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60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她拍累了门,便缩在麻袋间,找了个舒坦角落数着浪声等人,等啊等啊,没有等到想找的人,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船只像是已经停泊靠岸,稳稳当当的没有悬浮感,一队人急匆匆进舱,再出去时带着金戈交击声,龙可羡探点脑袋,看见隔水门留了道缝。

  一道缝!

  她揉揉眼睛,背好自己的小书袋,蹬蹬蹬地踩着台阶跑了上去。

  天已阒黑,甲板风大,呼簌簌地卷起她的发带,她身量不够高,幸好有两把力气,搬来垛子,爬上去,扒着船舷往下看。

  只是一瞬,她就看到了夹在人群中的阿勒,人高马大的汉子们分散在四周,从她的角度看下去,阿勒像是前后都没有跑头。

  这是被挟持了吗?

  后边传来脚步声,龙可羡随手捡了只长戟,往底下扔,接着攀住绳梯,翻出船舷,一溜儿往下滑,落地后拍了拍手,捡起长戟,“铿铿锵锵”往前跑。

  ***

  白骑探过路,岛上聚落分散,水匪独占近水道的一片庄子,后边延着山坳,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的计划是纵火。  火烧是最快的!距离足够近,腾天的火光照透半边天,打个哨的功夫,就能把基地失火的消息传到南沣城,彻底搅乱对方阵脚。

  路子有两条,一是找多点位,四处纵火,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二是专攻一处,把仅有的火油用在刀尖上,最好能找刀囤积粮秣的院子,借着东风把油一泼,火折子一丢,齐活儿了。

  前者稳但慢,后者莽却快。

  阿勒蹲在林子里,就着昏暗的光线往里看:“我们人少,须得速战速决。”

  前头寂寂的野地里荡来几道虫鸣,祈山倾耳听:“三班巡卫,都是软脚虾,里头请着戏班子,宴客呢。”

  “宴客?”阿勒咬着这两个字,目光放出很远。

  ***

  “这谁家孩子?戏台上的长戟也是好玩的?当心把脸戳个洞!”

  龙可羡拖着长戟,一头闯入这灯红酒绿中,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廊下,眼珠子转啊转,随时准备营救阿勒。

  谁知长戟被轻飘飘踢开,就连后脖子都被人拎住,她还没转头,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脚尖离地,那人拎猫崽似的拎她,让她难受得呛咳起来,没看来人是谁,只管拳打脚踢地反抗。

  “胡二爷在这儿呢!哟,教我好找,”左边又急匆匆传来道声音,陪着笑地,讨好似的说,“前边好酒好菜都备着呢,玲珑乱就等着您开场啦。”

  “还挺有劲儿!”胡二哈哈笑两声,把龙可羡往前一甩,“这你们的人?我要了!老巫讲我命里缺道水,这水灵灵的小模样倒是很合我意。”

  水匪头子凑过来一看:“这……”

  今日为了请他一个胡二,把附近海域说得上话的海寇水匪都喊上了,岛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也来了不少,整一个大乱炖,他大爷的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家小孩儿!

  管他哪家小孩儿,胡二霸着南沣南清南芗三城的航道,巴结上他,金水银河滚滚来,今日就是要他婆娘,他都得拱手送上!

  戏台上,浅音轻弦缓缓漾出来,伴随道柔亮的嗓子,龙可羡被丢在张圈椅里,利索地爬坐起来,气鼓鼓地瞪着胡二:“胡子,坏。”

  胡二越看越有意思:“我不坏,随我家去,我家里好吃好喝供着你,不比在这破烂小岛上好?”

  这话一出,没人敢接茬儿,左右都是起哄的,要龙可羡管他叫爹。

  龙可羡抓着跟前的花生瓜子,坏脾气地一通砸:“不要!”

  一墙之隔,就是杂草丛生的花园,阿勒忽地停下脚步,祈山问道:“公子?”

  阿勒顿足,在乐曲声哄闹声里还是听了片刻,最后摇摇头:“许是听岔了。”

  龙可羡这会儿该被府里的人接回家了,说不定在他床上打滚儿,怎可能凭空出现在这荒岛小宅里。

  祈山:“今日宴的这人有来头,姓胡,手底下三十条船,把着航道在三城之间把自己当土皇帝呢,成日里忙着到处赴宴,嗨,说是赴宴,也就是寻个由头,让水匪们上供,这岛上的贼寇让我们打得狠,如今要抱这大腿呢公子。”

  阿勒不知想到什么,步子加快:“那就一并烧了吧。”

  龙可羡确实在打滚儿,她一脚蹬飞了案几,绕出桌脚,在人群间狂奔起来。

  水匪要去追,胡二却高声道:“让她跑!我看这小胳膊小腿能跑哪儿去!”

  人太多了,水匪个个不洗澡,臭烘烘的熏得人脑子疼,随行的女子又个个香风暖熏,香得不得了,龙可羡像只迷了路的蜂,分衣拂裙地四处乱窜,就是找不着出去的路。

  周遭的人闹得更厉害,有人抢过锣鼓,敲敲打打给龙可羡鼓劲儿,哄笑声震得地面尘屑溅跳。

  就在一串激烈的鼓点落下后,人群里有一霎的寂静,紧跟着不知谁喊了声,“火!”

  像是道引子,燃出了细细碎碎的磨动声,紧跟着堂上众人蹭地站起来,往西北处望去。

  “粮库!”那匪头子如梦初醒,高声喊起来,“他妈的粮库着火啦!人呐!上唧筒啊!”

  一时间,人群俱都沸腾起来,里里外外乱作一团,龙可羡终于在轻纱软罗里找到了出路,正要一个猛子往前冲,后脖子再度被拎起,一只粗糙冰冷的手卡住了她的脖颈。

  "一群废物,窝里都弄不明白,还要沾航道,幸好今夜没白跑,是吧,小东西,哈哈……"胡二拖着她,一路往外走。

  龙可羡拼命蹬脚,惊怒之下气劲蹿得厉害,胡二指腹内侧贴着她脖颈,在走动间觉出异常,“你……”

  就是这个机会!

  龙可羡猛地低头,往他手腕处狠咬了一口,随手抄起条板凳,砸得胡二连退数步。

  在这瞬间,她有些微微的晕眩,浑身上下似乎有火星在蹿,激起阵阵战栗,她轻轻发着抖,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就是传说中的小福将。

  胡二被砸了个措手不及,没反应过来,随即冷笑:“不识好歹,带回去调……”

  他的话音断续,变得含糊,喉咙口呛着血,在咳嗽间往下看到了一节突兀的剑芒,沾着猩红的颜色,正滴滴答答往下落,很快便凝出片血泊。

  胡二的身躯缓缓倒下,露出道小身影,龙可羡背着小书袋,发簪跑掉了,裙摆沾满泥,脸颊上不知哪儿蹭来的胭脂,像是对这一幕始料未及,气势汹汹的表情凝固在当下,有点呆楞。

  看到龙可羡那一刻,阿勒的神情实在太精彩。

  这一眼太短,龙可羡还没琢磨出什么,眼睛就被只温热的手蒙住了,盖住了冲天火光,也盖住了遍地血迹。

  清爽的皂角味让周围的空气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龙可羡轻轻揪住他的衣摆,在阿勒以为她要讲出什么温情脉脉的话时,忽地被龙可羡一把扛起来,跨过门槛,撞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外狂奔。

第63章 你不在

  这一扛, 不仅阿勒惊了,祈山也惊了,角角落落里扎的双骑都探出头来, 小声说:“公子被扛走啦。”

  而龙可羡速度太快, 她观此地不是魑魅魍魉, 就是牛头马面, 没有一个好东西,于是拿出了逃命的架势, 扛得阿勒在风中晃个不休。

  “放!”阿勒没法子,只好拍着龙可羡后背,“放我下去,扛着跑什么,头要被吹掉了!”

  龙可羡不肯放, 她认定一件事,地崩山摧都不会犹豫, 一边在心里原谅阿勒的啰嗦, 一边呼哧呼哧提速。

  风骤然掠动他的额发, 窗棂都晃成了灰影,时而漏出点细碎火光。

  这还莽上了, 阿勒哪能忍被个小孩儿扛着跑来跑去,回过神来, 弯身扣住龙可羡侧腰,龙可羡冷笑,“龙可羡,不怕痛。”

  她不怕疼, 却不晓得腰间两块软肉经不住掐。

  那点酸痒麻带来的触动太突兀,像是往静湖里投了颗石子, 荡开的涟漪递到全身,让她霎时抖了一抖,手也松了,步子也猛然刹住了,连后脊都僵麻一片。

  而龙可羡还稳稳当当地站着,阿勒整个人受到惯力,差点儿被甩飞出去,他抽出腿,甩个空翻落地后,才算松口气,正要开口,余光里又瞥见乌泱泱的酒客涌出门来,便捞起龙可羡,当腰夹在肘下,藏进了假山里。

  你扛我,我夹你,阿勒低声说:“扯不平的我告诉你,龙可羡,”

  阿勒咬着牙,眼里死死盯着她,说不上是气,还是惊,胸口急剧起伏,心绪百转千回,最后没办法似的,又低声念了遍,“龙可羡!”

  这三个字灌注了太多情绪,他若不是今夜心神不宁,若不是频频怀疑自己幻听,若不是信邪!这小炮仗当真就要教人带回家去窜天飞了!

  龙可羡还浸在那痒麻痒麻的触感里,她对痛觉不敏锐,猛不丁被掐了一回,还有点儿怪新鲜的,转着眼珠子,知道自己可能要挨训,于是只时不时地瞟他一眼。

  阿勒被这眼神戳得胸口渐平,又不甘心似的,找了个假山空槽,把她往里一塞,自己跟着猫腰进去:“你怎么进来的?”

  龙可羡看向人潮涌去的方向,说:“门。”

  阿勒一行人绕了个大圈,找到巡卫薄弱处才一个个摸进来,她走的大门?

  龙可羡认真道:“我说,哥哥在,让我进。”

  阿勒:“他就信了?!”

  龙可羡得意地点头:“带我进。”

  是了,谁会想着和一个小孩儿要帖子,十有八九就当作宾客带来的孩子,给放进去了。

  “摸上船来的?”阿勒很快跟着联想到这一层。

  龙可羡瞄着眼,飞快地抿了下唇:“嗯!”

  还挺骄傲,阿勒千防万防,没防到这手,低声警告:“谁的船都敢摸,万一是人牙子呢?将你哄了去,关进那小屋子里,不给吃也不给喝,饿得你浑身软绵绵,还要你搬柴烧火,给人当牛做马去。”

  龙可羡听在耳边,一串话只剩“……%不吃……不喝……”

  她露出可怜的神情,从书袋里摸出一小块油纸包,窸窸窣窣地打开了,挪过去:“你吃。”

  “我不吃。”阿勒被她这手气得不轻,他自来是飘惯了的,底子就在这,浪起来都是有数的,龙可羡!龙可羡单枪匹马,什么事儿也不晓得,背着小书袋就悄悄摸摸地跟来了,万一出点什么事。

  阿勒不敢想。

  龙可羡看着碎巴巴的糕点,想了会儿,把碎末都吃了,含糊着挪过去:“大大的。”

  假山潮湿,石壁上覆着苔,呼吸间都是泥腥气,龙可羡凑过来时,些微糖糕的甜香驱散了这腻人的腥味,阿勒看着雪白的糖糕,忽地低头,一口吃了,恶狠狠道:“下回不准擅作主张。”

  龙可羡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肩膀顶住了石壁,生气了:“坏东西。”

  阿勒:“……没凶你。”

  “我给你糕,我好,你凶,你坏东西。”龙可羡别过脸,不理他。

  “我说,”阿勒这才想起来,龙可羡不懂擅作主张四个字,心说真是急昏头了,遂放轻声音,“这里危险。”

  这怕什么,龙可羡攥起拳头:“揍他。”

  他扒开点垂藤,耳畔里的刀光剑影在眼前揭开一角。

  “这里是南域,没人讲道理,也没谁能安安稳稳坐下来讲两句话的,处处都是坑。你这小身板,若是扔进去,别管你力气多大,十只八只刀戟压下来,就能架得你动弹不得。”

  龙可羡听懂了,耷拉下脑袋:“挨揍。”

  利害关系总要懂,阿勒点头:“你在学堂,乖乖的,听先生念两句诗,吃两块糕,描两个福字,高高兴兴的,我也就回去了,跟出来是不是挨揍了?”  被卡脖子,被丢椅子,被拖着走,龙可羡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又摇头,看着阿勒,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不在。”

  你不在啊。

  吃糕好,描字也很好,晚上回家,高高兴兴地烫过子吃也很好。

  可是你不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