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74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戌四才在我手里,”阿勒弯腰,“戌三我没沾过,那条道运送木料多,没什么赚头。”

  阿勒和善地笑了笑,匕尖在他眉骨往下划出道血线:“我这人,惯来没有什么耐心,若是出了岔子,我先送你那刚满月的儿子与令堂相聚。”

  成禄左眼已盲,痛苦得蜷身痉挛,他颤抖着,说:“亥二,往西,进迷冬海,那,那片海域春夏起雾,他要在那里甩掉你们。”

  阴云堆积,雨势渐小,阿勒推门出来时,就着块帕子,擦掉了脖颈溅上的血。

  “绕道西进,走亥六到冬城,抄到他们前路去。”

第77章 从天降

  水床被卸掉了, 缚住手脚的铁链还在,每动一下,都能带起刺耳的擦碰声, 龙可羡盘腿坐着, 握着一枚缠红线的铜钱, 放在腿上, 看铜钱从膝盖滚到脚踝,一遍一遍, 玩不腻似的。

  “第一日跳海,第二日偷袭看守破门而出,再度跳海,第三日砸破舷窗,戴着八十斤重的镣铐也要跳海, 怎么,你觉得能凭着两条胳膊两条腿, 从迷冬海远渡重洋回到皮城湾?”

  龙可羡默默点头:“每次多游一点点, 就靠近一点点。”

  计罗磬知道龙可羡能折腾, 但他没想到她破坏力这般强。

  捆在水床她能背着床跑,戴镣铐她能用来砸窗, 锁进铁笼里她能顶着笼子在船舱乱撞。三日下来,连看守她的人都筋疲力尽, 但她像是不知道疲倦,看起来乖乖巧巧,却永远能在出乎意料的时刻给你一闷击。

  这条重金换来的军船被她折腾得遍体鳞伤,船板坑坑洼洼, 舱内没有一件完好的物什,连舷窗都是破洞之后再度拿木板给封死。

  “这般有出息, 还要什么吃的。”计罗磬坐在桌旁,魁伟的阴影把她罩得严严实实。

  龙可羡把铜钱握进掌心,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我饿得快死了。”

  说完,捋起袖子,揪住小臂那薄薄的皮给他看,“肉少少的,再不吃就变成干,风一吹,就要碎掉了。”

  计罗磬生得威严,压下眉时,那股气场从头皮碾到后背,让龙可羡觉得仿佛能听到脊骨错位的咔嚓声。

  计罗磬凝视她片刻,忽地朗笑出声:“不要紧,你若能活着到西南是最好,若是死在半途……”他俯低身子,“也不是坏事。”

  龙可羡眨了眨眼:“可是你白费力气。”

  计罗磬拍了拍左臂:“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我弃船劫你,就明白其中风险,不到最后,未必白费力气。”

  龙可羡注意到他时常敲击拍打那个部位,像是旧伤,她挪开目光:“我听人讲,你是个海寇窝里的大将军,或许你们西南的将军和我们不同,喜欢抛弃同伴,为领地带去危险,我哥哥正在追我们,几次偏航也是因为前边也有人,你被夹住了,对的吗?”

  “不错。”

  龙可羡微微摊开手,神情无辜:“我只是一个小孩,你好亏的。”

  “你便是用这副脸面待在哥舒策身边的吗?”计罗磬面色阴郁,看着她的方向,声音拉得沉缓,“在王都时,听闻他把你带在身边,宠得很啊。小孩儿……你手起刀落斩掉看守时,眼睛可没眨过。”

  龙可羡仍旧是那副慢吞吞的调子,下意识地撇开了哥舒策不谈:“难不成,我要同他好好商量,求他放我出去吗?我是小,不是傻。”

  计罗磬眼一眯,偏抓着哥舒策不放,略过她的话,接着问:“怎么在哥舒策身边,就把利爪藏得这样严实?一只茹毛饮血的野豹子,装成只家猫,怎么,你要待到长成后吃了他的基业吗?若是有此等野心,我们西南计罗氏更适合你。”

  龙可羡抿紧唇,看着就是生气了,把手一拍,腕间的链条当啷当啷响起来。

  她一字一顿:“你不准再说他。”

  计罗磬反而笑起来,找回了场子,才驳起前面的话头:“我和你这种人打过交道,生下来就百窍皆通,用好了,我西南基业至少可再延续一个甲子。哪怕驯不了,杀了你,就是断哥舒策一臂。你说我亏在哪里?”

  还说!龙可羡拖动铁链,气鼓鼓地扭过身子,对着墙角坐,不肯再开口。

  须臾,听到计罗磬在门口交代重甲守卫,“无令不得开门,有异动立即来报。”

  直到那串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龙可羡才仰面朝天躺下,枕在冰凉的铁链上,揉着空瘪瘪的肚子,她方才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快没有力气了。

  虽说每每跑出去时龙可羡都会摸这些守卫的袖袋,运气好,能摸到些干粮,但消耗远大于进食,她闭上眼时,能听到心脏跳动,一下下地撞击在鼓膜,这是疲累饿乏的原因。

  龙可羡转了个身,在冰凉的撞击声里,感觉到一道温热划过脸颊。

  嗒。

  颊边地面凝了一滴血,她摸着铁链环扣间凸起的尖利部位,再看看落下重锁的门板,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过了迷冬海,再有三四日就到西南辖域了吧?”

  “差不离,这片海忒邪门,白日里也起雾,真他瘆人,船驶进来简直就是抓瞎。”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还有哪儿能甩掉人?你就别挑了。”

  重甲着身的守卫在门口低声交谈。

  “……你磨什么牙?”

  “谁他妈磨牙?老子没睡!挎着刀呢!”

  “那……”

  “是门后!”

  话音方落,身后舱门重锁遽然落地,发出沉钝声响,舱门破开个小洞,晃了两晃之后,“嗙”的一记重击自内破出,碎屑飞溅,守卫的刀还未拔出来,一条甩得寒光冽冽的铁链当头当胸抽下来,守卫闪避不及,被这道力带飞数丈,滚了两滚之后垂过了头。

  天老爷。龙可羡握着铁链滑跪在地,差点儿把自己甩出去。

  左右两侧守卫遭遇突变,立刻指天骂地围了上来,“这他大爷的,刚关上半日,怎么还能跑!去围船舷,堵舢板!别吃了!叫人!”

  龙可羡握着铁链,在刀剑间左抽右甩,转得自己晕晕乎乎,她拍了把脑门,浑身热腾腾,丝丝缕缕到气劲蓄在掌间,硬是凭着蛮力杀出条道,在跌落一地的兵器间捞了把板斧,翻上甲板,直冲桅杆而去。

  围在船舷旁的守卫傻了眼,左右问:“怎么不跳了!?”

  龙可羡头也不回地喊:“水太冷了!”

  天色沉昧,船只犹如行驶在浑浑的鸭蛋清里。

  游动的灰雾阻隔了视线,龙可羡目标明确,凭借数次跳海的记忆摸到桅杆旁,她濒临力竭,按照计罗磬这么个耗法,要不了几日她就折腾不动了,故而这击必须打在要害,不能跑,也得将他们拖在这里。

  龙可羡喘着气,忍住因为晕眩而上涌的呕吐感,将板斧卡进铁链间隙,双手握着铁链,借着甩动的力道猛然向桅杆击去。

  “桅杆!操!她在劈桅杆!”

  有人搭弓射箭,有人急急下舱查看龙骨。

  龙可羡充耳不闻,连劈三次,在第四道力将落时,耳尖捕到了剑刃出窍的嗡鸣声,龙可羡立刻蹲地抱头,一把长剑荡开冷雾,擦着手臂掠过,带出道血线,差点儿削掉她的耳朵。

  终于力竭。

  龙可羡瘫软在地,紧接着被卡住后脖领拎起来,粗暴地扛上肩头,在半昏半睡间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前哨来报,东南二里外有座荒岛,可稍作停留。”

  “桅杆开裂撑不了多久,船已经偏航了,底部衔接龙骨,若是遇到风浪,怕是撑不住。”

  计罗磬把她丢进底舱,亲自看着:“不必巡卫了,增派桨手,天黑前务必抵达。”

  船身摇晃,龙可羡在地上滚来滚去,滚进角落蜷起身子,睡了过去。

  ***

  海鹞子落在窗口时,阿勒立刻睁开了眼。

  厉天拆着漆封小竹筒,劝了句:“公子再歇一会儿,这三日紧锣密鼓地调配兵力,您都没有阖过眼,”他拆了信,说,“祈山已经率军开拔,半月后可抵西南计罗氏大营。”

  “到哪儿了?”阿勒搓了把脸,灌酽茶。

  厉天说:“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冬城,迷冬海域外都派了船,十二时辰不间歇地巡逻,只要有人出来,就是天罗地网。”

  递过信,厉天接着说:“冬城城外已经扩好简易军帐,主次港也已清空,西南船只频繁调动,怕是敌方支援,具体船数与部署还在查。”

  阿勒没说话,坐在榻上,垂着脑袋看信,后脊到脖颈间拉出道弧度,如同道张满的弦,厉天能感觉到他绷紧的精神,能感觉到他这几日来压抑着的一股郁气,以及看着茫茫冷雾始终找不到着力处的一点燥。

  在那些搜寻结果报回来的时刻,厉天都有种公子那脾气马上要炸开来的错觉,但他没有,一次次希望落空,一次次无功而返,他只是握着信,一遍遍核对筛查过的区域,再重新调整人手。

  厉天敛了门,正要退出去,就听见公子的声音。

  “不进冬城,等不了,让闻道来,进迷冬海。”

  闻道,厉天,郁青都是近年阿勒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不沾派系的后起之秀,闻道掌军,多年前在迷冬海与主国交过手,对这片海域没有比他更熟的。

  半个时辰后,一艘战船缓缓驶近,钩索扣上双方船舷。

  阿勒往靴筒插入匕首,低头扣紧护腕,攀着铁锁接舷而去,闻道吊儿郎当拎着臂弩递过去。

  他端起臂弩,架在腕肘之间,调试机括后:“走。”

  ***

  “走。”

  龙可羡跌跌撞撞地走在山崖上,睡过一觉恢复了些许体力,右臂还在渗血,及腰的灌木棘刺刮得衣衫破烂,腰侧痒痒麻麻的。

  计罗磬举着火把,拽着龙可羡,率先走在前头,其余人背着囊袋跟在后边,一线火龙在荒岛山林里起起伏伏。

  后边有人快步追上:“将军,船已沉了。”

  计罗磬颔首:“在林间藏起舢板,沿途脚印清得干净点。”

  两个时辰前,前哨在南侧发现艘快船,在这个可视度下,距离已经相当近,这打乱了计罗磬的计划,为了不被巡船发现,他不得已凿沉船只,取出日常物事与兵器藏身岛上,待西南援军到后再行打算。

  龙可羡悄摸儿竖起耳朵,闻言走得更有劲儿了,边走,边揪着叶子抠着树皮往嘴里塞,她个子矮,没有人察觉。

  薄雾冥冥,在沉冷的群青色里走到了天亮,众人来到深山里的一处山坳,易守难攻,计罗磬吩咐就地扎营。

  计罗磬把龙可羡甩进帐子里,他此刻不敢让她再离开视线半步。

  龙可羡吃了一肚子草叶,进帐就捂着小腹打滚儿:“我肚子乱糟糟的!”

  计罗磬视若无睹,套上薄甲,打开囊袋,开始往身上装些零零散散的物件儿,金创药,暗器,短匕之类。

  龙可羡坏脾气地朝他喊:“我要如厕!”

  计罗磬这才看她一眼,拎着她后背衣裳,提溜着丢在帐子外:“就地解决。”

  “我不要,”龙可羡捂住腰带,羞羞答答,“我……害羞,你们,老男人。”

  “给你十息。”计罗磬开始倒数。

  龙可羡忽然小声说:“很臭的,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都要被臭到的。”

  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计罗磬啧声,拎着她往山林里走,约莫走了一刻钟,来到远离水源地的半山。

  “你不要看。”龙可羡解开腰带。

  “我今年四十五,你在我眼里,与这万山群青没有分别。”计罗磬挎着刀,静立不动。

  “你才是,老树!”龙可羡攥着腰带不撒手,气得跳脚,“你没有孩子的吗?”

  “没有。”计罗磬说。

  “怪不得,你太狠心了,”龙可羡找了棵树,背在树后蹲下去,窸窸窣窣地往手里拢石子,“很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