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他盯了会儿,默默地立起木头黑猫,转过头才发现龙可羡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不要欺负猫。”
很严肃。
阿勒偏又伸手弹了一下,给他劲儿的。
龙可羡这就要站起来了:“你不喜欢,还给我。”
阿勒悠哉地把木头黑猫捏在指尖:“不还,小白眼狼。”
“不是白眼狼,”龙可羡小声反驳,“那是我的猫,我的猫给你了。”
昨日龙可羡去听戏,路上瞧见远洋来的云游商人,一时兴起,买了一筐回来。
到家后,盘坐在榻上,垂着脑袋,拨走一只金光灿灿的海鸟像要给明勖回礼,又挑挑拣拣,拨了只精铁护臂要送给郁青,再想到不能落下厉天,瞅来瞅去,把糖盒子拨给厉天。
从上到下,连水牢里的闻道都有一把扫掉晦气的艾草。
谁都记得,独独阿勒什么也没有。
这事儿还直到今日晨起他才知道。
龙可羡低着头,给画册填色,嘟囔道:“我给你我的猫。”
阿勒捏着猫耳朵:“护卫都是亲的,就哥哥不是亲的。”
龙可羡填色填得认真,这话过耳不过心,只呆呆地重复了句:“哥哥不是亲的。”
倏尔从侧方飞来只纸团,龙可羡捕风险避,震惊地看过去:“偷袭我。”
阿勒抱臂侧身,背对着龙可羡,把那木头黑猫弹得“哒哒”响。
龙可羡更生气了。
***
傍晚,天色浑沌得像快未打磨透的铜镜。
瞿宿焦灼地在屋内踱来踱去,突然听得外边叩门,一叠声道:“快进快进,再敲阎王爷也要来叩门了。”
小厮推门,瞿宿先抵拳在腹间,紧张地问:“如何?”
“当家的,消息已递过去了,上边道是再予一日宽限。”
“好好,”瞿宿摸摸脖颈,那儿一片湿汗,“银子筹备好没有?”
“都筹下了,”小厮掏出一张钱庄银鉴,“走的还是珉丰钱庄的票子。”
“那就只等着龙家那边的粮食,你去给城卫司打个招呼,再给龙公子那递个消息,粮食卸船后只管走官家马道,能省一日是一日。”
小厮一一应下。
瞿宿站在门边,看整片西天都沦为老君的熔炉,吞吐着热浪与红云,没由来的感到心慌意乱,仿佛整个人都被架在炉子上烘烤似的。
他安慰自己,这是过于紧张的缘故,距离交付皇粮的时间已经逾过半月有余,他这整年来四处搜罗大宗粮食,无果,除了大粮商,其余人压根拿不出这个数额。
瞿宿不敢暴露自己缺粮之事,但他已经在这局面下看到了波云诡谲的势头,大粮商十个里有九个空了粮仓,耕地被吞得厉害,为何市面上仍旧没有半点风声?难不成各州各城府皆都仓廪充实,能把动乱压在微末之时不成?
***
夜里刮起大风,风啸声凄厉,彻夜宰割着城郊野地。
瞿宿半睡半醒间,听得一串急促的拍门声。
小厮连滚带爬进屋来,怆然道:“当家的,没啦,全没啦!”
“什么没了!?”瞿宿连鞋都掉了半只,打理得当的长须乱糟糟,顶着眼下青黑扶在桌旁,喝声道,“起来回话!”
“昨儿夜里起大风,进港的船擦碰,龙家货船!翻了……”
瞿宿当即腿软跌地:“完了。”
***
“什么叫储粮不足以供给皮城湾守军?”
粮官跪在金殿内,以额叩地不敢起身:“主国八仓依赖皇商调集各地存粮,去年各地回粮仓廪充实,又遇二城三县水灾,开仓输粮赈灾之后,储粮消下过半,今年开春时,皮城湾扩营募兵,急向朝廷请旨求粮,又是数十船军粮抵运过去,臣在开年时便已禀过此事。”
兵部尚书握着袖,慢悠悠说:“扩营募兵,这是天家圣旨,训的是海战精兵强将,护的是我主万世基业,是于国于民百利无害的要事,你这意思,是对圣旨不恭?”
粮官砰砰叩了两下头:“臣不敢!”
“起来,好歹是一方粮官,哭天抹泪的像什么话,”尤太傅年迈,素有腿疾,明勖体恤他辛劳,特意赐了方椅,他缓缓站起来,向上行了一礼,“粮仓不是只出不进,各地回的粮往年皆有富余,即便有不足,皇商亦可填平缺漏,哪里出了岔子,倪朋,你来说。”
户部侍郎出列:“前年开始,各地回粮便呈下降趋势,但仍然可靠皇商填补,不论是赈灾还是作军粮亦或是供给宫内,都是绰绰有余的,去年频遭水灾,各地回粮锐减半数,户部拨银,与市估人议后,从皇商手中加价两成收购粮食,自此之后,臣便上书,请暂缓减耕栽树一令。”
“减耕栽树这事儿从来都是稳步推进,依照各地市估评定粮食存量,再定是否可行。”
“若是有地,为何皇商筹不出粮!”
“何时我朝要依靠皇商才能确保八仓充实了?先查明耕地为重!”
“依臣看,是不是该向皇商追究,既筹不出粮,为何春忙之前不上报朝廷,过了农忙期才露头,此间必定有蝇营狗苟的勾当。”
推诿扯皮!乌烟瘴气!
明勖受阁臣辅佐教导,惯来有副好性子,不肯轻易训斥,此时听殿中争来吵去也捏紧了袖:“皮城湾新营才扩,此时绝不能断了供粮,若是筹不到粮,便到底下属国采买。”
尤太傅轻轻捶着膝:“行市里尚无风声,此时压紧消息才是要务,否则行市一乱,粮价就要跟着涨,这是民生动荡的大事。”
殿中逐渐安静下来,眉眼低着,谁也不再露头,只守住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 朝会散后,尤太傅站在殿前,看远海呼啸而来的长风猖獗,撕碎了漫天云絮,压得翠枝折腰,碧瓦颤颤。
“为何会在这时候?正是招安蒲欺松,造战船扩军营的关键时刻……”尤太傅念着,忽地被恶风袭面,膝弯皆软,一把扶住了石栏,“哥舒策,哥舒策……好狠的一个局!”
***
“啊嘁!”
龙可羡揉着鼻子,躲着阿勒走:“你不要过来,你臭。”
阿勒非常招蚊子,入夏就要抹青膏,那青膏是高大夫配出来的,专门用在登陆战里,防止士兵遭蚊蝇虫蚁叮咬,因此用的料足,刚抹上去时味儿冲,得过个把时辰才好些。
龙可羡鼻子灵,总在抹药膏时离他三丈远,但今日不知怎么的,阿勒前脚抹完药膏子,后脚就拉着她出门。
长街灯山缀彩,走戏人耍着一身奇术异能,在百戏间穿梭揖拜,鼓点急促地敲击着,和乐曲声缠连绵延十数里。
“你小时候闻我一身跌打膏味儿,说着臭都要蹭过来,”阿勒看龙可羡避到角落,“如今果真是变了么,送礼没我份儿,这点子药膏也要嫌。没有关系,一会儿就让蚊子给我抬走,横竖也不是亲哥哥。”
二人早晨就怄气。
龙可羡还记着他种种可恶行径,可听了这话,双脚就不由自主往前挪,紧紧拽住阿勒,“不要抬走,一点点臭,马上就不臭了,我一点也不嫌的。”
阿勒面无表情:“心都碎成渣了。”
龙可羡不懂得哄人,但她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捋顺阿勒的刺,晃晃阿勒的袖子:“不要碎,买灯给你看。”
“是送礼么?”阿勒抱着臂,“迟了。”
然后停顿片刻,说,“不要灯。”
“不是送礼,”龙可羡蹲在彩山下挑拣,煞有其事地应道,“别人才要送礼,哥哥不要的。”
她端起个彩瓷小缸,乌溜溜的眼睛转向阿勒:“给你养鱼。”
外人才要讲究礼尚往来,哥哥不要,哥哥是什么?是自己人,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阿勒心潮翻涌,胸口轻微起伏,一把拉起她:“破鱼有什么好养的,回去,有猫了。”
龙可羡依依不舍地放下瓷缸:“你说不要木头猫的。”
阿勒噎了噎,冷酷道:“我是说丑,没说不要。”
第84章 撒娇猫
阿勒不喜欢猫。
那黑炭猫球分走了他的床, 分走龙可羡弯弯的眼角,分走龙可羡软乎的怀抱,还一见他就炸毛。 能分走龙可羡注意力的东西, 通常在她身旁待不过三个月, 就会以各种离奇的方式消失, 龙可羡不会在意, 她的注意力好比两道线条,当中横贯粗壮的直线是阿勒, 其余细微的起伏以毫不起眼的方式波动向前。
但这夜,阿勒把木头黑猫摆在床头小几。
龙可羡玩水玩到半夜,才慢慢腾腾地拖着毯子过来,把毯子往床里侧一扔,瞥到了小几上黑漆漆的东西, 边小心翼翼跨过阿勒,边说:“你把它放放平。”
“放平?”
龙可羡认真地说:“它要睡觉的。”
“……这是只木头黑猫, 龙可羡你不要太过分。”
龙可羡跨过一条腿, 瘪嘴:“我知道你不喜欢, 你还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往回收的道理,”阿勒弹倒了猫, 看它歪倒在小几上,“这样行不行……龙可羡, 踩着我了……还踩!手!”
龙可羡忙不迭地卷进里侧:“踩坏了吗?我给吹吹。”
“没……”指尖湿热,阿勒鬼使神差地转了口,“疼死了。”
龙可羡握着他的手掌,小口小口地, 从指尖吹到手腕,忧虑道:“上回一脚踩断了床弩脚踏, 你的骨头好好的吗?”
她的气息湿热,像馒头蒸好后浮起来的热气,饱满,细腻,带着轻微的香味儿,沿着他的手掌薄薄淌过。
不知怎么的,阿勒胸口起伏着,心底泛起某种极其细微的痒。
可能是饿的。
“没什么感觉,”阿勒面不改色地胡扯,“是断了么?”
这话让龙可羡面露惊恐,就像只忘记收回尖爪的猫崽,一骨碌翻坐起来,左左右右按了个遍,才松口气:“没有断,是不是踩麻了,有蚂蚁爬吗?”
“没……”声音硬生生断在喉咙口,阿勒绷紧腰背,遽然看向龙可羡。
龙可羡半截舌头还露在外边。
舌尖湿润,刚刚经过阿勒的指腹。
俩人都没有说话,龙可羡眨巴眨巴眼睛,她丝毫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逾越。
她只是小心地,安抚性地,舔了舔他而已。
阿勒缓缓蜷缩手指,空气正在不断地剥离热度,龙可羡留下的一行痕迹比手掌其他部位更加清凉,凉得他想大口喘息,可是不行,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是饿。他可能是病了。因为那凉飕飕的触感从指头迅速蔓延开,蹿在身体内部,掀起了簇簇火苗,它们大举来犯,轻而易举地侵吞了阿勒的镇定。
他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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