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73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龙可羡笨拙地张嘴,边喝边呛,咳了个震天响。

  “你别动,再动呛死不怪我。”

  “我没有力气……我生病,”龙可羡吸着鼻子,费力地挤出细小的哭腔,“不吃饭,我就要死了。”

  船户冷漠地说:“计罗将军交代过,不可给你进食。”

  “他那么大,不要吃饭饿不坏,我小小的,一顿不吃就没有半条命,”龙可羡抽抽嗒嗒,动了动手,“链子这般粗,这般重,我跑也跑不掉,求求你……”

  船户看着她的小身板儿,再看看那比她手还粗的铁链,她就像只没有招架之力的猫崽子,红着眼眶小声央求,船户抬只手就可以碾死她。

  他有些动摇,正要去取囊袋时,外边传来拍门声,“好了没!要换船了!”

  船户回神:“就来。”

  龙可羡哇地就嚎啕起来:“没有吃的,一点点水也不可以吗?我没有喝到,喉咙干得有毛在挠,真的要烧起来了……马上就要烧成一把灰了……”

  “张嘴!”船户啧声,不耐地拿起水囊,用水囊口对着她。

  唇上浸湿,龙可羡探出点舌头,往里卷着水,“低一点点。”

  她费力地仰头:“再低一点点。”

  船户俯低身子,握着水囊的手倾斜,大股的水流顿时泄出,浇湿了龙可羡半张脸,他下意识垂目去看,突然间寒意袭面,龙可羡蓄力仰头,猛地磕上了他的脑袋。

  剧痛传来的瞬间,晕眩感已经让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你……”他后退两步,拍了两把脑袋却无济于事,颓然软倒在地。

  恍惚间,看到小小的一道身影,拖动着铁链,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手腕脚腕的铁环连接水床,她没有腕扣的钥匙,仅凭蛮力把连接处拔起,那整张水床床面被她背在身后,犹如座山岳,压得她踉跄。

  龙可羡扭动屁股,用水床边角把船户一怼,让他彻底陷入了昏沉。

  她蹲不下身,用脚尖勾起水囊,咬掉塞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光,“下回一定要哭出来……还是不要有下回了。”

  摸到门边,龙可羡静静听了会儿,蹑手蹑脚打开门,探头左右一看,听见吵闹声集中在右侧,便摸出了船廊,往反方向猫着走。

  铁链实在碍事,这整张床面更是犹如只巨大的靶子,仅仅走出两步,就被往来的人察觉。

  “人!操!人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数十道脚步声腾起,催命似的敲击在身后。

  龙可羡没有往后看,她拖动着铁链,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跑,直到看到那扇半掩的廊道防水门,门外晃着火光,她屏着息,闭着眼,侧过身子用水床作撞击,在离门十步之远拔地跃起。

  ——

  “砰!!”

  ——

  阿勒踹开了薄木板,目光在墙角地面逡巡而过。

  “这地儿离杂戏就十丈远,平日里就堆些柴垛,少有人往来,再往里就是个死胡同。”来回跑了几趟,厉天喘得厉害,但他不敢分神,时刻关注着公子脸色。

  大雨瓢泼,把角落处的血迹冲淡了,只剩丝丝缕缕的痕迹,像是石板的血线,在昏暝的天色下显得妖异。

  阿勒弯下身,手指在墙面抚过,那里有道半指深的劈痕,龙可羡使刀习惯就是斜挑与横劈,比照身高与危及时爆发的力道,这道截面是她砍出来的。

  他捻着指尖湿泞,脸色很沉:“找她的刀。”

  下属四散开来,在柴垛间翻找,有的翻过墙垣,把左左右右巷弄摸了个清楚。

  “郁青醒过,他说来人只有一个,身量像祈山,披斗篷,佩弯刀,出手奇快,二姑娘见他就跑,但来不及……”

  阿勒打断:“跑不远,封死港口,只进不出,从皮城湾往外扩散百里的船挨个查。”

  “公子,这毕竟是皮城湾,不是咱们的地儿……”

  “烧,撞,把港口堵死,借巡检司名盘查船只,关系网不用留着刻墓碑?若巡检司不出具搜捕文书就伪造,”阿勒拨开柴垛竹枝,在密集的雨帘里往回落一眼,“要我教你?不如你摆张书案在这里听?”

  厉天被这一眼催出了汗,没敢擦:“属下这就去。”

  此时,前方传来道声音:“公子,剑在这儿!”阿勒闻声望去,下属将柴垛一气儿推开,他看到了龙可羡那把黑色断剑,剑体没入墙中,只露出一截剑柄。

  “剑柄往下倾斜,不是孩子能掷出的高度,这是那歹人做的!”

  “二姑娘那把剑是断剑吧,弃下来不用的,有些年头了,这切入口跟豆腐块似的……”

  “我不成。”

  谁也不成。那是没有尖锋的断剑,又不是神兵利器。

  明的暗的线索都指向西南,阿勒回头:“计罗氏返程船只行到哪里?”

  “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处,皮城湾辖域内的晖县。”

  阿勒当机立断:“截留,扣船,一天宰一个,挂在西南计罗府门口。”

  “是。”一人往外退,去传讯。

  “西南海域图找出来,”阿勒浑身湿透,他揉了把脸,脑子飞快地转着,“皮城湾……皮城湾州府县府当中,有西南人氏吗?或是曾赴西南任职的人?或是家中妻妾出身西南的?”

  “外派西南任职的有两个,妻妾这块儿,属下这就去查。”

  阿勒抬眼,徐徐说:“李青,成禄,”他摁了把有些僵硬的掌心,“提过来。”

  无遮无拦的风雨肆意在城街,整个皮城湾笼罩在阴雨中,过路人行色匆匆,踩碎了一片片水洼。

  ——

  “跐溜!!”

  ——

  龙可羡脚下湿滑,差点儿摔个大马趴,她浑身紧绷,借水床在船舷一顶,好悬才稳住身形。

  海天是彻底的浓黑,那宛如实质的暗色照顶压下来,使人胸臆发紧,大雨被四面八方的风搅刮着,简直无孔不入。

  只是一个照面,龙可羡就湿透了,她抹了把脸,听着身后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呼喝声,反手关紧了门,左右一看,抄起根棍儿,把门给卡死。

  风灯在雨中摇荡,光影绰绰,龙可羡趴在船舷一看,船尾喧哗处人头攒动,另一条船正与此首尾相衔,计罗氏麾下海寇正在攀着铁链接舷而去。

  浪头拍得船身微晃,船廊里砸门声催促着龙可羡,她左左右右地跑,总算在右侧靠中断的位置发现条舢板,当即往那处跑去。

  雨幕遽然被斜来的长刀划破,计罗磬从上层攀舷而下,轻轻落地,截断了前往舢板的路。

  “这也能跑?”他笑了笑,并不感到紧张,在这方圆十里之内找不到任何援助的境况下,这小孩儿背着水床怎么逃?

  龙可羡拿袖管擦了把脸,回身拔腿就跑,爬上船舷,身子立刻跟着船身摇晃。

  计罗磬缓步上前:“小女郎有点血性,这样,你若敢跳,我放你走,你若不跳,我便废了你的双腿。”

  龙可羡听不清。

  她垂下头,漆黑的海面犹如张巨口,咆哮着试图吞噬她。

  大雨砸湿眼眶,模糊了龙可羡的视线,在这一刻,她想起的是阿勒说海上有几座小岛很漂亮,当中有道白崖。

  他想在崖上盖座小院,不必雕栏玉砌,前后两进就够住了,天井要有,可以架瓜藤,可以摆水缸,最好有棵老树,树下挂个秋千,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上边数数云,夜里枕着潮声入睡,日出时金鳞从天边铺到脚下。

  龙可羡看向脚下,那里黑潮翻腾,她胸口起伏,轻声说,“不怕,龙可羡一点也不怕。”

  双手从湿淋淋的船舷滑开,疾风掠耳,船身在下坠时拉成了虚影,她捏住鼻子,闭上眼。

  ——

  “哗啦!!”

  ——

  成禄浑身透湿,发须滴着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明丰四十年,你于西南宁边城任职,明丰四十二年,宁边城遭遇海寇入侵,失守,死伤两万四千余人,你活着,”阿勒站在榻边,“明丰四十三年,西南剿匪,三战三败,你的同僚胡勤战死,你活着。明丰四十五年,你调任煜城,剿杀流寇有功,两年后平调槿州,四年后升任皮城湾督海司,总领十城海务。”

  “我……我行得端坐得正,你是哪里来的贼寇……”成禄撑着口气,就要破口大骂。

  “帮成大人醒醒神。”阿勒转过身。

  “哗啦!”又是盆含着冰碴的水泼在身上,成禄抖似筛糠。

  阿勒接着说:“两年前,你纳了房小妾,她父亲是你西南旧部,五年前出海遇到风浪失踪,你那小妾,”他抛出条金鱼,“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进府六十四抬箱笼,半数都是这金鱼。”

  成禄面色发白:“仅凭金鱼,也不能说明什么……”

  “老匹夫你看好了!这是西南制式!”厉天抓着成禄的头发,要他睁大眼看看。

  成禄吞咽着口水:“那又如何,西南不止一个宁边城,你想凭此物就把我与计罗氏钉死?”

  阿勒扯了扯嘴角。

  在片刻的静默里,成禄莫名感到心惊,他看到那少年抛着金鱼,黑袖翻起,金鱼裹着强风,势如破竹地当面掷来,他倒吸口气,来不及反应,就被当头打了个懵。

  被捆在椅上的身形摇晃两下,连人带椅,摔在地面,他偏头吐出口带着牙的血,嘶哑着声音说:“戕害朝廷命官,你……”

  又是一道金芒疾坠。

  鱼嘴撕开了手背,钻入掌心,钉进地面,成禄痛得汗流浃背。

  阿勒蹲身,转动着没入他手背的金鱼:“最后问你一遍,计罗磬往哪条方向走?”

  成禄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倒是条好狗,”阿勒猛地拔出金鱼,带出的血溅在他靴面上,“你家中一百二十口,连带外边养的,一百四十余口人都知道你如此忠心么?哦,听说你上个月添了个儿子,还没贺过添丁之喜呢。”

  成禄咬着后槽牙:“你胆敢!”

  厉天出去一趟,再进来时报道:“公子,临近船只皆无异动,只有晖县……晖县有条船踩着咱们封锁的点儿出海,至今未曾返程。”

  阿勒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厉天继续拱火:“成府的人都押下来了,计罗氏的十八条船都已拖至晖县,没有找着计罗磬。”

  “在……”成禄垂下头,“他要我遣出战船,在晖县以南接应,走内海,绕往西南边境。”

  “说清楚,”阿勒拿匕面拍着他的面颊,“哪片海域?哪条航道?”

  “迷冬海,戌三航道。”

  厉天拍掌:“属下这就传讯。”

  阿勒起身,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戌三航道在我手里,他是想找死吗?”

  成禄在言谈间猜出了阿勒身份,但他并不知晓对方的手伸到何种地步,顿了片刻,才说:“戌四……我记岔了,是戌四。”

  阿勒抛着匕首:“两者相隔数百里远,成大人想好了。”

  成禄:“是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