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而始作俑者一无所知,龙可羡用拳头拱拱他掌心,要他握,眼里那层光膜干净得像镜面,阿勒看进去,看到一个浑浊的自己。
阿勒没握,他徐徐收回了手。
“你要干净,我忘记了…… ”龙可羡常常这般做,她拱拱阿勒,阿勒就会整个裹住她的拳头,比起牵手,她更喜欢包裹感,她从枕下摸出块帕子,“我给擦擦。”
“不是,”阿勒没法解释,他控制不住火苗蔓延,也控制不住腰眼一阵阵的麻,他只能说,“手没事,不用擦。”
龙可羡轻易地相信了,她躺下来,发丝柔柔地铺在枕上,不一会儿就开始乱动,阿勒听到熟悉的衣饰滑动声,在心里默数三息。
肩臂一软,龙可羡挨了上来,不多会儿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帕子。
阿勒用左手把帕子抽出来,盖在木头小猫身上,手臂枕在脑后,盯着床帐睡意全无。
只是舔了一口而已。谁没被舔过?他还被毒虫蜇过,那痛感远比此刻强烈,几乎是立刻就产生局部痉挛,可为什么,不痛比剧痛的后劲持久?
这究竟与痛感有没有关系?若有,难不成要把龙可羡薅起来,再让她下狠力咬一口吗?
可阿勒连头都不敢偏过去。
她的舌头是软的,热的,湿乎乎的。
滑过来的当下没有感觉,只觉得僵,像种慢性的侵蚀,随着时间流逝,噬得他骨头缝里都酸软。
他的手臂挨着她的额头,滑下来的发丝蹭在手背,龙可羡呼吸绵长,她的存在感无处不在,且正在沿着阿勒的脊骨敲奏,取代了心脏的鼓动。
而她毫无所觉。
龙可羡压根儿不会把这种事翻来覆去地琢磨,既急不可耐地想琢磨出点什么,又害怕真琢磨出点无法控制的东西。
不应该的。阿勒尝试说服自己,这很正常,龙可羡是他手把手养大的,他教她开口,教她识字,包圆她的衣食住行,他是没有受过来自父母至亲的关怀,但他缺失的情感全数倾注在这过程里。
他们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出海,有过恬静温馨的好时光,也踏过危险万分的陷阱,最艰难的时刻是在西南一座荒岛,毒障丛生沼泽遍地,他们脱水三日,奄奄一息地靠在一起,数度出现幻觉,他有几次在半昏半醒间尝到了血味儿,然后清醒过来,用铁镖划破手腕,把血喂到她嘴里。脱困时,俩人已经昏死过去了,手指头僵硬地绞在一起,掰都掰不开,而小臂上都布满划痕。
他们连生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交给对方,哪怕用透支自己的方式。
这点触碰不足为奇。
龙可羡只是撒娇,她喜欢足够亲昵的触碰,猫都这样,她有时凶悍暴力得像只豹子,但在他跟前就是猫,猫都是这般撒娇的——阿勒一遍遍告诉自己。
翌日,龙可羡醒时阿勒不在,她看到木头黑猫端端正正摆在床头,底下团着块帕子。
她揉揉眼,听见落叶彻夜经风,焙干了水分,轻轻磕在窗沿。
***
长风卷落了残叶,也呼啸着荡开了穹顶的阴霾,明勖站在高台上,看到宫中宝殿碧瓦纤毫毕现。
内侍语速稍缓:“不仅是王都里的各位阁臣,连属国间有些门路的藩王也掺了一手,宁王,福王二人在五年前就以太妃远亲之名圈购大片田地,用以栽种铁力树,再走皇商的路子,向朝廷出售,同时掺以普通林木,获取巨利。”
明勖握着一卷密奏,把手抵在石栏旁,因为太过用力,指骨绷得发白,连密奏边沿也凹进变形,露出些“圈地”、“强买”之类的字眼。
他没有想到,因为一道募兵拓营、鼓励栽种铁力树以造战舰的政令,会牵扯出这么多参与其中的臣子。
“查……继续查!”明勖闷声咳了咳,他近来为此事耗费心神,已经病了数日,他一把将密奏掼掷阶上,“哪家参与此事,购置多少田地,哪家皇商与其勾结,铁力树又是如何通过筛选送去船坞的,都查个一清二楚!”
内侍伏跪在地:“皇上息怒,如今要事在于军中,海务司已在筹备当中,三城的巡船皆已出海外巡。若近些年的铁力树皆是以此种方式进入督造局,造出来的战船不要说与黑蛟船一战,恐怕于演兵巡务上就要出岔子。”
海务司已经在筹备,明勖连掌事人选都定下来了,预备以巡海的名义操练海军,先将朝廷的航道抓牢,立稳脚跟之后再对其余航道与海域徐徐图之,这事儿没兵没船压根做不到。
就差临门一脚!
明勖攥紧石栏,转过身来,逆着光线:“战船一事要暗查,切勿惊动各方,尤其是……驿馆那里。”
天色呈现饱满的蓝,容不下半片云絮,因为站得太高,看得太清,明勖甚至感到些许晕眩,那些教给他为君之道的阁臣,那些朝堂当中的中流砥柱,在长风过境之后,通通露出了晦暗浑浊的面目。
他们将家国天下、黎明苍生置于何地?
明勖感到迷茫,因为他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更别提有些阁臣爱惜羽毛,视清名如命,以此收拢朝中清流,但他们手底下的家臣妻妾远亲却没有这般魄力。
再说,即便查个清清楚楚,就能将满朝文武皆下入刑狱司吗?
他做不到,满街践踏公卿骨的事情若是发生,那么朝堂将会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断层威胁,年轻官员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要职,他们需要打磨,在层层筛选之后才能进入中枢。
明勖浑身发抖,退一万步讲,即便朝廷能扛,他能保证,若干年后进入朝廷的官员同样能够不改初心吗?
“皇上保重圣体!”内侍膝行上前。
忽然听得阶下纷乱的脚步声响,市估人扑通跪地:“皇上,行市乱了,不知哪里泄了消息,王都大街小巷都在传八仓无粮之事,百姓开始哄抢粮食了!”
***
“轮值的太医全部领牌子进了宫,”闻道咧嘴笑,他人在水牢,仍然能够耳听八方,“嘿!小皇帝吓病了。”
“这么点儿胆子,”厉天虽然不待见他,可听了消息也高兴,“不是说四军齐出,武力镇压了行市动乱么。”
“动乱能压下去,但消息已经乘风飞遍大街小巷啦,”闻道努努嘴,“咱们自己的市估人估出来的粮价涨了几成?”
自家市估人走在前边,脑门上顶着毛绒绒的簪花,回头时跟兔子似的,她说:“两成,若是控制得好,七日内再涨两成都是正常的,过后便会慢慢恢复,若是明勖控制不好,去年的税收都得填进来。”
龙可羡言辞缓慢,却讲得清清楚楚。这样看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先生问“张三有二十枚铜板,买过东西后,还余几枚”时,信心十足说出三十枚的那个小姑娘了。
阿勒扭过她的脑袋:“不要讲给他们听。”
龙可羡摇摇脑袋,有点沮丧:“算了半个时辰呢。”
“讲给我听就好,他们不懂这些,”阿勒今日很克制,看着她垂下头时饱满的侧脸,忍住了触碰的欲望,转过脸,说,“龙可羡最厉害。”
龙可羡颊边浅浅陷出两枚梨涡,看起来十分得意。
今日是夏日海祭最后一日,青年男女都要出来走灯山,龙可羡拽着阿勒,把三个护卫甩在身后。
周遭男女为伴,都戴着各色面具,提着飞鱼灯缓步向灯山上走,巧笑倩兮,你侬我侬的。
腻歪。阿勒冷嗤。
眼神却不由自主倾向左侧,看了眼埋头苦拆九连环的龙可羡,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于是抬肘顶了顶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想要吗?”
龙可羡闻言抬头,迟疑片刻,拒绝了:“不好看,我不要。”
“……”阿勒说,“你戴好看。”
嗯?龙可羡抿一点点嘴,眼睛乌溜溜地转向阿勒:“我好看?”
阿勒握住她手臂,静静看了片刻,正儿八经说:“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龙可羡就不经夸!
那嘴角压都压不住,眼风立刻要飘起来了!
矜持不了半点,大声说:“给我买,我要最大的!”
扣上面具,提起飞鱼灯,再把龙可羡的小拳头一握,慢慢往灯山上走,阿勒环顾一圈四周,这才满意地勾了个笑。
厉天远远看着:“人家小相好的把戏,公子和姑娘凑什么热闹,这般宠着,我都不敢想日后姑娘嫁了人,公子要怎么刁难姑爷。”
厉天压声,“我同你说,上回姑娘讲起婚嫁之事,讲她要嫁个十七八次,把公子气得不轻,当世的青年才俊列了个遍,没一个能排得上号的。”
闻道哈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公子么,自然觉得谁都不好。” 厉天摸摸脑袋:“妹妹么,我若有这般可人疼的妹妹,我也挑。”
闻道抛着枚面具,吊儿郎当斜一眼过去:“妹妹……这哪是养妹妹?”
第85章 懵懂事
王都乱了数日, 随着从各属国调集的粮食流进行市,在第一波热浪席卷而来时,也冲散了流言与纷乱。
然而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此刻才刚刚掀起。
先是言官弹劾兵部侍郎守丧期间大兴淫/秽之事;再是一位史官在家中宴客时, 兴之所至赋诗一首, 言辞激烈, 被指对宗祠不敬;连某位戍边大将军二十年前纵奸讳匪的事儿都翻出来吵。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闻道热得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 “没一个敢点到侵占民田这事儿上去!”
“阁臣就是纵着他们闹嘛,”厉天把他往冰鉴边上轰,“小皇帝才刚刚笼络两拨清流,表现出点整治贪腐的动作,就先被这些小事儿绊住了手脚, 小皇帝想飞,可翅膀还没硬呢, 撅了这一回, 必定又疼又憋屈。”
闻道扇着凉风, 踹了脚凳子:“真他妈没用。”
厉天就笑:“朝堂就是如此,全天下的尔虞我诈弯弯绕汇集成河, 流入的就是朝堂,那是权势中心, 也是利益中心。光凭一腔孤勇办不成事,哪怕天皇老子也一样。”
闻道却说:“哪怕有公子一半心眼儿呢,下手整治几个,动静闹得大些, 把海务司这事儿彻底搅黄,对我们而言, 这场历时数年的布局才能凿进骨子里。”
“哪儿这般简单,朝廷里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人精,底下盘根错节的纠集成势才能屹立不倒。好比说这史官是你家姻亲,那侍郎是我侄儿,除非这事让朝廷痛到根本,否则动谁都不容易。”
“只是乱一场,我不甘心,那海务司的事儿还没个确切说法呢。”
厉天提着铜壶,看冰鉴飘出丝丝缕缕的凉气,没有说话,他想到了公子。
厉天和闻道一块儿被公子提拔上来,都是从军营里开始摸爬滚打,厉天做了近卫,闻道继续掌军,自此开始出现认知上的分水岭。
闻道总说他没了前些年的拼劲儿,真把自己当成公子身边的一个总管大太监了,他也觉着闻道越来越不会揣度公子的意思,只知道和祈山明争暗斗。
这是局里局外的区别。闻道身在局里,而厉天站在局外冷眼旁观。
同样是主弱臣强的初始局面。
公子在外恶名昭彰,否则镇不住渺渺海域上的流寇恶匪,对里要有贤名,这是为了稳住阿悍尔老资历与亲自提拔的心腹,在平衡权势的同时,他能坐山观虎斗。把⒈4巴以流96③
同样是内里斗得乌烟瘴气。
闻道和祈山斗得不狠吗?两方手底下的兵在营地里发生的摩擦不止一回两回,从口角升为拳脚,从拳脚升为刀枪棍棒。公子每回都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轻重有度,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纵容,只要根不歪,派系之间的斗争在哪儿都不可避免,而底下斗得越狠,公子坐得越稳。
小皇帝差在天真。
公子此次布局,和以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做法截然不同。
有句话叫赶狗不入穷巷。厉天不知道这算是留有余地,还是掠食者的恶劣趣味,看猎物挣扎困顿,在它即将崩溃时再给予微光般的希望。
凉气滑进衣衫,直往后脖领里钻,厉天感觉到毛骨悚然。
闻道讲了两句,见厉天直愣愣的发呆,越发没意思,扒拉起角落的竹筐,里边都是些已处理好的信笺,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忽然见到信笺中夹着道柔软的明黄色,他坐直起来,翻开那帖子,突兀地笑了声。
紧跟着往下再翻翻,最后干脆把整个竹筐哗啦一倒。
厉天回过神来,扭头看到满地狼藉,急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待会儿就要烧了,你干嘛呢!”
闻道捏着三张明黄色帖子:“这也烧?”
厉天警告他:“公子筛下来的东西,你不要擅作主张。”
闻道仔细看了日期,又晃了晃帖子:“姑娘知道吗?”
厉天劈手要夺:“天老爷,你管得还挺多,水牢还没待够呢吧。”
谁料闻道一个闪身,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
上一篇:退圈后在动物园当团宠爆红
下一篇:叮~你的国宝体验卡已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