,只是隔着氤氲的水汽,看到龙可羡迅速伸手抓了只包子,填得两颊鼓囊囊。

  他搁下勺子,问龙可羡:“可有着凉了?”

  一下子把话题折了回去。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龙可羡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又灵又乖的,两口一碗粥,三口一只包子,哪里有半点着凉的样子?

  阿勒撕着果皮,连眼皮也没抬,聪明得很,不会在这会儿自作主张替她接话。

  龙可羡吃了个半饱,开始瞄阿勒手里的鲜果子,摇头:“没有着凉,哥哥给盖毯子。”

  阿勒若有似无地翘起了唇角。

  大伽正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龙可羡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自个儿说得挺好,又开始慢腾腾地细数:“不但给盖毯子,还给做纸鸢,”她生怕话语不够力度,伸出双臂比了个大圈儿,“这般大的纸鸢,好威风!还给缝衣裳,给……”

  阿勒捏了颗果子塞进她口中:“说得好,留几句写下来,我要刊定成册,流传千古。”

  龙可羡吞下去,捏着点儿辫子尾,得意地甩来甩去:“最喜欢阿勒。”

  阿勒耳根微红,面对大伽正时的那些游刃有余和从容不迫,都被这句话烧透了,他再一次领略到“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七个字的威力。

  而大伽正慢慢举起茶盏,看着那点红色,把冷茶饮尽。

  ***

  老墉的船在海上耽搁了半日,日暮时分,才和归雁一起踏进南清城的夜色里。

  与他一道来的,还有个银甲着身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