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16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后来越来越清晰,竟是反反复复轻诉着一句话。

  伏在炕上的周贞和他老娘仿佛也听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浑浊的眼里竟是惊惧万分。

  “诶,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沈今鸾问道。

  顾昔潮神色凝重,点点了头。

  在场所有活人都能见到的鬼魂必定非同小可,执念强大,可以超脱人鬼之间。

  那破裂后拼凑起来的瓷碗当中,缓缓升起一道黑雾,一个虚影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黑雾之中,一双透明的、瘦弱无骨的手臂从碎片中伸了出来,一道人影慢慢现了形,飘飘忽忽,有身无足,隐约可见青黑的尸斑,口中重复说着那一句话。

  “她是……周家娘子。”沈今鸾愣在原地,喃喃道。

  “小心。”顾昔潮将纸人揽在身后,可沈今鸾却呆呆望着那一道凄厉的魂魄。

  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茫然的神情转为难以抑制的愤意。

  “她是在说……”沈今鸾压下心头汹涌的怨怒,一字字复述出来:“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顾昔潮锋利的眉角渐次压紧,藏在阴影中的眼眸倏然抬起。

  这一回,沈今鸾再也克制不住。

  死前死后诸般怨念痛楚有如滔天洪水涌上天灵,她掀起眼皮直直凝视着他,愤极反笑了一声:

  “顾将军不是想问,我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顾昔潮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凶戾之气,沉默之中,像是某种多年埋藏在深潭底下的困兽。

  沈今鸾死死盯着他的眼,唇角噙着森森笑意,一字字地道,

  “我和周家娘子一样,也是病重之时,被人活活毒死的。”

第13章 冤魂

  沈今鸾对死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是非常模糊。

  或许是被困棺椁的时光仿佛太过漫长,她几乎是要淡忘了。可周家娘子如此相似的死因又惊醒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

  她想起,在她死前,收到了远在北疆的顾大将军差人送来的那一枝春山桃。

  那段时日,皇城下了连日的大雪。她被元泓幽禁永乐宫,病重得下不了榻,孤身躺在昏暗的后殿里。

  看到那一枝远道而来的桃花,她病恹恹的人难得精神一振,不知是因为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春山桃,还是得知顾昔潮没死在北疆。

  然而,随之而来的那一碗汤药,打碎了她的无限思量。

  更不必说,她死后魂魄还困在棺中,长久地不得解脱。

  一想起那种无比窒息的感受,她心中便涌起深深的惊恐与愤恨,一腔怨念冲上了脑门,纸皮“哗啦啦”地抖动。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她假托名讳的这个孟茹姑娘不是毒死的,已在义庄里被顾昔潮验过尸,那她岂不是全露馅了?

  沈今鸾心虚地瞥过去。

  余光里,顾昔潮的目光不见往日的锐利,甚至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呆滞。半张脸完全隐没在了暗处,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想问一问他:

  顾昔潮,你为何毒杀我?

  为何毒杀她时,还要杀人诛心,送来那一枝她少时最喜爱的春山桃。

  春山桃之寓意,天知地知,唯他二人知。

  可沈今鸾到底忍住了。

  顾昔潮要杀她,还需什么理由吗?

  火折子的光微弱下去,隐约看到顾昔潮薄韧的唇微泛着暗青色,微微颤动。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少见顾昔潮如此吃瘪的样子,沈今鸾心头莫名舒畅,只想要将此事快速揭过,转而拂袖,问那碗中鬼魂:

  “是何人毒杀的你?”

  周家娘子的魂魄却不答,只幽幽叹息。

  不必猜,也知真凶是何人。

  一听到鬼魂的那句话,周贞吓得屁滚尿流,只拼命往炕低下的缝隙里钻。

  无论他如何藏身,这一声声幽怨的叹息,轻声细语却又振聋发聩地在他耳边想起,无孔不入。

  这一句话仿佛将他带回了一月前,他亲手毒死结发妻子的那一日。

  ……

  今岁,北疆大雪,七昼夜方止。积雪平地深五尺,河道冰冻,粮运多阻,霜害麦稼,北疆三州十余郡县冻馁而死者日以百数。

  本来只是寻常的一日。天寒地冻,饿了数日的周贞顶着风雪要去地里挖点菜根,给一家老弱病小充饥。

  磨磨蹭蹭一个时辰还未出门,等来了从未登门的宗族长老。

  他们皮帽厚裘,亲自来他家中,将一锭金子塞入他手中,许诺事成之后会有更多。周贞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颗金子,闪闪金光晃得他双眼迷离,心头震荡。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如疯草般滋长。

  那一日,他没去干活,在街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个时辰,回家时,他手里拎着一块甜糕,还有一包草药。

  他亲手拾柴烧火,煮了那一碗汤药,呆愣愣地守了一个时辰,直到底下的火苗都熄灭了,汤都快烧光了,才记得端进去。

  “药要是太苦,你吃点甜糕就着喝……”他已经许久没正眼瞧过久病憔悴的妻子,违心地哄着,将香腻腻的甜糕放在她身旁。

  婆娘像是受宠若惊得落下泪来,又显得格外平静,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当夜,他没有再回屋里,在雪地搓着手,跺着脚,熬了一夜。

  后半夜,实在冷得受不住了,他听到里头似乎没动静了,推门进去。

  炕上女人一座山似的,僵硬得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被窝缝里,露出一只干瘦的手,半耷拉地垂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死死掐着掌心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刚走到炕前,那只垂落的手忽然抬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手筋根根分明。

  他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想要用力甩开。

  “夫君……”

  妻子身体抽搐着,脸色比纸钱还惨白,唇角溢出白沫。她像是也熬了一夜,垂死吊着一口气,唇口一开一合,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只想着扯开她抓着他的手,慌乱之中,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他素来柔弱的妻子,被他毒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想要做的事,不是谩骂,不是报仇,而是告诉他这药不对,不要给她婆母吃。

  不要再去害他亲娘了。

  说完这一句遗言,女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了。

  周贞久久地愣在原地,心中空荡茫然,眼里泪如雨下。

  炕头,那甜糕一口未动,香气犹在。

  地下,那盛毒药的瓷碗,跌落下去,碎成了四块。

  ……

  此时此刻,碎裂的瓷片拼成了完整的碗,巨大的裂痕如刀割一般刺目惊心。

  “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亲手毒死妻子的周贞已是瘫倒在地,四处乱爬,伸手想要扯住顾昔潮的氅衣下摆,挪着身子想要藏在他背后,一面连声哀求道:

  “救救我……”

  沈今鸾眼里既是嫌恶又是悲哀,摇头道:

  “她并不是来害你的。”

  周家娘子被那碗汤药毒死之后,瓷碗碎裂,魂魄也随之四散。她死时手里紧紧攥着瓷碗,她的执念也因此附在了碎片之中。

  四块碎片的所在,就是她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嫁入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打理家务,叠被煮饭,照料幼子,琐碎之事占据了她所有的光阴。

  却从来没有一丝害人的意愿。

  周贞自是浑然不信。他害死了妻子得了一笔巨财,这辈子从未这么富裕过,转头盖了新房,还娶了新妇。

  他只道她定是回来找他索命的,满屋子抱头鼠窜,最后蜷身躲在了墙角处。

  周家娘子的魂魄缓慢地跟着他游移过去,面容平静,不像什么厉鬼。她死前病重,瘦得皮包骨头,显得鬼影极为矮小,撑不起身上破烂的衣衫,飘飘荡荡。

  她瞧着丈夫如此疯癫窝囊的模样,叹一口气,目中只剩怜悯,道:

  “周贞,你给我那碗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你的选择了。”

  “族老来过之后,你便心神不宁,回来了还给我买了一块甜糕。家里,怎么买得起那东西……”

  “本来想着,就这样没了也挺好,家里有钱了,你们都能活得好一些。可那药太苦了,掏心挖肺的苦,我在炕上翻滚了一夜,快天明才断了气。”

  说着,女人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沉湎的笑意:

  “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起了我们成亲那一日,你怕我饿着,也是偷偷塞给我一块你舍不得吃的甜糕。那滋味儿,我一直记着。”

  周贞呆住了,狠狠敲击着额头,眼泪纵横。

  沈今鸾冷笑一声,想起了那一株千里之外送来京都的春山桃。阳光照下,花瓣里纤细的脉络还历历在目。

  “真是可恨呢,”她冰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顾昔潮,咬牙道,“毒杀之前,还要假惺惺地送一块甜糕来。”

  顾昔潮薄唇微微一扯,没有说话,仿佛毫无生气,无知无觉,只有袖下拧紧的指骨几乎崩裂。

  周家娘子居高临下,望着抱头的周贞,闭阖了眼,凄声道:

  “甜糕我没动,人都要死了,吃了太浪费了,还是留给贵儿罢。”

  “这家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贵儿啊。”

  果如顾昔潮所料,周家娘子的残魂遗留在周家,偶尔留下骇人的鬼迹,只是担心幼子丧母,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