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李楹觉得有些惘然,她虽然知道太?昌血案,死亡者众,但看到?眼前这破旧花房时,她才对“死亡者众”这四个字有了更?深的实感,她张了张口,忽说道:“崔珣,是我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崔珣道:“不是,是先帝。”
“但没有我,阿耶也不会杀他们。”李楹苦笑:“崔珣,我会不会下地狱?”
崔珣只是道:“此事与公主无关?,如果公主能够选择,也定然不愿意发生此事。”
他这话,倒让李楹心情慢慢安定下来,李楹眸中?迷惘神色渐渐褪去,良久,她道:“你说得对,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会愿意发生这件事的。”
她走进花仆房,眼前似乎浮现?那个花婢的身?影,她喃喃问道:“崔珣,你觉得,我阿耶,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珣抿唇,说道:“一杀多生,他是个,合格的皇帝。”
杀生虽为罪业,然杀一人,得生万人,却为功德,所以,太?昌帝,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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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仆房中?,还能看到?人生活过的痕迹,想必是金祢留下来的,李楹不由道:“这花婢是被金祢所害,他居然还有胆量住在这里。”
崔珣道:“金祢定然是想,活着都?奈何不了他,何况死了。”
李楹想到?自?己,魂魄之身?,确实奈何不了阳间之人,就连现?出形体都?不能,她苦涩一笑:“他想的倒是对的。”
崔珣见她似有郁郁神色,于是不再?提这话题,而是在花房四周蹲下查看,李楹也学着他在墙边仔细找着,忽然李楹发现?墙角的一块砖有些松动,她抽出那块砖,果然发现?里面?有一样东西。
那是,通关?所用的纸质过所,凭此过所,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去往大周任何地方。
李楹将纸质过所递给崔珣,两?人打开一看,只见过所的名字并不是金祢,而是一个陌生名字,李楹不由道:“这过所是假的吗?”
崔珣看着上面?的尚书省官印,摇了摇头:“不是,是真的。”
“那这上面?不是金祢的名字,是他偷的?”
“未必。”崔珣将纸质过所叠好,置入袖中?,他说道:“回?去一查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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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崔珣和李楹走在湖畔的垂绦柳丝下,湖心是颜色灼灼的并蒂莲花,李楹看了眼那株并蒂莲,又?不由侧目看了眼崔珣,他眉头微微皱起,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还在想那张纸质过所,还是因湖心的并蒂莲花,又?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
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
李楹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突厥的两?年经历,给崔珣造成了太?深的屈辱,以致于稍微和突厥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愿去触碰,她可以理解他的这种心情,毕竟她进入阿史?那迦记忆后,光看她都?觉得受不了,何况是亲身?经历的崔珣呢。
她手?指忽扬起绿色鬼火,鬼火悠悠来到?湖心,变成一团薄雾,遮掩住那株并蒂莲。
崔珣顿住脚步,他看着湖心的白色薄雾,目光又?投向李楹脸上,李楹抿了抿唇,轻声说道:“不想看,就不要看了。”
崔珣清冷如寒星的眼眸之中?泛起一丝动容,他默默颔首,便继续和李楹并肩而行。
李楹走了几步,忽道:“崔珣,有些事情,不是你的过错,该觉得羞耻的,是其他人。”
月光如水,投在崔珣垂下的翦翦鸦睫之上,崔珣从不愿和人提起在突厥发生的事情,就算是李楹,他也一字未说过,但这些事,藏在心中?太?久,就如同一直绷着一根细细的丝弦般,他也不知道,丝弦什?么时候会断,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精疲力竭,疲累不堪,他手?指握到?泛白,终于试着艰难开了口:“如果,没有金祢说的‘莲花郎’三个字,或许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施虐者,是怎么都?有借口施虐的。”李楹道:“崔珣,不要将这件事情归咎于你的容貌,真正应该归咎的,难道不是阿史?那兀朵病态的独占欲么?”
她声音虽轻,但格外清晰:“你总觉得,若没有‘莲花郎’三字,你就不会遭遇那些屈辱,可是,明明是若没有阿史?那兀朵,你就不会遭遇那些屈辱啊,这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李楹的话,如醍醐灌顶,崔珣不由顿住脚步,李楹又?道:“如果你当日遇到?的突厥公主是阿史?那迦,纵然有‘莲花郎’三字,她也不会这样对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阿史?那兀朵的过错,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凭什?么施虐者洋洋得意,丝毫都?不觉得愧疚,反而受害者万分痛苦呢?”
崔珣愣愣听着,他双眸如水汽氲氤,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忽看到?一个红衣身?影,徐徐向他走来。
那是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兀朵仍然是一脸骄矜,看到?他时,也仍是洋洋得意的神色,她笑吟吟道:“我今夜来芙蓉园赏莲,没想到?遇见了你,真是凑巧。”
李楹看到?,崔珣的脸,又?苍白了几分,他不喜欢看到?阿史?那兀朵,因为那会让他想起最不堪的往事,阿史?那兀朵却十分享受折磨他的感觉,她说道:“日前圣人教我读了首诗,里面?有句话叫,芙蓉不及美人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她有些恶意的笑道:“你们中?原说,美人只能形容女子,但我觉得形容你,也挺是贴切。”
她又?看向被白色薄雾掩盖的并蒂莲花,说道:“真可惜了,起了雾,看不到?并蒂莲了,否则,有莲花,又?有莲花奴,那才真是美景美人。”
她知晓莲花奴三个字,是崔珣的痛处,所以每次见到?他,都?刻意往他痛处戳,李楹已?经看不下去,她手?中?燃起鬼火,不管自?己会不会反噬,就想让阿史?那兀朵永远闭了嘴,她是真的想杀了她,但崔珣却看着她,摇了摇头。
李楹怔住,崔珣又?看向阿史?那兀朵,他语气平静:“阿史?那兀朵,好好做你的惠妃,不要再?来招惹我。”
阿史?那兀朵愣住,这三年,每次遇到?崔珣,他自?知杀不了她,又?不想她再?提起那些往事,所以对她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立刻远离,哪有这般出言反驳过,崔珣又?道:“惹急了我,我也不介意将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都?用在你身?上。”
他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漠,但是却莫名让阿史?那兀朵觉得不寒而栗,崔珣讥诮道:“鞭子打在别人身?上,固然痛快,打在自?己身?上呢?”
阿史?那兀朵呆愣,一时之间,都?忘了该说什?么,崔珣轻笑一声,也未行礼,而是神情倨傲的看着她,阿史?那兀朵咬了咬牙,竟然气急败坏的,转身?落荒而逃。
第070章 70
阿史那兀朵走后, 崔珣才看向李楹,他神色不再是刚刚的冷淡如冰雪,而?是?多了?一分柔和, 他对李楹道:“我们走吧。”
李楹点了?点头,她?与崔珣并肩走了?几步,崔珣忽道:“你刚刚……是想杀了她?吗?”
李楹轻轻“嗯”了?声?, 崔珣道:“太后在全国四万座佛寺遍点长明灯, 集佛法的威神之力,才能让公主以鬼魂之身在白日行走, 如果公主杀了?人,佛法反噬,公主会魂飞魄散的。”
李楹抿唇:“我……没有想那么多。”
微风吹拂,两人走入一片紫藤长廊,长廊四周栽着嫩绿垂柳, 如瀑柳丝垂落, 让长廊中的景象若遮若现, 外人看不分明,长廊里面,淡紫色的紫藤花攀爬在木制廊架上,如似水珠链从空中垂下?,层层叠叠,如烟似雾,崔珣道:“其实, 你和阿史那兀朵没?有仇怨。”
所以,没?有必要为了?杀她?, 自己魂飞魄散。
李楹垂首,她?道:“但是?, 我不想让她?再伤害你。”
不想让她?继续伤害崔珣,所以她?都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会不会魂飞魄散,崔珣眼中一热,他喃喃道:“我……哪里值得公主这么做?”
“你值得。”李楹说着,她?想起他在突厥两年遭受的非人折磨,就这样他都没?有向阿史那兀朵求一句饶,更没?有卑躬屈膝去投降突厥,她?一字一句道:“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崔珣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恍惚,这几年来,他被人说过?是?一个卑劣的人,被人说过?是?一个下?贱的人,被人说过?是?一个狠毒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月光透过?木制廊顶悬挂的紫藤花叶,如银色细沙洒落,朦胧夜色中,如果李楹微微侧过?头,便能看到崔珣翦翦鸦睫上,挂着的细碎晶莹,但是?她?偏偏没?有侧过?头,崔珣眨了?眨眼睛,平复了?下?自己思绪,他说道:“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他说:“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他顿了?顿,又?说了?句:“如果为了?我,让你有什?么不测,我倒宁愿……”他抿了?抿唇:“宁愿从未见过?你。”
李楹愣住,她?转过?头,去看崔珣,月光若明若暗,似轻纱一般照在他脸上,她?只看到崔珣黑沉沉的双眸,如幽潭一般,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的话?,好像夹杂了?几分关心,但是?他的神情,又?并不明显,那他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李楹猜不出来。
她?只能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紫藤长廊长达半里,两人说话?间,已经?快要走出紫藤长廊,几日前下?了?一场春雨,廊下?鹅卵石小径有些潮润,李楹脚下?一滑,身子也一个踉跄,眼瞅着就要滑倒在地,崔珣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不由扑到崔珣怀中,崔珣手臂,还搭在她?腰上,她?离崔珣实在太近,她?能看到他漆黑如点墨的双眸,他也能闻到她?颈侧的淡淡幽香,上一个拥抱,无关风月,那这一个呢?
李楹仰头看着崔珣,她?没?有挣脱,只是?一双璀璨如星河的双眸,定定看着崔珣,眸中欲语还休,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崔珣向来波澜不惊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无措,他薄唇微抿,然后放了?搭在她?腰上的手臂,退后两步,说道:“抱歉,情急之下?,冒犯了?公主。”
许是?他性?格太过?冷淡疏离,平日眸中神色也清冷的如一汪寒泉,根本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无人知道他心中是?到底是?何想法,此次难得现出无措神色,李楹心中,忽涌现一缕捉弄他的促狭念头,她?往前走了?两步,离他近了?些,然后仰着头,盈盈笑道:“那你以前,有冒犯其他人吗?”
她?本就长得秀美绝伦,盈盈笑着捉弄人的时候,更添了?一分十六岁少女的俏丽灵动,崔珣愣愣看着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也不由浮现一丝红晕,连玉石一般的耳根都泛起一抹绯色,他几乎是?狼狈的说了?声?:“没?……没?有……”
李楹又?走近一步,笑如靥花:“那我该气恼,还是?该荣幸?”
崔珣有些窘迫的往后退,说话?也不由结巴起来:“随……随便你。”
李楹却没?有往前走了?,她?说道:“别走啦,要走回去了?。”
崔珣这才发觉,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她?足有两丈远,再多退几步,真的要走回紫藤长廊了?,他脸上不由又?晕开?桃花般的云霞,他咳了?声?,尴尬的垂下?头,然后缓步往前走到李楹身前,李楹抿嘴轻笑了?下?,说道:“和你开?个玩笑,不要生气。”
崔珣垂着头,却低低说了?声?:“不会……对你生气的。”
这回倒换李楹愣住,没?等?她?反应过?来,崔珣就道:“走吧。”
说罢,他就逃也似的往前走去,李楹怔了?怔,然后也跟着他脚步往前走,崔珣走的有些快,李楹跟了?几步,还没?跟上,他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刻意放缓脚步,一直等?到她?走到他身侧,他才正常行走起来,身畔是?熟悉的幽幽清香,崔珣心中,愈发安定下?来,连湖心遮掩那株并蒂莲的薄雾散去,他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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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崔府后,崔珣开?始查验那张纸质过?所,过?所由尚书省签发,但上面的人名,却是?假的,换言之,这是?一张伪造的真实过?所,在尚书省,有这个权力和胆量的,只有左仆射卢裕民,以及右仆射崔颂清。
如果是?卢裕民,那崔珣倒是?能猜测到他帮金祢的原因,如果是?崔颂清……崔珣沉吟半晌,于是?密令察事厅探子去一查究竟,签发过?所乃是?司门?郎中和员外郎执管,从二人身上着手,便能找到到底是?谁伪造这张过?所。
但是?卢崔分别为两党魁首,崔珣也不能直接将司门?郎中和员外郎直接抓入察事厅拷问,只能令暗探去旁敲侧击的查,这查的进度,不可避免就要慢一些。
查过?所的时候,崔珣也没?有放弃找寻金祢踪迹,但金祢自从逃出芙蓉园,就如泥入大海,再无影踪,崔珣桌案上摊着暗探在长安城查探的结果禀报,他一份一份的看着,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天。
雕花木门?传来轻轻叩门?声?,崔珣这才从汗牛充栋的公文中抬起首来,他掩了?掩披着的白狐狐裘,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李楹。
李楹穿着一身碧色花笼裙,衬托的她?雪肤花貌,崔珣眼中浮现一丝柔和:“你怎么来了??”
李楹瞥了?眼堆积如山的公文:“来催你休息。”
崔珣微怔,李楹掰着指头算着:“现在是?二更天,五更鼓敲响的时候,你就要去朝会了?,所以你准备休息多长时间?”
崔珣嘴角微微扬起,他说道:“急着抓金祢,忘了?时辰了?。”
李楹看着他掩在厚重狐裘中的嶙峋身骨,叹了?口气:“抓金祢要紧,但你的身体?也要紧啊。”
“可抓住金祢,也能早日查清你案件的真相。”
李楹想起刚刚在门?前时听到他的阵阵咳嗽,她?脱口而?出:“若为了?我的案子,要损伤你的身体?,那我倒希望,你不要查了?。”
崔珣愣住,李楹也不由愣住,她?一开?始找到崔珣,就是?希望他能帮她?查清真相,让她?不用再做孤魂野鬼,能够早日投胎转世,她?对此执念甚深,但她?刚刚居然说,如果查案的代价是?崔珣损耗身体?,那她?宁愿他不要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查清真相,不是?她?这三十年来最大的愿望吗?什?么时候,这个愿望,开?始排在第二位了?呢?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失神之下?,没?再说下?去,倒是?崔珣率先回过?神来:“别说气话?。”他顿了?顿,又?道:“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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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香炉中,李楹点燃一小块调好的安神香,伴随着袅袅青烟,香盈满室,李楹道:“这是?我新调的香,可以让你晚上睡的好点。”
崔珣颔首,李楹看着他的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容,她?抿了?抿唇,说道:“我方才,就是?觉得你应该多照顾一下?自己。”
崔珣说道:“我知道。”
李楹目光,移到他放在紫檀案几上的手背上,他手背也是?苍白到青色血管根根毕现,李楹知道视线再往上,就是?被衣衫遮住的累累伤痕,她?顿了?顿,说道:“突厥的两年,还有大理寺的一年,让你身子损害太多,你如果想多活几年,就要多加调养,不能再这样废寝忘食了?。”
崔珣静静看着她?,他轻轻“嗯”了?声?,他眼眸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看着李楹时,李楹都能见到自己倒映在幽潭中的身影,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低下?头,说道:“我可能,话?有些多。”
她?顿了?一下?,又?道:“是?不是?后悔让我搬回来了??”
崔珣倒是?很快回答了?她?:“没?有后悔。”
须臾后,他又?加了?句:“话?不多。”
李楹不由莞尔笑了?笑:“你不嫌我,就好。”
崔珣看着她?的灿然笑靥,低低说道:“怎么会嫌你呢?我……”
他似乎接下?来还想说什?么,但之后那句话?,却最终还是?没?说,李楹等?了?会,见他没?再开?口了?,她?于是?说道:“不嫌就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欲走,崔珣却叫住她?:“公主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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