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但他不是还不愿供出长乐驿的主使么?”
“其实?,他如今已经没什么顾忌了。”崔珣分析:“他一心求死?,之所以不愿供出主使,应该是不想?让我如意。”
李楹问:“他怎么就那么讨厌你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阿蛮。
李楹从不跟崔珣讨论阿蛮和阿史?那迦对他的情意,对于?她来说,这些女子喜欢崔珣,不是他的过错,也不是这些女子的过错,而她已经得到了崔珣全身心的爱,再跟崔珣说起阿史?那迦她们对他的情意,是想?从崔珣口中听到什么呢?怜悯?冷淡?抱歉?无论是哪种,都是对这些可怜女子的不尊重。
她以前见过出嫁的荣嘉姐姐带驸马回宫,在众人面前谈起一个为他终身不嫁的痴情女子,荣嘉姐姐对驸马叹道:“她这又何必呢?独自守着一段无望的痴恋,唉,希望她下辈子不要再这般执着了。”
荣嘉姐姐话说的没有问题,也没嘲讽那个痴情女子,所以文?采风流的驸马也为那女子深深一叹,在场的妃嫔公主,全都在为那女子扼腕叹息,只有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隐隐有些觉得,那女子的一厢痴情,不应该作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荣嘉姐姐的驸马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除了那痴情女子,仰慕者众多,荣嘉姐姐后来回宫时,还提起几?个,都是当着驸马的面提,有的她用拈酸吃醋的调侃语气提,有的她用大度宽容的惋惜语气提,有时候她还跟驸马抱怨:“你说你,生得那么好做什么,怎么那么多女子喜欢你?”
驸马就笑,然后顺着和她讨论几?句,后来荣嘉姐姐回宫,她便不想?去了,她跟阿娘说:“不爱听荣嘉姐姐说那些。”
阿娘问她为什么,她想?了下,道:“可能荣嘉姐姐没那个意思,但我总觉得,荣嘉姐姐有点想?告诉我们,看,我的驸马那么英俊,那么优秀,这么多女子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他偏偏喜欢我。”
她说道:“阿娘,那些女子年少时的爱慕,是世间最纯粹可贵的东西,是应该被?小心珍藏的,不应该被?荣嘉姐姐拿来炫耀,更不应该成为她和驸马打情骂俏中的一环。”
阿娘点头,莞尔道:“明?月珠,你以后,若得到了一个男人的心,不要用其他女子来证明?你自己?的本事?,一个女人征服一个男人,不算什么,你自己?是否耀眼夺目,不是靠在争抢男人时,打败其他女人来映衬的。”
阿娘的话,她记在心里,所以她从不和崔珣提及阿史?那迦和阿蛮对他的感情,她觉得不管她提及什么,都是对她们纯洁感情的亵渎,她尊重她们的为人,也尊重她们的爱情。
她没提过,崔珣更没提过,事?实?上,李楹知晓,喜欢他的女子,不可能只有阿史?那迦这些,他皮囊生得太好,莲花郎,美如莲花,在天威军那三年,定然也有其他小娘子爱慕着他,但是崔珣半个都没说过,这除了他生性?冷淡外,还有他跟荣嘉公主驸马不一样,他不会借着其他小娘子的情意来跟自己?心上人显摆,世人总骂他卑鄙无耻,是斗筲小人,但哪个卑鄙无耻的斗筲小人,能对无论贵贱、无论美丑的真挚情意,做到即使不接受,也能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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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和崔珣于?是都很?默契地?跳过为何沈阙会那般痛恨崔珣的话题,李楹道:“沈阙这么讨厌你,我看就算你用刑,他也不会招供的。”
崔珣也是这般想?的:“沈阙和金祢不一样,金祢怕死?,沈阙不怕死?,什么刑罚他都不会招的,而且,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看守,也不会允许我动用私刑。”
“那难道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将他从岭南押回来,就只能任凭他三日?后被?灭口么?”
“倒也不会。”崔珣斟酌了下,将隆兴帝所说的话转换了下言辞:“他们总拿百姓说事?,说不赶快杀沈阙,百姓会觉得圣人徇私,好像百姓真的那般愚蠢一样,其实?,假如百姓知晓当日?杀害云廷,还有裴观岳之妻的参与,又或者,他们知晓云廷是为了天威军被?困来长安求援,沈阙又那般刚好埋伏在长安城外,他们难道不会怀疑么?”
李楹道:“你将杨衡他们的证词散布到了整个长安城?”
崔珣点头,李楹想?了下,道:“这样,匆忙杀沈阙,百姓反而会觉得是在掩盖真相。”
她道:“估计尘封六年的天威军旧案,此刻已经在长安城重起风波了,只要质疑声再大些,沈阙三日?后,不一定杀的成。”
假如沈阙杀不成,那定然还是能找到让他招供的法?子的。
就算做最坏的打算,沈阙死?了,但厚冰已经化了一角,若能借悠悠众口,将裴观岳下狱,未必不能得到真相。
李楹思及此,心中也松快了些,她便寻思着,该如何让沈阙开口。
不过翌日?,刑伤未愈的阿蛮就遣人来寻崔珣。
她说,她想?见沈阙。
第123章 123
崔珣拒绝了。
阿蛮不解, 她落了胎,又被笞了八十杖,身体虚弱至极, 还是行刑官员怜悯她,让她好转之后,再去狱中行两年徒刑, 她如今只能躺在破败的家中, 由昔日教坊的姐妹照料,但她还是?强撑起身子?, 道:“为何?不让我去见沈阙。”
“沈阙恨你。”崔珣道:“你何必去自寻麻烦?”
“我知道他恨我,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当时在长乐驿杀我阿兄的,是?不是?还有?裴观岳的妻子?王娘子??还有?, 他到底为什么要杀我阿兄?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看我阿兄不顺眼, 照这样?说, 他更看不顺眼郭帅,那郭帅回长安述职的时候,他怎么不杀了他?”
阿蛮连番发问,她并非粗笨之人,早在盛云廷尸骨被埋在通化门外,官府查探说是?山匪劫杀,她就?不相信, 她当时说,什?么人敢杀天威军的虞侯, 又是?什?么山匪敢将人埋在通化门外?而事实如她所料,杀盛云廷, 根本不是?山匪,而是有权有势的沈国公沈阙。
崔珣避而不答,他只道:“你如今,应好好休养,否则,熬不过?两年的徒刑。”
“那是?我的阿兄!”阿蛮道:“我幼年就?失去父母,是?阿兄抚养我长大!就?算你是?阿兄的朋友,你也没资格阻止我查明真相!”
崔珣道:“三司会?查明真相,无需你拖着病体去求沈阙。”
阿蛮咬牙瞪着他,他却无松动?神色,阿蛮扶着简陋的桌子?,步步挪到他身边,她脸色惨白,双眸红肿:“你到底为何?要阻止我?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我不该知道的?还是?说,你觉得?我一个平民百姓,没那个本事承受真相?”
崔珣默然,片刻后,他才道:“你阿兄昔日照拂我良多,他只有?你一个妹妹,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阿蛮只是?笑,她摇头道:“好好活着,这是?你的愿望,关我何?事?你有?问过?我?既然没有?,你又凭什?么替我决定?”
崔珣微微愣住,阿蛮背上刑伤剧痛入骨,但神情却十分平静:“人都会?死的,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会?死,与其稀里糊涂的活着,我宁愿弄清真相马上去死。”
崔珣不语,他还是?有?些犹豫,他在担心阿蛮的安全,他道:“弄清真相,有?其他法子?的。
“或许你有?其他法子?,但是?最快的法子?,绝对是?我。”阿蛮一字一句说道:“崔珣,我阿兄已经含冤六年了,你若真感激我阿兄对你的照拂之情,你怎么忍心让他继续含冤下去?”
崔珣漆黑双眸,终于露出动?容神色,但还是?未说出答应的话,阿蛮咬着唇,她忽扑通一声跪下,背后伤口又有?些裂开?,她忍着疼痛,含泪央求:“以?前,一直是?我阿兄护着我,如今,我想护他一次,求你,成全我。”
崔珣沉默半晌,终于说了句:“起来。”
阿蛮惊喜交加:“你答应我了?”
崔珣道:“你先起来。”
阿蛮迟疑着,撑着月牙凳徐徐站起,崔珣静静看着她清瘦,但倔犟的脸庞,忽说了句:“你阿兄以?前在军中,经常提起你。”
“他提起我什?么?”
“他说,你脾气不太好。”
阿蛮怔住,崔珣微微一笑,也没再说什?么,而是?道:“你先好好养伤,我会?安排你见沈阙的。”
阿蛮大喜过?望,她看着她这六年来视同仇寇的男人,迟疑了下,口中不自然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崔珣颔首:“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出破陋的房屋,阿蛮教坊的姐妹等在外面,见到他时,不由吓到垂首,身子?也有?点瑟瑟发抖,崔珣瞥了她们一眼,说道:“好好照顾她。”
教坊乐姬忙不迭点头,等他走后,才飞也似的进了屋内,将阿蛮扶到榻上。
阿蛮背上伤口已经又渗出血迹,几?个乐姬责备道:“你也太不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几?人打水的打水,拧帕子?的拧帕子?,涂药的涂药,阿蛮只是?安安静静伏在榻上,一声疼也不喊,她忽看着拿着白玉药瓶的乐姬,说道:“这药,挺贵的吧。”
乐姬愣住,阿蛮道:“你们哪里买得?起?”
几?人面面相觑,涂药的乐姬小心翼翼道:“阿蛮,这药对你恢复有?好处的……”
阿蛮脸色疼得?惨白,她说道:“你们怕我逼你们扔了?”
几?人都不敢接话,阿蛮头枕在手?臂上,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说道:“不会?了……”
她喃喃道:“不会?再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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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珣依约,便安排次日,让阿蛮去见沈阙。
阿蛮在几?个乐姬的搀扶下进了御史台狱,沈阙由察事厅、御史台、大理寺共同看管,为的就?是?互相监察,以?免一方?诱供,所以?阿蛮去见沈阙,理应三司一起陪同,但是?御史台主审韩文墨极为怕事,他不想听到不该听到的内容,于是?借口公务在身先行离去,崔珣瞥了眼还杵在那的卢淮,说道:“卢少卿也还是?先行离去的好。”
卢淮奇道:“我有?什?么好离去的,沈阙敢说,我就?敢听。”
他可不是?怕死的韩文墨。
况且,他早就?觉得?盛云廷一案疑点重重,只是?碍于隆兴帝,不想影响大局,所以?才同意尽快处死沈阙,如今有?机会?得?知真相,他才不愿错过?。
于是?他就?和崔珣一起端坐于邻近沈阙囚室的隔间?,静静听着沈阙和阿蛮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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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囚室内,沈阙一身重镣,憔悴不堪,此时的他,半点都没有?当初赏春宴上嚣张狂妄的跋扈风采,只剩下一心求死的暮气沉沉。
当他见到乌发素衣的阿蛮出现在囚室外时,他瞪大眼睛,喉咙滚动?了下,下一刻,他就?扑上前去,手?腕伸出铁制栅栏,几?乎想将阿蛮掐死。
阿蛮后退一步,她轻笑道:“怎么?想杀了我?”
“你这个贱人!”沈阙目眦欲裂:“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背叛我!”
阿蛮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话一般,她咯咯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她看着沈阙,看着他颓废,却依然俊美的脸,她说道:“沈阙,你是?不是?觉得?,你年轻英俊,又是?世袭国公,所以?,就?算你强/暴了一个女人,还杀了她的兄长,但只要你真心悔过?,她就?会?忘了以?前的一切,原谅你、爱上你呀?”
沈阙愣住,阿蛮道:“或许世间?有?些女人会?如此,即使被侮辱被折磨,只要男人流几?滴泪,认一下错,承诺以?后会?对她好,她就?心软了,如果那个男人是?一个薄情的男人,那就?更妙了,薄情郎,从未对其他女人付出真心,却只将一颗心掏给她看,这是?多么难得?的爱情啊,什?么杀父杀兄的大仇啊,在爱情面前,都不值一提。”
沈阙已经目瞪口呆,阿蛮徐徐道:“可惜啊,我盛阿蛮不是?这种女人,我和我阿兄,虽然只是?长安城最普通的百姓,但是?阿兄却教会?我,什?么叫自尊,什?么叫自爱。”
“我阿兄,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兄,可是?你却杀了他,你让我以?后都没有?阿兄了,你怎么会?认为,我能忘掉杀兄的仇恨,和你好好过?日子??”
沈阙终于开?了口,他声音嘶哑:“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当然。”阿蛮点头:“否则,你以?为我会?跟你去岭南?我会?为你做饭洗衣?我会?为你叠被铺床?沈阙,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辰,都在想着怎么杀了你。”
沈阙愤怒到握紧铁栅栏,阿蛮也毫无畏惧的,一脸讥嘲的看着他,半晌,沈阙眸中的愤怒忽渐渐退却,他颓然跪倒在地,心如死灰地喃喃道:“好,这才是?我认识的盛阿蛮。”
第一次见她,便是?在赏春宴,那时候的她,就?是?性子?火爆,刚烈不屈,第二次,就?是?强/暴她那一次,事后,她虽然一身狼藉,但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瞪着他,他早该明白她的个性的,他不应该被她在岭南假装的温柔所欺骗,要怪的话,只能怪他那时太落魄了,妾室全部离他而去,只有?她不离不弃,让他逐渐对她动?了心,丢了命。
沈阙抬眸看她,自嘲道:“如果这是?你的报复的话,你成功了。”
他目光又移向她平坦的腹部:“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盛阿蛮,你足够心狠。”
“我的孩子??下手??”阿蛮笑:“我越级上诉,应笞八十,以?妾告夫,应徒两年,我那些姐妹都说我傻,说我不应该落胎,不落的话,就?可以?再拖上好几?个月,等风头过?了,让崔珣帮我向圣人和太后求求情,或许,他们就?会?网开?一面,不行笞刑和徒刑了,我也不用受皮肉之苦,以?及牢狱之灾了,可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么?”
沈阙愣愣望着她,阿蛮一字一句说道:“因为这孩子?,留在我腹中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盛阿蛮今生今世,都不愿和你再有?任何?瓜葛,你的子?嗣,不配我用血肉来孕育。”
她每句话,都在往沈阙心窝上戳,绝情到了极点,沈阙脸色惨白,整个人无助到失魂落魄,半晌,他才似乎想起什?么,抓住栅栏说道:“盛阿蛮,你今日来,难道不是?来求我供出真相的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求你,你会?说?”阿蛮道:“我从未想过?求你,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别指望我求你半分。”
她这般说,沈阙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他这辈子?,也无法征服这个女人,但此生,能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倒也死而无憾。
他笑罢,道:“好!既然你把真心话全说出来了,那我说几?句又何?妨!盛阿蛮,是?我杀了你阿兄,但你也记住,若非我沈阙,你阿兄昭不了雪,你这辈子?,都给我记住了!”
第124章 124
沈阙的证词, 徐徐揭开了六年前,那场埋葬五万忠魂的阴谋起始。
沈阙当时二十三岁,虽然世袭国公, 但他心中总是愤懑之气难平,他知道?他的愤懑来自哪里,那是来自大周实际的掌权者, 高高在上的太后, 他的杀母仇人。
每一次太后对他的赏赐,都被他视为对他的羞辱, 而他对太后的每一次谢恩叩首,都让他内心极为痛苦,身为人子,不但报不了杀母之仇,还?要对仇人卑躬屈膝, 天?底下, 有他这般没用的儿子么?
这种极度的痛苦下, 让他性格愈发扭曲,他开始嚣张跋扈,敛财卖官,他在赌,赌他那个虚伪狠毒的姨母到底能?容忍他到?何时?他想着?,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撕下她假惺惺的面具, 像对待他母亲和阿姊一样,对他下毒手?
可是?姨母一直没对他下手, 或许她根本没功夫对他下手,她还?要忙着?对付李家宗室, 对付天?下群臣,她还?要继续攫取权力,因?为她的儿子已经十七岁了,她没理由再?垂帘听政了,她虽然表面还?政,给了她儿子一些决断的权力,但政令拟定这些大权,还?是?牢牢握在她的手中,连官员任免皇帝都要先问过?她,才敢盖上皇帝行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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