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烦死了。阿勒只能微微曲腿,把她粗暴地塞进怀里,幸而没醒。
睡到后半夜,她又嫌热,一骨碌滚到床里侧去,结果被床褥冰着,再一骨碌滚回来。
鹅黄色的被褥里,总能看见一团小东西滚来滚去。
睡相还能再差点吗?
阿勒皱着眉头,烦得要命,干脆也往床里挪,把她困在窄窄的里侧,如果忽视她踢来踢去的小腿,也算睡得安稳。
为了不让阿勒发现,龙可羡日日都起得比他早,要抱着小毯子,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爬下去,坐在光洁如新平平整整的榻上打哈欠。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阿勒也日日都闭着眼,夜里,等那软乎的冰凉的小东西贴上来,白日,再忍着她笨手笨脚地爬出去。
有时候隔着被褥,龙可羡迷迷瞪瞪,摸不准阿勒的身子在哪儿,踩了他三四脚,才心惊胆战地落地,还要故作聪明地掀掀他的眼皮,确认他没有被踩醒。
真烦死了!
阿勒常想着,迟早把龙可羡丢出去,或是等她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时候突然吓她一吓,让她知道这几日的戏码都在他掌控之中,届时,她脸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或许会被吓哭,或许会抽鼻子。
于是,他在这想象中获得了满足,日复一日地配合着那蹩脚的戏码。
就好像,在这尚未和好的时间里,龙可羡才没有挨着阿勒取暖睡觉,阿勒也没有莫名其妙地纵容她,那太丢面儿了,谁先露馅谁就输。
两人各自守着对对方单方面封锁的小秘密,似乎自己也端着呢,也骄矜着呢。
吵架时溢出的怒火被自以为是地曲解成脾气,实际上只是委屈和不甘心的集合体,所以在几夜过后,陆陆续续有怪异的行为做出来。
阿勒会把龙可羡松掉的发带扎紧,龙可羡就算气呼呼也要挨着阿勒坐,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目光里碰着火星,但那压根不像吵架,闹别扭似的,观望着,试探着,巴不得对方快快地递个台阶来,像两头滚在一起的幼崽。
***
吃过腊八粥,二人并肩上学堂去。
走过两道土坡,湿泞雪水不挂脚,沿着靴筒滑落,阿勒手里提着年礼,是些阿悍尔的风物,过了今日,得等年后才能见到先生与同窗,故而老墉提前备了年礼,要阿勒带去学堂。
这事儿往常都是老墉办的,但今日早起,便不见他人,阿勒也安静得反常,握着他的骨哨,不时地往天上看。
小孩子很敏锐的,就如同她对家里近来涌动的暗潮有所察觉,老墉总觉得他藏得很好,但越是用花白的胡子盖住情绪,那双浑浊的眼里就会透露越多欲说还休的担忧。
家里的人日日都在眼皮子底下,许久见不着的人是大伽正。
在龙可羡还停留在感知这个阶段时,阿勒已经采取了某种行动,他不是甘心被罩在安全壳里的人。
事,他要知悉,不论好坏都不能是被瞒着的那个,若是把他蒙在鼓里,他会不声不响地用自己的方式去探清。
两人绕过土坡,眼前映入道巍巍的石拱门,阿勒停住脚步,把年礼交到她手上,用下巴努努前方,示意她进去。
龙可羡拎着篮子,懵然道:“你不去。”
“我不去,你赶紧。”阿勒催促。
龙可羡踌躇着:“你,哪里去?”
“外边转转,到时辰府里有人来接你,没见着自家人别瞎跑啊,外头多的是拍花子,专挑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哄。”阿勒给她把领子捋捋平,可能是要外出,话就密了点儿。
“……哦。”龙可羡直觉他要去做什么怪事,但没有证据,只能低低应了声,转身时,在风声里捕到了翅膀扇动出的涟漪,她忽然抬头,高兴地说。
“鸟球!”
你是球,你全家都是球。
海鹞子“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落在阿勒肩头,挺着肚子歪着眼,瞟龙可羡,龙可羡就朝它吐舌头。
左边细钩爪上挂着枚漆封小竹筒,在阿勒拆信看时,龙可羡也扒着他的手臂凑上去,但她有心无力,上边的字好比鬼画符,比她写的还要抽象。
“你,讲我听。”龙可羡拽拽他袖子,没想到反手被阿勒推着上前走。
阿勒得看着她进学堂:“少掺和事儿,笔墨红纸带了没有?今日要描福字贴新窗的。”
龙可羡扯扯书袋,里头丁零当啷:“带好多。”
阿勒点头:“年礼记得分分。大的给山长和先生,别的学生递年礼的时候你跟着去就行,还有小的分给前后学生。那,你的零嘴儿在你自个书袋里,别掏错了啊。”
龙可羡煞有其事地举起篮子,顶到脑门儿:“我,分很好。”
“头发!别压瘪了!”阿勒给她拉下来,想起什么,又交代道,“下午山长多半得把人都聚在前厅,吟两首诗,唱几段词。人多,你别怕,踩不着你,都是熟脸,只管坐在小席子上听响就成。”
龙可羡郑重点头,比比自己的身量:“不怕,龙可羡,长高。”
是高了点儿,就是太听话了,反而有点不习惯,阿勒摸摸她脑门:“进去吧。”
这会儿龙可羡犹豫了,仿佛感知到什么,拖拖拉拉不肯走:“你,天有点很快黑,你回来?”
“把话憋长点,说齐全行不行?回回除了我,谁都听不懂,”阿勒念念叨叨的,“顺利的话晚上,不顺利明天就回。”
哦……不顺利的话,晚上可以睡大床,龙可羡转着眼珠子,嘴角已经忍不住弯起来了。
“不准!”阿勒突然哑声,没说不准什么,只是板起脸,“晚上让侍女给你暖个汤婆子,烘暖了再睡,别明日起来冻成棍儿了。”
龙可羡没当回事,唇角弯弯的,朝他挥挥手:“你走。”
阿勒:“……”
三重门下,有姑娘朝龙可羡招手,她拎起篮子,慢慢吞吞进了书塾,一步三回头的,看见林间日光泛滥,犹如涨潮,一点点地吞掉了阿勒的身影。
***
泊位有条小船,穿短打的祈山蹲在船头,咬着张饼吃,远远看见道峻拔的身影,待那人走到跟前,他熟练地收板放绳,说:“公子来得迟啊,船往东南方去了。”
阿勒没解释,攀着绳上船:“风况海流如何?”
祈山给他抛个千里镜,比了个手势:“妥,南下顺风顺流,一个时辰便能跟上。”
阿勒站在甲板远眺,这是条旧船,几年前大伽正弃下来不用的,后来老墉盘算了几日,想着即便不用,每年养船停船也是笔不小的支出,于是将船折价卖给了一名外来游商,那游商身高马大,相当魁梧,操着口乱七八糟的腔调,正是易了容的祈山。
祈山原是阿悍尔黑骑,是草原上所向披靡的重骑兵,上过战场念过书,被大汗拨去给了阿勒。和他一起来南清城的还有二十黑骑,二十白骑,前者重战猛攻,后者轻装突袭,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按照祈山这资历,若是留在阿悍尔军中,打几场仗晋升起来,要不了几年就能升副将,但他跟着小主子东奔西跑也没有怨言,由此可见,得是大汗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把心放这么宽。
老墉是知道这么个人的,也知道阿悍尔没短过阿勒的银钱,甚至给山给地给兵,连阿悍尔的铁矿也给了阿勒,所有东西,句桑和司绒有的,阿勒只多不少,算是亏欠,也是弥补。
但老墉没想到,这船兜兜转转,竟然落到了阿勒手里,藏成了一张牌。平素里,祈山带着人住在城外,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到家里露个面儿,老墉就把他们当远方亲戚处,还带着他们置办田产地产。
他更没想到,阿勒敢前脚送龙可羡进书塾,后脚带着人尾随他出外海,风里浪里的,去接应陷入围困的大伽正。
船只缓缓离港,冷潮扑得船身微晃。
阿勒扶住船舷,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祈山咬着饼:“怎么了?”
阿勒缓慢看了眼四围,皆是被风吹皱的金鳞,把心底那股怪异压下去:“没事,船晃。”
长风卷着云帆翻飞,船尾处尚未收起的绳索晃了两晃,船员探头往下看,只看到朵朵白潮:“怪了,方才像被什么鱼咬着。”说罢一截截地把绳索往上拉起,堆在船舷下。
而一只细细的手则攀在侧舷,两下晃进了舱里。
第62章 让她跑
船廊里弯弯绕绕, 龙可羡背着书袋,里头笔墨都丢出去了,在走动间没发出丁点声响。
这条船相当怪异, 她知道正经商船是什么模样, 但这条船像是披了商船的壳子, 底舱堆的全是冷兵寒武, 还有层层垒叠的漆封大木箱,她途径时, 掀开箱子瞧了眼,霍,说是挖了座金山也不为过。
怪异的不止这,那箱子里的东西,制式徽铭五花八门, 仿佛从各方劫掠至此,来不及销干净, 只好囫囵地塞在箱里。
黑漆漆的底舱里, 安放着的都是不能见光的门门道道。
龙可羡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把东西看在眼里,与搁在心里是两回事, 她专心地找阿勒,挨个门寻过去, 忽然听见了巡卫的脚步声。
那些高高壮壮的汉子们不大说笑,提着油灯,巡视得很严谨,脚步声整齐地叠在一块儿, 如果不是她耳朵灵光,便要误以为只有一人。
龙可羡把自己贴在麻袋与墙角间的缝隙里, 用侧下来的阴影把自己藏起来,在巡卫经过时,眨巴了两下眼睛,捏住了小拳头。
巡卫没有查到异样,锁上了长廊尽头的隔水门,龙可羡猫着步,鬼似的飘荡在内廊,除了曳出来的影子,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游荡到长廊尽头,摸到了浑重冰冷的大门,稍推了推,那门竟纹丝不动!龙可羡急了,砰砰砰拍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叠浪撞耳的声响。
***
阿勒换了身装束,一下从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成了简单朴实的渔家郎。
他的指头扫过海域图,大多时间在听祈山下达指令,这船是他的不假,但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跟船跑过,有些细则没有祈山清楚。
祈山在左近海域跑了三年,起先只是改了船的制式,正正经经在几个属国之间往来走商,这也是阿勒的授意,他知道自己年纪轻,未必压得住事,于是干脆把船放给心腹去跑。
就这样跑了大半年,撞上了海寇。乌溟海自来不太平,海上盘踞着几个海寇窝点,横行霸道遇船就劫,阿悍尔出来的骑兵哪能受这等气,操着刀剑摆开阵型就干了回去,几个回合下来,海寇大败,连船带人都给沉了。
回到南清城报事时,祈山还有些怵,这事儿,讲好听了是反击自卫,讲难听了就是黑吃黑嘛。
没想到小主子捆着短辫,猛地跳到凳上,挥着拳头讲打得好!
打那开始,这支小队就在正邪之间游走,化出两张面皮,一张是对各属国的诚恳可信,一张是对海寇水匪的强硬作派。
这是南域海上帝国的雏形。此时由于主幼力弱,光凭想象和冲动干不成事,祈山接过活儿,主导了这场追击。
“老墉在前头一路扬帆,恨不得别两双翅膀飞过去,这急匆匆的劲头,就是往南沣城去的,公子往这里看。” 阿勒看着他指出的海域:“有两道峡湾,呈包夹性。”
“若是我,便会把北境尾随而来的人引到此处,”祈山朝脖子比了个手势,“关门打狗。”
“大伽正发了求援讯号,或许对方也有后手,故而被反困在了南沣城里,”阿勒站起来,“此时对方占据上风,老墉冒然驰援,要吃闷亏。”
“没错,”祈山虚虚在南沣城左侧圈了个圆,“南沣城左侧有座小岛,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群水匪今年被咱们榨干净了,给个仨瓜俩枣什么活儿都能接,光凭北境那些随船的人,决计动不了大伽正,他们定然是走了野路子,殊死一搏了。”
“那好办,”阿勒青涩,却胜在胆子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想当最后一手,我们不进南沣城,碾进他们老巢去。”
祈山拍掌:“好哇!断其后路,本来就是群没头苍蝇,后路一断,他们自个儿就得先内斗,那些水匪不是什么讲信用的人,说不准那群北境浑儿要被反咬一口,大伽正之围可解!于我们而言,横竖跟水匪打久了交道,怎么着都能打两场!公子好主意!”
跑船挣钱打基地不得劲儿,对阿悍尔双骑来说,还是要活动活动手脚,才能唤醒苍鹰雄飞的血脉本能。
两人沿着内廊,往舵室走。
舵室外,阿勒瞟了眼左侧,看到木梯蜿蜒往下,通向一片漆黑,鬼使神差问了句:“下边怎的锁了门?”
“是这两趟跑船劫下来的货,平时是锁的,停岸便会打开,里头好些物件没卸下来呢,”祈山这边已经开了舵室门,见阿勒还在往那处看,“公子要下去看看么?”
阿勒停了停:“不了。”
***
龙可羡是在一串纷沓的脚步声里被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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