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的第三十年 第59章

作者:芸香青柠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逆袭 玄幻仙侠

  她忽笑了笑,又道:“算了,不跟你?计较啦,你?快点好吧,虽然你?生病的时候,像书中说的西子捧心,挺好看的,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生病,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一辈子没有病,没有灾,也没有痛。”

  沉沉睡着的崔珣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她的话,一滴眼?泪,慢慢从他?眼?角流下,沉入鸦黑鬓中。

  李楹唬了一跳,她伸手,指尖轻轻拭去他?的泪痕:“怎么哭了?你?放心,我?不走,我?会陪着你?的。”

  她顿了顿,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方才你?唤了我?声明月珠,那为了公平,我?也要唤你?一声十七郎。”

  她慢慢趴在榻前,瞧着他?浓密如扇般的鸦睫,喃喃道:“十七郎,以后,你?难受的时候,身边不会没有人陪了,我?以大周公主的名义发誓,我?会陪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的手,还被攥在崔珣掌心,她就那般任凭崔珣攥着,自己则安静趴在他?榻边,看着他?沉睡的模样?,再也没有挪动一下。

  -

  在崔珣病时,郭勤威的头颅,也到?了肃州。

  押送头颅的士兵已经行?了十几日了,人人都疲累不堪,在飞云驿的时候,众人将装着头颅的箱子抬到?房中,然后派人在房外?把守,其?余人就都休息去了。

  只?是夜半三更的时候,飞云驿的驿丞捧着一个木盒走到?库房外?,那两把守的士兵对视一眼?,很默契的打开?房门,片刻后,驿丞又捧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两士兵默契将房门关了起来,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早躲在一旁的一个察事厅暗探看到?全程,心想?,果然如少卿所料,大周驿馆是兵部?直管,而裴观岳,就是兵部?尚书,裴观岳的确会在驿馆更换头颅。

  那既然头颅已换,接下来,就依计行?事了。

  下半夜的时候,一道迷烟随风吹过,两个士卒顿时迷迷糊糊,此时屋顶上一个拿着锦盒的暗探却?拿开?片瓦,跃入房中,将盒中的白骨与箱中白骨交换。

  那暗探动作极快,不过一瞬间,他?便换好了白骨,重新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屋顶,拢好片瓦,然后便与之前负责监视的暗探奔出飞云驿。

  飞云驿外?,一个皂衣俊美郎君早已等?候多时,那两暗探拱手对他?道:“鱼郎君,都办妥了。”

  鱼扶危点头,那两暗探对他?也挺是佩服,这个计策是崔珣拟定,但却?是鱼扶危负责执行?,须知执行?不比定计容易,稍微一个环节出错,便是全盘皆输。

  这些察事厅暗探本?来之前还对鱼扶危颇多怀疑,心想?一个商人能有什么本?事,不过崔珣严令他?们按鱼扶危命令行?事,他?们才不得不听从,没想?到?鱼扶危行?事缜密,滴水不漏,连风向都考虑到?了,在这飞云驿将一切安排的是妥妥贴贴。

  两暗探真心道:“多谢鱼郎君,为了搭救我?们少卿,甘愿舍弃身家性命。”

  鱼扶危皱眉:“我?甘愿舍弃身家性命,可不是为了搭救他?,我?是为了旁人。”

  但他?说的时候,又想?起了阿史那迦的那句“他?从未投降过突厥”,还有李楹那句“他?将自己三年来的所有俸禄赏赐,都送给?战死同袍的家眷”,鱼扶危忽犹豫了下,然后叹了声:“算了,也当是为了搭救他?吧。”

第088章 88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裴观岳做梦都想不到?,他密令人换了假头颅,但是这头颅却又被崔珣着手下换了, 其实这也不怪裴观岳,他焉能知道,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崔宅, 还有一只鬼魂, 时刻出来替崔珣传递消息呢。

  崔宅之中,崔珣仔细看着鱼扶危所写的信, 看完之后,他将信放于烛火之上焚烧,李楹道:“鱼扶危说,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只是突厥叶护对郭帅头颅看管甚严, 暗探暂时还未得手。”

  “无事。”崔珣脸上还带了些许大病之后的苍白, 他咳了几声?, 但几声?之后,却没有停止,反而咳的愈发厉害,李楹担心的看着他,崔珣强行按捺住那股从胸腔涌现的咳意,他勉强笑了笑,避开她对自己身体的关?注, 说道:“只要知晓郭帅头颅下落,就有其他办法。”

  但是李楹却仍然契而不舍道:“崔珣, 你真的没事吗?”

  崔珣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李楹微微咬唇,她道:“我?在阿史那迦的记忆中, 看到?阿史那兀朵经常在冬日将你吊在汗帐之外,一吊就是好几日,你畏寒,便是那时候留下的毛病吧。”

  崔珣愣了愣,这段经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提,李楹也知晓他心中苦痛,她也基本不提,但不知为何,今日偏偏提了起来。

  李楹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疑问,她望着他,道:“我?只觉的,你崔望舒,是我?平生见?过,心性最为坚韧之人。”她苦笑一声?:“我?时常想,若我?换了你,我?能坚持多久?我?觉得,应该不超过十日吧。”

  她继续说道:“除了我??天下人大可以想一想,他们能坚持超过几日?崔珣,你总觉得那段经历让你羞耻,你说你在突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牲畜,我?也明白,献俘礼,还有……”她顿了顿,又道:“都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你是世家?公子,士可杀不可辱,可是,我?不觉得那是耻辱,我?反而觉得,那是和苏武牧羊相同的骄傲。”

  她的声?音逐渐坚定:“若有朝一日,世人能知晓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不会有人觉得,那是羞耻的。”

  她说:“所以,崔珣,你在突厥的时候,不是一只牲畜,你是一个英雄。”

  崔珣定定看着她,她双眸灿若繁星,盛满了坦率和真挚,许是她太?过真诚,让崔珣一瞬间都有些恍惚,英雄……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还能和他联系上。

  他垂下头,藏起眼中出现的那抹动?容,他喃喃道:“那日的话,你还一直记得……”

  他没有想到?,他拒绝李楹时说的牲畜、恶犬之类的话,她居然会在今日重提,就为了宽慰他。

  李楹点头:“我?记得,因为你的话,我?好几日都没睡着,半夜想起来的时候,我?就会坐起来,对自己说,你不是什么恶犬,什么牲畜,可是,我?又想,我?和我?自己说有什么用呢?你又不知道,我?要和你说呀。”

  她抿了抿唇,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提突厥的事情,但你怪我?,我?也要说,我?见?不得你这样说自己。”

  崔珣没说话,只是垂着首,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不会怪你。”

  “嗯?”

  “不会怪你的。”崔珣又轻声?重复了遍:“以后,我?也不会这样说自己了。”

  李楹心中顿时松快:“那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崔珣听罢,不由低低笑了出来,他笑起来时,如春水融冰,眼角眉梢都透着暖意,甚是好看,李楹一时之间都有些看呆了,回过神时,她才不好意思低头,待抬头时,却见?崔珣几缕发丝散在鬓边,崔珣世家?出身,向来仪容端正,此次大病虚弱,才简单用玉簪簪发,不过手腕无力,加上镣铐所限,也没簪好,李楹看着那几缕乱发,道:“崔珣,我?为你束发吧。”

  -

  崔珣一如既往的拒绝了,他说:“这不是一个大周公主该干的事。”

  李楹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大周公主应该干的呢?难道身为大周公主,就必须保持骄傲,等着所爱之人走近,而不是主动?靠近自己所爱之人么?”

  她顿了顿,又道:“大周公主,也有主动?追求爱的权利。”

  她说的坦然又炙热,崔珣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他怕拒绝后,她又能说出更多他无法招架,也无法回答的话。

  铜镜前,李楹轻轻取下玉簪,墨发顿时如瀑般披散而下,李楹拿着银梳轻轻梳着,然后仔仔细细用玉簪盘起,鬓边再无乱发,她为他梳头的时候,崔珣一直安安静静在铜镜中看着,身侧的少女容颜秀美,神情温柔,她怕扯痛了他,动?作?放的很慢很轻,她是真的很在意他,就如她所说,不想他受到?一点伤害。

  这情景太?美好,美好到?他甚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但他很快又想到?那日她抱住自己时,仰头问他:“崔珣,我?是一场梦吗?”

  身体似乎还残留着那日她的温度,他忽有些如释重负,这,不是一场梦。

  是真实的。

  她是真实存在的。

  李楹用玉簪将崔珣盘髻固定好时,见?他怔怔望着铜镜出神,她不由道:“在想些什么?”

  崔珣看着铜镜中的她,苦笑:“我?想,若先帝和太?后知道你为我?束发,恐怕会杀了我?吧。”

  李楹不由莞尔:“我?阿耶和阿娘就那么可怕么?”

  崔珣也笑了笑:“或许只有公主觉得,他们并不可怕。”

  天下人都畏惧如虎的帝后,只有在李楹面前才会化为绕指柔。

  李楹笑道:“不,你是我?喜欢的人,若阿耶阿娘知道,他们也会对你好的。”

  崔珣不置可否,先帝和太?后为李楹选的人,是如郑筠那般家?世清白、性情温和、清风朗月般的人,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还有个王燃犀罢了。

  他们不会喜欢他的。

  而且,太?后分明还很讨厌他。

  天下人说他是太?后的脔宠,这着实冤枉,只有崔珣自己心中清楚,太?后对他,就是对一个普通臣子的态度,或者,比普通臣子还要不如。

  太?后心中,其实一直很是厌恶他。

  那种厌恶,倒不是对他本人有什么意见?,单纯是厌乌及乌的厌恶,因为太?后厌恶他伯父崔颂清,所以连带着也厌恶上了他,之所以重用他为察事厅少卿,也只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就如先帝对金祢那般,金祢为人卑劣,先帝想必也是不喜此人的,但帝王用人,又岂能全凭个人喜恶?只要用的趁手,就能用便用,仅凭喜好,哪能当得稳天下之主?

  只是,太?后憎恨崔颂清,以致于崔珣作?为天威军唯一存活的人,自突厥归来后便入大理寺狱,整整一年,太?后都不闻不问,又为何突然在一年后前去大理寺狱,无视御史一封又一封的奏疏,无视百姓的窃窃私语,力排众议,将他救出?

  若只因为他是个好用的工具,那这天下好用的工具太?多了,也不至于。

  此事崔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想这个事的时候,李楹却看到?银梳梳齿上绕着几根他的墨发,李楹将墨发从梳齿中取出,然后低头看了看,没有丢弃,却悄悄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

  是夜,崔珣断定不会喜欢他的太?后,正斜靠在榻上,一个少年则跪坐一旁,为她轻捏着肩。

  少年长相并不是如崔珣一般的昳丽,反而颇有英武之气,他手法熟练,捏的颇为舒适,少年见?太?后撑着头,神情不像平日冷淡,于是大着胆子道:“太?后,那个崔珣,弑杀故帅,人神共愤,百姓都对他恨的咬牙切齿呢。”

  太?后没有说话,良久,才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听起来,你很想让吾杀了他?”

  少年吓了一跳,恭顺道:“不是行之想让太?后杀他,是百姓想让太?后杀他,太?后将崔珣囚于府邸,不让他下狱,百姓都觉得太?后偏袒崔珣呢,行之也是为了太?后声?誉着想。”

  太?后嗤笑了一声?:“吾怎么觉得,你是想和他争宠呢?”

  听过争宠二字,少年张口?结舌,然后才柔声?道:“行之一切都是为了太?后。”

  “说什么是为了吾,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太?后悠悠道:“你想挑唆吾杀崔珣,你也配?”

  最后那三个字,已是冷如冰刀,饶是少年再怎么愚笨,也听出了太?后语中怒意,他吓得连滚带爬落了榻,跪下道:“太?后饶命。”

  他求饶之后,又觉得不太?甘心,凭什么崔珣能当四?品察事厅少卿,他却什么官职都没有?他鼓了鼓勇气,又仰头看着面容不见?衰老,仍然十分妍丽的太?后:“太?后,行之只是觉得有些不忿,崔珣给太?后惹了太?多麻烦了,这种人,何必再留呢?崔珣能为太?后做的,行之都能做到?,行之比他更年轻,更英俊,比他更能让太?后开心。”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漠然看着跪着的少年,如同看着一只最愚蠢的蝼蚁:“你不会以为,崔珣是靠容貌获得吾的重用吧?”

  少年目瞪口?呆:“难……难道不是吗?”

  太?后寡居二十年,流言蜚语不断,但身边之人,只有崔珣能获得如此高位,那他不是靠容貌得到?重用,还能是什么?

  既然崔珣可以,那他也可以。

  太?后瞥了他一眼,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你想取代崔珣,做察事厅少卿?却不知,他连这榻都没上来过。”

  少年更是目瞪口?呆,太?后已经嫌恶到?不想和他解释,她只道:“脔宠,就做好脔宠的本分,吾最讨厌自作?聪明之人。”

  少年脸色已经惨白,他磕头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太?后瞧着他磕头求饶的样子,那张脸,明明是英姿焕发的,此刻却惊惧的丑陋不堪,太?后顿时心生厌恶,她最后轻飘飘说了句:“可惜了这张脸。”

  -

  夜间,蓬莱殿中,宫人一遍又一遍洗刷着青石板上的血迹,但太?后却已不在蓬莱殿,而是来到?了礼佛堂中。

  礼佛堂,立于大明宫高楼之顶,除了供奉佛陀之外,还供奉着大周历代帝王的牌位。

  太?后缓步走入礼佛堂,静静看着其中一个牌位。

  那是她的老师,她的丈夫,她的君王。

  耳边恍惚响起那人的声?音:“姜灵晔,你此生最大的弱点,就是心慈手软,太?过顾念亲情。”

  那是在姜氏一个婶母被德妃收买,污她入宫前和人私通,真相查明之后,她却顾念婶母以前对她颇多照拂,祈求太?昌帝放过,当时太?昌帝说的一句话。

  他还说:“朕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教你最后一句,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太?后看着冰冷牌位,忽奇异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