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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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漆黑,潮涌声像海的鼾息。
南清城宛如匍匐在远天的巨兽,被海雾晕上了一层毛边,厉天坐在甲板上,给这北境来的小哨兵讲了很久故事。
厉天:“那是南域混乱的开端,姑娘……就是你们少君北归之后,福王就反了,连同几个海寇开始侵蚀我们的航道。”
哨兵:“少君方到北境时,进不了中军,从宗祠里出来,领着支五百人的小队,直接去了前线,我那会儿因为个子小被拨到后方看守粮秣辎重,每月都能见到少君去信所。”
龙可羡最初很不习惯,时不时就要写信回去,拢共十七封信,每一封末尾都是带我回家。
一休战,龙可羡就跑到信所外边,拽着人问,“有没有人来接我?”但是没有人理她,信所里处处都是奔忙的人群,为了纸上的一点盼头望穿天地,于是龙可羡抹抹眼睛,又回了军营,下个月还是雷打不动地来。
厉天:“公子没有入境通牒,半年的布局时间不够把手伸进北境为所欲为,只能远远看着,不敢露面,要留着力气到关键时候用。”
哨兵:“关键时候,是褚门一战吗?那一战北境惨胜,继而暴雪封境,全境进入了休战期。”
也是在休战期里,龙可羡进入悬戈台,冲破壁垒晋了宗师,那之后的半个月,龙可羡精神和身体都很虚弱,龙氏在这时找到了突破口,这是绝佳的控制龙可羡为我所用的机会。
厉天:“公子在那时进了悬戈台,好端端进去,出来时伤重险些没有挺过来。” 哨兵:“少君出来时也说是伤到了头,许多事都不太记得了。”
没有人知道悬戈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悬戈台毁后,龙家精锐损失大半,根基尽毁,龙可羡叛出龙氏,归入中军,战事结束后封北境王。
厉天叹口气:“总算回来了,这一年半像是做梦似的。”
哨兵凑过去:“既然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怎么哥舒公子还要给我们少君下药?”
厉天回头望了眼昏暗的船廊:“小孩子不要打听。”
哨兵讷讷点头:“我不打听。”
夜潮涌动着,在他们听不着的地方,难耐的喘息交错在一起。
=第三卷 ~追猎=
第116章 少君
距离龙可羡因“越境刺杀”的罪名被擒, 已经过了半个月。
在阿勒的有意扩散下,消息在日前已经飞遍了祁国的大街小巷,关于南北战事将起的猜测与论断不绝于耳, 从民间到朝堂, 日日吵得不可开交。
坎西港停摆, 南下的商船堵得水泄不通, 泊位千金难求,先前吃到航道红利的商户如今个个闭门不出, 暗地里踩塌了海务司的门槛。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祁国局势仿佛被当颈掐住,偏偏南域语焉不详,也不讲清楚北境王刺杀成功与否,南域是否会以此为由反攻祁国,偏偏拿捏人心, 偏偏留了这么一丝气孔,让已经入局的各门各户在残局里喘息。
骊王以此为由欲收回三山军兵权, 但传话的小太监连城门口都没跑出去, 就死在了僻静小巷, 骊王进退不得,握着一纸奏疏在大殿里彻夜长坐, 第二日,由皇后下达懿旨, 将宁贵妃以言行出格为由罚在宫苑静思己过。
宁贵妃来自北境龙氏,与北境王同出一门,这旨意一出,掀起了王都内的第二重滔天浪潮, 街巷间开始有北境王勾结南域海寇,拥兵自重的传言。
不论是高谈阔论还是窃窃私语, 不论是惊怒谩骂还是试探拉扯,都和千鳞万片的海面一起被抛在身后,龙可羡听不到。
她周围长久地响着同一种声音,海浪,和风,呼吸,心跳,它们交织在一起,合成一首催眠的长调,温柔地抚摸着龙可羡的精神,宛如把她浸在了釉蓝的海里,因此龙可羡睁开眼时还有点儿忽轻忽重的恍惚。
“压得还舒坦吗?”
耳畔响起道声音,龙可羡缓神,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阿勒,这才发觉心跳声来自耳畔,她枕的是阿勒的胸膛。
“舒坦……”龙可羡尾音绵长,还带点儿懒。
“那是还想继续压着吗?”
“想……”
可能是长梦刚醒,加上接连半个月都一日三顿地喝补药,换个人都得被补得面色红润流鼻血,龙可羡倒是不流鼻血,就是晕得厉害——脑子糊得像团馅儿,走路打歪,眼现重影,舌头和脑袋各管各的,讲话颠三倒四,行止乱七八糟。
就好比明明阿勒没有锁着门,龙可羡想要往外走,却总是在舱室里一圈圈打转儿,结果无一例外是一头磕到阿勒胸口,连门边都摸不着。
头顶传来道短促的气音,龙可羡反应了会儿,意识到不对,慢慢吞吞地改了口:“不想?”
耳廓被撞了一下,是阿勒心跳骤重的缘故,紧跟着是比原先更低的声音:“讲讲清楚,是不想,还是不想?”
……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语调的平与扬,龙可羡揉了揉眼,并不想搭理阿勒,想从他身上下来,但四肢绵软无力,刚滑下来点儿又被拎了回去。
龙可羡泄气地戳了一下阿勒:“解开臂环。”
阿勒仍旧闭着眼:“不要。”
“要戴到什么时候?”龙可羡戳了又戳,“你给我喂的汤也有问题……你还给我下药。”
“补药,”阿勒慢悠悠堵一句,“我与你一道喝的,要死我先死。” 龙可羡很生气,把脑袋一埋,不讲话了。
呼吸平缓地滑过耳畔,龙可羡眼角忽然捕捉到一点光线,偏过头看到煌煌的火光从舷窗投进来,她看了片刻:“走水了?”
阿勒微微叹口气,补药确实不能喝了,再喝就是小傻子了,他就着姿势坐起来,把龙可羡脑袋拨到肩头,就这么抱着人走到窗边。
窗外夜深,龙可羡从斜框望出去,穹顶呈深紫蓝色,天边只有寥寥几颗星子,烫出来的光很淡,晕晕柔柔的,一副没有吃饱饭就被晚云推出来了的样子。
龙可羡嘟囔着:“黑漆漆,有什么好看,不如看你的脸好了。”
“?”阿勒搓了下眼皮,把她脑袋往左边拨,“转头。”
视线从暗到明只要一息,成排的火把点亮瞳孔,龙可羡看到了四五条巡船并列,正在包围他们。
龙可羡看得久了点儿,还维持着那副没睡饱的愣模样:“是不是,”她揪住了阿勒的手指头,“是不是被包围了?要打架了?”
那是自家的巡船,阿勒不知她在瞎兴奋什么:“巡船后边就是南沣城,那就好比南清的束袋口,驶过这段儿,就进了南清辖域,到了这里还想跑么?”
放眼望去,那排火把后边隐约透出苍冷的山峦棱线,棱线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哨所的火光,寻常城池没有这般密集的哨所,只有常年处于备战状态的地方才需要这般高强度的戒备。
“……”龙可羡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后边的要挟,身体和精神状况让她连谎话都编不出来,坚定地点头,“想的。”
还是想跑的。
阿勒松开了手,错开一步,半笑不笑看她:“跑吧,从这里游回北境半年顶天了,就你如今这体格儿,给鱼咬上几口也没有关系,回到北境正好剩副骨架子,敲敲打打还能挂面军旗。”
没有腰间那只手的固定,龙可羡骤然成了挂在窗边的一片叶,心口猛一提,下意识地催动气劲,但臂环阻了气劲的流动,把那欲发的力变作了加倍的昏沉,她头昏脑胀的看不清眼前人,手一脱力半截身子都晃出了窗外!
求生本能让她仓促地抓住了什么,再一拽,想要借着力把自己往窗里带,哪知耳边一声闷哼,紧跟着龙可羡手臂一酸,就被卸掉了力,结结实实束到身前。
“往哪儿抓!”阿勒的声音带点儿急促,还有某种隐晦的咬着牙的痛。
“我,”龙可羡惊魂未定,匆匆地往那儿抚了几把,“不是故意……”
阿勒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煽风点火。
俩人额抵额地缓了会儿,阿勒才拢好她随风侧飞的发丝,余光里,那四条巡船正在有序变换阵列,不论是山棱上的哨所,还是密集的防卫,都意味着龙可羡没可能从南域返回北境,但她还是一心记挂龙清宁。
指头刮了下她颈侧,阿勒语气轻佻:“怎么说呢,姑娘家养得粉雕玉琢不是为了被鱼吃成副骨架子的,还是得带回家里,扒扒干净,下进油锅里炸成团儿来吃。”
——“你这般皮肉,教昨日那些水匪掳走,就得被捏成团儿,下油锅里炸来吃。”
或许是风里存了许多年前的声音,漂进龙可羡耳朵里,让她恍惚地生出种熟悉感,下意识地低头,捏住了小臂,连话也像是编排好了,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去:“骨头多,肉少少的,不好吃。”
阿勒罕见地愣了片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他带到了许多年前的小佛堂,他鬼使神差地贴上她:“你这肚子,莫不是漏底的?”
然而那种恍惚一闪而逝,龙可羡重新露出茫然的神情。
这股落差感将阿勒猛地拉回现实,他缓慢地呼吸着,眼里情绪满溢出来,说不上是不甘还是想念,突然就拉过了龙可羡,在裂帛声后,引领着她施加力道。
龙可羡对此显得很陌生,此前俩人也玩儿过,但那种玩法再过火也是朦胧又安全的,此时此刻,这种带着破坏力的单刀直入让龙可羡吓了一跳。臂环隔绝气劲,带来与常人无异的痛感,龙可羡觉着骨头都要被凿开了!
这是惩罚吗?是要用这东西打她吗?就因为她被带着捅了他一刀?
龙可羡痛得颤,还有点儿麻,冷汗都逼出来了,一个劲儿想往后爬,她在仓促间扭头,看见身后只有深黑色的海面,海潮扑出了沫儿,似乎要溅到她脸上来。
阿勒偏扣着她后颈,让她低头看。
“外边……有船……”
“有船不好么?能看得清清楚楚,”阿勒凑前来咬她,他喘息微乱,笑起来风流又邪气,“你想跑,我偏不如你的意,睁眼瞧瞧,这里是南域,是你闯不出去的金戈铁桶,北境王的名头在这里行不通,你只能看着我,看着我们。”
可能是浪太大,周身都在跌宕不定,不论是船还是哪儿。
龙可羡在晃动里看见了阿勒小腹的伤,时隔多日,痂结了厚厚一层,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难过,就像不慎摔坏了格外宝贝的物件儿,难过里掺着讲不清的委屈。
阿勒注意到她的眼神,缓下来,带着龙可羡摸到了伤口,皮下是新生的血肉,在恢复期里有些发痒,唆使他变得更凶。
“小少君越境刺杀,若是这般便宜就让你跑了,这痛岂不白挨了。”
龙可羡坐在这窗口,逐渐汗湿了鬓发,她讲不出话,一出口就是呜咽,她觉得羞耻,只能把嘴唇咬得发白,瞧着好可怜。
阿勒就是坏么,舷窗就巴掌宽,她越是可怜,他越是把她往舷窗外撞,龙可羡的发丝全部飘在夜风里,要掉不掉地悬着半身,失重感让她十分紧张,她越是紧张,他的节奏越是凶悍。
那看似完好的衣襟里都是汗,滑腻腻地附在皮肤上,捂在阿勒掌心。
他靠在龙可羡颈间低喃,宛如情人间的悄悄话:“怎么办呢,小少君被圈禁在此,只能时时刻刻挨着欺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龙可羡闷声说,“你是我买来的!我要……”她断续不成声,“我不要这般。”
“可惜,当初小少君在坎西港一枚金珠就买下我,却没有好好用过一日,没有关系,”阿勒呼吸乱得不像样,故意把凌乱的话咬在她耳边,热得她缩紧肩,“我教给你,从前没有教过的,悉数教给你。”
他凭着一个借口在龙可羡这里肆无忌惮。
“不要学……”龙可羡像是撒娇,又像是亲昵,她生起气来,却连口齿都打了结,叽里咕噜地骂他。
阿勒笑她,还要攥住她的脚踝,让她踩在窗口,龙可羡还坐着,这意味着毫无保留。
“要掉下去!”
阿勒挤压着这点距离,在柔软的跑道里汗连成线,打在窗口,坠进了夜海里。
“由我抓着你便掉不下去,龙可羡,小少君……”
龙可羡不要他这般叫,只是刚刚抬手,就抖得扶不住,被阿勒攥紧,连着两个手腕攥在了手中。
阿勒停了片刻,笑起来汗往地板砸,他把汗蹭掉,终于发现了端倪,不怀好意地说,“少君。”
“这般喊你,是兴奋了吗?”
第117章 债主
天还没有亮, 风灯轻轻摇。
阿勒坐在甲板上,双腿叠在一起,左臂垫在脑后, 因为刚刚沐浴过, 耳边落的发便不听话地卷曲起来, 灯影缭乱, 莫名将那道侧脸笼得有点落寞,他垂着指, 把玩一枚铜钱,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青带着船停在三十里开外,公子要放行吗?”厉天把风灯罩严实,一边指了下东南方向。
“不见。”阿勒眼也没抬。
郁青是个死脑筋,龙可羡北归之前, 给第一军留的最后一道军令是留守南域,不得越境北伐, 当时南北局势紧张, 龙可羡不想他去送死, 郁青就死心眼儿地待在南域,有仗就打, 有功要捞,不要命地锤炼第一军, 平时看着阴郁寡言这么一个人,狠起来简直判若两人,硬生生把第一军的名头越打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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