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15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如此作想,沈今鸾稳了稳心神,故作哀叹一声,道:

  “是啊,全忘了。只记得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无人悼我。过去的伤心事,又何必重提?”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牙缝里压出来的。

  “如此,忘了甚好。”顾昔潮轻声道,倒是没有再追问,像是陷入沉思之中,一双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沈今鸾轻舒一口气,顿生感慨。

  从前曾身居后位,母仪天下,普通人几世都不曾有的荣华富贵不过她眼底烟云。

  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成日忧思惊惧,最后无力回天,甚至连父兄的遗骨都没法入土安葬。

  如今成了一缕孤魂,在这个身不能动,手不能提的纸人里头,和那几个鬼娘子为伍,她却觉得一身轻松,难得自在。

  只要顾昔潮没认出她来。

  “谁在那里?”正在此时,男人陡然转身,朝后院一处角落喝道。

  行伍之人,耳力一向灵敏异常。沈今鸾心头一惊,却见黑暗的角落里,杂物丛生,先是滚出一个破布团做的小玩偶。

  而后,一双满是泥泞的手将小玩偶抓了回去,在暗处站着不动了。

  “贵儿,你怎么在这里?”

  先前一直在门缝之中窥伺二人的梁氏忽喊了一声,从屋内疾步走了出来,在角落里扯出一个总角年纪的男童。

  男童紧紧抱着破布小人,小脸上脏兮兮的满是雪渍,似是刚在雪地里打过滚。大冬天只戴着一顶棉帽,穿了一件短打上衣,打着好大一块补丁,青灰色的棉絮都漏了些许出来。

  在这个全然一新的富贵家中,他着实显得寒酸,格格不入。

  那便是周家幼子周贵了。

  周贵不情不愿地被梁氏硬拖出来,大声道:

  “我就要在这里,阿娘会陪我说话。”

  梁氏面色骤变,低声斥道:

  “小兔崽子你再胡说!”

  骂了一句,她收了声警惕地左看右看,才缓下声来:

  “你在说些什么呀……”

  男孩想要挣脱她,干脆大哭了起来:

  “你不是我阿娘。我要和我阿娘在一块儿。”

  梁氏从怀里掏出一颗白糖,在袖上擦了擦,递给男孩,道:

  “这里脏,去外边玩罢。”

  男孩见了糖眼前一亮,破涕为笑,接过糖含在嘴里,欢快地跑了出去。

  梁氏见人走远了,不好意思地朝顾昔潮笑笑,平淡地道:

  “这孩子自阿姐去后太过伤心,经常胡言乱语的,让大人见笑了。”

  顾昔潮不语,拎着纸人衣襟走向了木栅栏边玩雪泥的男童。他在男童面前半蹲下来,问道:

  “你近日见过你娘?”

  男童双眸明澈,点了点头,却又很快将头摇作拨浪鼓似的。

  这到底是见没见过啊?沈今鸾蹙着眉,忽然想到,她的魂魄死后回到了故土北疆,而方才在供桌上给她指路的那几个鬼娘子之中,并无周家娘子的鬼魂。

  周家娘子的魂魄,去了哪里?

  顾昔潮并不心急,从腰间一锦袋里取出一颗饴糖,放在掌心,递给了男童,又问道:

  “你在何处见过你娘?”

  男童望着芳香诱人的饴糖,舔了舔嘴唇。他眼中流露出渴望,可还是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小声道:

  “阿娘说过,不能告诉别人她在哪里,会有人将她捉去,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顾昔潮沉默地端详着男童,浓黑的眉眼如染一层阴翳。

  他摊开男童的小手,将那一颗饴糖放在他的掌心,握着他的手攥紧。而后他也不再追问什么,便转身离去。

  沈今鸾见他无功而返,冷笑一声,得意地略一扬眉,将她猜到的实情说了出来:

  “留在此处作祟的,根本并非是鬼相公,而是死去的周家娘子。”

  顾昔潮凝视了一会儿许久没生火积了一层灰的灶台,时不时传来咳嗽声的屋内,目光最后落在雪地里天真烂漫的男童身上。

  “你可知,她为何没走?”

  沈今鸾一怔,没能接得上话。

  顾昔潮眸光低垂,淡淡地道:

  “她留在此处,便是震慑。”

  沈今鸾沉默片刻,道:

  “难道她是死前就知道周贞定会再娶?她生怕后母无能,照料不好家中,还会虐待她的幼子。蓟县人迷信,只要她的鬼魂在此,偶有出现,作为震慑,这家人便不敢肆意妄为。”

  是了,能出卖死去妻子魂魄的人,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呢?只可怜幼子丧母,何其无辜。

  阴冷的北风吹动茅草屋,断了一截的白幡柔弱无依,被刮得凌乱飞舞,飘在檐角有如撕裂一般。

  白幡所拂动的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响动。

  那似有似无的鬼气稍纵即逝,沈今鸾当即对顾昔潮令道:

  “去灶台那头。”

  纸人脚不能行,身不能飘,一路全靠男人身高腿长,为她驱使。

  顾昔潮没什么表情,似是习以为常,提起了耀武扬威的纸人,往那处走去。

  纸人不过才到男人半身高,视线只能平视矮小的灶台。沈今鸾又朝男人令道:

  “你,给我举高点,太暗了我看不清。”

  顾昔潮:……

  纸人被提到了灶台面上。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为她打起了光。

  沈今鸾自从困在纸人里之后,尤为怕火,魂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炙热,只见那火折子的焰光转瞬已升至高处,仿佛远在夜空天边。

  是顾昔潮将火折子举过了头顶。他身量本就极高,火焰如此便与纸人相隔很远,不会再烧着她,却照亮了整一片灶台。

  亮堂堂的火光照耀之下,沈今鸾安下心来,凝神细看,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一块碎裂的瓷片。

  看起来,这几片瓷片像是一只碗的部分。就是寻常人家用来吃饭喝水那种常见的普通瓷碗。

  她伸出透明的手,指尖试探着轻轻触了一下光滑的瓷面,却如灼伤一般缩了回来。

  瓷片登时发出震颤的“嗡嗡”声,瓷面折射的光竟像是在抽搐。

  沈今鸾叹了口气,低声道:

  “周家娘子的三魂七魄,有一魂一魄就在这瓷片之中。”

  顾昔潮看了一会儿,转身疾步离开了灶台。不消片刻,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块相似的碎瓷。

  这三块瓷片分别在灶台上,长满尸形霉斑的被窝中,还有男童玩耍的后院墙角里,都是周家发生怪事之处。

  沈今鸾凝视着这形状各异的瓷片,灰白的瓷面映出纸人一身妖冶的血红,晕开的微光之中,可见渐渐凝结而成的残魂。

  可一个人死后的魂魄,怎会四分五裂在瓷片之中呢?

  还少最后一片,这只瓷碗便能最终复原。那最后一片,就在那声称在夜里见过周氏魂魄的婆母那儿。

  二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那扇虚掩的门。

  ……

  昏暗的屋里,周贞伏在炕前,一直呢喃着一句话。

  五大三粗的男人蜷缩在地,眼泪从浑浊的双目里不住地滚落,打湿了黑瘦的手背。

  一只干枯的手从炕上缓缓掉下来,覆在他头上。周贞的老娘唉声叹气:

  “儿啊,你也是没办法。她不死,我们哪来的钱活下去,贵儿也还小,总要吃饱饭啊……”

  “她要来索命,我这把老骨头就随她去了!”

  周贞不再说话,垂着头默默流泪。

  里屋的门被“轰然”一声踹开了。

  “什么人?”

  周贞一吓,放眼望去,是方才在门外的那个男人。

  浓眉俊目,又着一身青黑劲袍带刀,整个人深沉如夜,冷峻如山。

  他带着一个浑身血红的纸人,单薄的纸衣在风里飘飘荡荡,竟像活了会动一般。有风吹动纸人的嘴唇,那层薄薄的纸皮一开一合,恍若在开口低吟:

  “周贞,你还我命来……”

  “不是我,不是我……别过来!”周贞伛偻的背抵着炕,双手抱头,时不时用拳头砸自己的头,疯疯癫癫。

  男人看了一眼纸人,轻声道:

  “不可吓人。”

  纸人的纸片唇瘪了瘪,不出声了,只用没有眼珠子的双目幽幽地盯着他。

  周贞吓得牙齿打颤,慌忙和炕上干瘦的母亲抱成一团,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这两人。

  男人从门口一步一步走来,高大庞然的黑影将他一点点覆盖包围起来。

  可他只在周贞面前一步之遥停住,仿佛再近些就会脏了他的步履。他俯下身去,只是拾起了周贞身边那一枚碎瓷片。

  沈今鸾看着顾昔潮拨动最后一块瓷片,放在其余三块当中,最终拼成了一个完整的碗。

  碎碗复原,周家娘子的魂魄终于将要再度凝聚起来。

  此时已是暗夜将尽,一缕晨曦的光自茅草的缝隙间漏了进来,照进未燃烛火的屋内。狭小的陋室里半明半昧,阴阳相交。

  沈今鸾听到了一道微弱女声,像是女人幽怨的抽泣,又像是一声哀叹,是从这拼好的瓷碗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