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当年的元泓,清贵无双的太子殿下,默许了?将她的名称抹去,代表皇家身份的玉牒上写的,仍是“沈氏三?娘”。
所以,这泼天的富贵,本是轮不到她的。
所以,心疼她的大哥才?数次写信,告诉她若是不愿,大哥接你回北疆。
所以,忘川河畔,阿爹才?会如此后悔,声泪俱下地对她道“本不该是你啊……”
她此刻才?恍然,阿爹死前似有对这阴谋有所觉,自知掉入了?皇家的泥淖,害了?女儿的一生。
一个看似微小,毫不足道的决定,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她的一生,被他们就此改写,她的父兄,尸骨无存。
这是一场合谋,为沈家一族的合谋。
她的至亲至爱,都有一份在内。他们舍不得荣华富贵,将她掉包送入了?一场死局。
她承担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厄运。
入宫为后,满手血腥,面目全非,直至身亡,没?有坟头,没?有香火,没?有祭奠,连死后的名号,都是别人的。
沈家十一娘,一生有如尘埃齑粉,被命运碾碎。
体内像是有一股洪流将她冲荡得魂飞魄散,沈今鸾仍是极力?强忍着悲痛,平静地问道:
“顾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昔潮却没?有看她,浓睫垂下,手掌相扣,指骨泛白,以致于手中的烛火也在颤动。
沈今鸾叹了?一口气?,道:
“我死前那?一支春山桃。若是按照你我少时的约定,你是要来带我出宫的。”
“你想要以这个理由,是不是?”
顾昔潮轻抚她脑后的乌发,柔声道:
“虽当年未成?,至少今日,他忌惮于此……”
是啊,元泓正是为此,不愿背上君夺臣妻的恶名,暂且罢休离去。
沈今鸾凝望着面前英挺的男人,鼻尖发酸想要落泪,却扬唇对他笑了?一笑。
他仍是那?么好,想尽了?办法,拼尽了?一切,一次又一次,十年如一日,想要带她摆脱这样不公这样残酷的命运。
可是她,不能再害他了?。
沈今鸾觉得精疲力?竭。
这一件秘事突如其?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足以将她灵魂深处所有支撑她至今的一切尽数打灭,一把捏碎。
这一缕孤魂,为父兄,为旧部,为爱人,顽强地撑至今日,已是强弩之末。
她缓缓阖上眼,感到身体和一颗心再没?了?支撑,晃动一下,如飞絮落花一般坠落下去。
“沈十一!”春山桃树剧烈地摇晃一下,烛火倏然一灭。
一声低吼,撕心裂肺,震天动地。
一夜大雨滂沱,敬山道人赵羡冒雨前来,命人带着锦布包裹的人形躯体。
自崂山下山回到朔州便?开始着手,集毕生之所学,所成?这一副精妙无比的肉身。
赵羡赶到韬广寺的时候,一眼看到地上的顾大将军,一时愣在原地。
男人双膝跪在佛前,几夜不曾合眼。
即便?殿内点满了?犀角蜡烛,万千华光,亮如白昼,可他所处的阴影是如此浓烈,双眸沉入一片血红,犹如修罗鬼域最深处的恶鬼。
“求你,救救她。”
“救救我妻子。”
这是多么诡异的景象。
杀伐无尽的恶鬼匍匐在空洞的造像面前,试图祈求虚妄的神佛垂怜。
“贵人本就阴寿将尽,加之做鬼太久,戾气?深重,今日更是忽然大盛……”
赵羡看了?一眼犀角蜡烛都照不出的魂魄,面色凝重如霜。
“我只能姑且一试,为她重塑肉身,以贮魂魄。”
“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第77章 杀心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云州没有道观, 敬山道人赵羡在荒废的韬广寺闭关三日。
始终未将魂魄与肉身相融。沈今鸾的魂魄如同?长睡昏迷,三日毫无知?觉。
赵羡一开始还有几分胜算,道他所塑的肉身与她本身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第二日开始面露难色,直到最后面如死灰。
韬广寺的偏殿里,经幡哗哗作响,长明?灯火煌煌照下。
阴风连绵不绝, 吹动?烛火, 幽影里的那?道人影长跪佛前, 纹丝不动?。
顾将军从前不信神佛。
他少时,曾有得?道高僧以长命符相赠, 告诉他,他们这种入了行伍,杀伐深重之人, 需有神佛的东西拴着心魂, 才不至于坠入恶鬼道。
他却推拒,只?因他此生已有一人将他拴在人间,不失不忘。
此一人, 胜过诸天神佛。
雨声里, 顾昔潮将沾染无尽杀戮的佩刀折断于前, 阖眼, 双手?合十, 一次又一次向耸立的佛像跪拜下去:
“弟子此生杀业无数,若我有一份功德,便将这功德予她。若我没有半分功德, 便将我的寿数予她,阳寿阴寿, 尽数都拿去罢……”
他这一生如亘古长夜,好不容易娶得?心上人,终于看到一次天光。
却发现,这天光不过稍纵即逝的幻象。
他曾在心底嘲笑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愿相信她早已死去的事实。
可他又何尝不是。
早知?魂魄本就如梦幻泡影,不入轮回,总会消散,可他还想求天意怜悯。
偏殿的门“嘎吱”一声响了。
骆雄进来,看到满殿数百支犀角蜡烛,熊熊燃烧,照出漫天神佛慈悲又漠然?的法相。
地上尽是散落的佛经。
将军字如其人,刚劲有力,是少时严苦修习的笔法,在佛经的黄麻纸上,隽永如绝望诗句。
他数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身体僵直,面容狰狞,眼里的血丝如同?蛛丝密布,不似活人,毫无生气。
还在不断地抄写佛经。
那?道人修得?道法,他再拜佛陀,甚至,若是九殿阎罗有一丝用,他都会去求。
赵羡看不下去,一同?跪下,小?声劝道:
“将军,你休息一会儿罢。”
顾昔潮闭眼问道:
“外头如何了?”
骆雄想到那?些叫嚣的陇山卫,神色一变,道:
“瞎说的那?些人我们都拦住了。他们没有证据,不敢造次。”
“胡言乱语者,拔舌。”
“挑拨离间者,杀。”
顾昔潮淡淡地道,即便身处佛光之下,一身杀气势不可挡。
骆雄望着顾昔潮青黑的面庞,重重点头,提声道:
“我们都知?道,将军是娶了少时心爱的女人,何错之有,谁敢阻拦?”
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家人都不能保护,他们舍身为国的意义又在何处?
不管如何,他们都会将这些故意针对将军的人镇压下去。
从前将军守护他们,如今,换他们守护将军。
满殿明?亮的灯火照耀,如暗流无声涌动?。骆雄凝望着火光里的将军。
他感到,自从这个女人出现,杀伐半生的将军像是渐渐有了人的活气,不再是一副空洞的躯壳。
当下又有那?么?一瞬,他感到此刻的将军又恢复了冰冷麻木,像是不断徘徊在人间和?地狱。
男人有着人间最是端正英俊的样?貌,可只?要稍稍一偏,一步之差,他便又要堕入地狱,化为永不超生的恶鬼。
一念佛国,一念地狱。
一面死亡,一面复生。
全由那?个女子而定。
顾昔潮胡茬青灰,眼圈发黑,目光苍茫,满目神佛像是过眼云烟,不入他眼底。
她可以不惜魂飞魄散,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回他的魂魄。他为她再死一次又有何不可?
既然?求神拜佛无用,他便下到九幽地狱,斩尽鬼神,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既然?做回恶鬼才能救回她,他便做回恶鬼。
如此作想,顾昔潮袖手?一扬,满地苦心所抄的佛经一扬。
火焰升腾,那?些向神佛虔诚的祈愿付之一炬,化作一缕缕灰烬。
他开始一一交待骆雄后事。
一如此前他打的每一场战役前,也如当时在刺荆岭护送他们先行离开前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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