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请娘娘过来。”
书房的案头上?铺开了一幅羊皮纸制的刺荆岭布防图。没想到这么短时辰内,他?已让军中制图师全然描摹了全新的。
沈今鸾熟知兵事,看得目不转睛,背后渐渐被男人的胸膛罩住了。
顾昔潮立在她?身后,目光掠过她?肩头,手臂贴得她?的手臂,指向图纸之上?。
他?知她?心念云州之战,一回来便与她?推演行军布局。
“这一处,还有这一处,地势难测,我欲让邑都?的羌人军探路在前。”
拂动的袖口蟒蛇纹路,如?同游过图上?山川河流。
沈今鸾看着他?布下的兵阵,暗自点头。
“北疆地势复杂,从前羌人依附大魏之时,北疆各位将帅从前也会请羌人作为先锋探路。但……”
她?一顿,摇头道?:
“但是,我始终觉得羌人不可完全信任。能助你?一时,也会毁你?一时。”
顾昔潮抬起了头。
沈今鸾看着他?,神色肃然,继续道?:
“我大哥是因云州城中兵力空虚而被迫投降救民,可云州城中兵力既然都?为我阿爹带领出关抗敌。可是,以北疆军全盛之兵力,何以会最终全军覆没?”
“羌人。”顾昔潮回道?。
“没错,就是羌人。”沈今鸾面色冷若冰霜,道?,“只可能是羌人背叛,使得我阿爹和二哥带兵误入歧途,以致于全军覆没。”
“所以,我二哥死后做鬼在崤山游荡,愤恨不忘的,也是羌人。”
烛火晕开顾昔潮浓烈的眉眼,他?的眸光促狭了一息,道?:
“我大哥死前曾告之我,他?当?时赶去支援沈楔,只见漫山遍野皆是北疆军的尸首,却甚少见到羌人尸首。他?也同样推断,是那一支领路的羌人叛逃,北疆军才会被埋伏的北狄大军一网打尽。”
所以北狄明河公主憎恨羌人。
到底是顾家?大郎,身残不屈,搅弄风云,能使得他?之恨,成为北狄掌权者之恨。
沈今鸾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
“不错。我记得阿伊勃说起过,老羌王至死都?想夺回北疆军主帅的尸骨,并非因为我阿爹对他?有恩,而是他?在愧疚悔恨不该背叛我阿爹。以致于,羌人这十五年来被迫受北狄奴役。”
旧案盘根错节,如?此推演,似乎拨云见雾,明晰了几分。
顾昔潮还是紧锁眉头,双唇紧抿,望向她?,问?道?:
“你?可有想过,当?年的羌人为何会突然叛变?”
沈今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草原牧族人心不定,惯于首鼠两端,行背叛之举。”
“此次再战云州,我劝将军,不可尽信羌人。”
顾昔潮却道?:
“当?年羌人叛变,必有缘由。”
“此一时,彼一时。你?我在羌族部?落同历艰险,也见过阿伊勃,阿密当?,邑都?,莽机这样一诺千金的汉子。人心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她?和他?对羌人的看法从来都?有分歧。
一路险境,邑都?等人救过他?们,也救下不少牙帐的北疆军旧部?,一同历经生死,相互扶持,她?对他?们心存感激。
却实在不能肯定羌人一族的忠诚。
此时说不过他?,沈今鸾心中嗤之以鼻,闷哼道?:
“你?觉得好便好。不要到时候又像歧山部?一样,要我来救你?。”
顾昔潮撩起眼皮,见今日她?的魂魄精神头不错,突然问?道?:
“你?今日做了什么?可好些了?”
沈今鸾满心想着云州战局和自己入京的谋划,此时回过神来,薄唇一抿,冷静地回道?:
“将军不是让我为你?熏衣么。”
她?今日确实装模作样,随手为他?熏了几件衣袍。
顾昔潮看了一眼榻上?摊着的袍衫,举步正往深处的斗柜走去。
沈今鸾心下一紧,魂魄飘得飞快,在他?面前晃晃悠悠,想要拦着却无济于事。
男人抬臂撩开帘幕,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忽然停住了。
而后,他?掉头往回走。正好与紧紧跟着他?的魂魄撞个满怀。
一人一鬼,显然都?不想靠近那一面斗柜。
沈今鸾眉头一蹙,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
那一面密封的斗柜,定是藏了他?的什么秘密。她?不由挑眉道?:
“我好奇,这柜中是何物?竟被将军封存至此?”
贺芸娘的那一番话?后,她?疑心不灭,顾昔潮身上?任何一丝疑点她?都?不想放过。
顾昔潮面容平静无波,像是一滩沉寂已久的死水。
“将军不是说,你?我夫妻。那你?的东西就是我的。”
她?凑过去,来到他?坚实的胸膛面前,雾气般的手指戳了戳他?心口,道?:
“难不成那柜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将军不让我看?”
男人终是缓缓抬眸望向她?,目光专注,暗影里的眼睫却在颤:
“这柜中,是我心上?人的旧物。”
“她?,素来不喜别人碰她?的东西。”
他?看着她?,眼底一贯的冷漠麻木,讳莫如?深。
此刻却暗燃着不可探究的焰:
“请娘娘不要擅动。”
全然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沈今鸾愣在原地,失了神。
胸口中像是有一股什么在激荡,不断涌上?喉头,唇齿之间还能尝到最深处的酸涩,还带着一丝苦意。
他?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
当?初宁肯不要军功也要向先帝求娶。后来,她?不愿意嫁,他?就孤身一人来了北疆,始终孑然一身。
直到她?死后还留着她?的东西,不许旁人动分毫。
虽不知究竟那位心上?人的什么东西。即便他?说得再含糊,她?也瞬间没了再强问?出个所以然的勇气。
贺三郎还躲藏在旁边那一面斗柜中,她?需以大局为重?。
顾昔潮秉烛在榻边,将她?翻转过来,又为她?渡阳气。
同卧帐中,她?无端生了抗拒,背身向他?,蜷缩起来,不欲与他?相触。
想要推开,却一直被他?紧紧圈在怀中,揽住了纤细如?缕的月要月支。
经过几夜来的锤炼,丝滑熟练,像是迷恋沉醉一般地,与她?纠缠不休。
她?被迫将脸埋在他?肩头,死死地,不想再看他?的眼。
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溺进去,摄走了魂魄,由此生了许多令人陌生的情绪,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还生妒。
诸般情丝,搅弄得人辗转反侧,气息急促。
身上?一面在落雨,他?的话?语随着气息拂遍了耳鬓:
“北狄逃逸在外的大王子铁勒固趁明河公主死去,已回到牙帐主持大局,即将继任汗位。”
沈今鸾陡然一惊。
她?上?回为了救出顾辞山,将大牢里的铁勒固放走,没想到,竟是放走了一个祸害。
所幸此人在牙帐是出了名的见识粗浅,又不懂领兵,只是个大腹便便不学无术的无用之徒。
下一句,男人沉定的声音传来:
“明日,我出征云州。”
沈今鸾心底一跳,有些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有一丝淡淡的解脱。
铁勒固到底也是北狄可汗的骨血,若让他?慢慢集结如?今一盘散沙的北狄军,于云州之战大为不利。
必须趁北狄军重?整旗鼓之间,速取云州。
所以,顾昔潮必须要立即出征了。
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意乱情迷之中,听到这一句话?,如?同诀别。
她?紧绷的身体彻底软化下来。那双手,如?淬了铁一般的强势,滚烫,有力,战场杀伐一般不容抗拒,终于将她?打开。
有时候,真不知是作为阴魂的本能,还是其他?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脱离她?的掌控。
今夜烛火燃得尤为旺盛,像是也在吞噬了太?多不明的情绪。
火星子烧至芯子,爆开一声。
骤雨停歇之时,她?一直闭着眼不肯睁开,困倦不已,只感到他?在缓慢地轻抚她?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像是藏起来的什么珍宝。
而后,似是听到他?微乱的呼吸里,一声极浅极浅的叹息。
眼帘的罅隙里,她?看到男人掐灭了烛火,披衣起身,像是朝那一面斗柜走了过去。
她?睁开眼,隐隐看到暗影里的斗柜门缝里,漏出了一角可疑的衣袍。
看到那一瞬,任是鬼魂,她?都?有浑身血液逆流的惊悚之感。
眼见贺三郎躲藏的斗柜近在眼前,沈今鸾心一横,眼一闭。
攥紧了顾昔潮的袍边,将他?拽回榻前。微微发颤的双臂勾上?他?的颈侧,湿漉漉的眼望着他?,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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