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陛下?既已认定我与?皇后有私。我若不做尽狂悖之事?,岂不是白白担了这虚名。”
外男不得入后宫。这是他唯一去到她死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来查证的机会?。
元泓轻瞥一眼男人,目中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还是摆摆手,随他去了。
顾昔潮身长玉立,要跨出偏殿门?外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等一下?。”
烟气?飘散,皇帝的声音也氤氲不清,甚至微微发颤。
“她是,何时走的?”
走时,可有痛苦,走时,可有遗愿。君王没有问?出口。
又是这个问?题。顾昔潮心中不解,稍稍一顿,皱眉道?:
“十?年前。承平五年。她的灵位,陛下?在云州已亲眼见过了。”
元泓失望地摇摇头,以手覆额,像是疲累至极,道?: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瞒着朕。”
他低笑了一声,眼窝深陷,清冷幽深的目光燃着经年的恨意:
“朕依约给了她后位,给了她母仪天下?,甚至给了历朝历代皇后所没有的权利。”
明明世家女对他助力更大?,他却记得定亲时一日的承诺,来日我若称帝,你必为后。
“朕还给了她一个皇子。陈妃所出的二皇子交予在皇后膝下?抚养。朕唯此一子,她虽无子,将来也有倚仗。”
“朕视她为发妻,事?事?为她筹谋。可她,便是这样对朕的。”
甩开内侍过来相扶的手,元泓一掀龙袍,独身一步步走向押解的男人,发白的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当年,她却连凤冠翟衣都不要了,跟你回了北疆。”
“朕知,她从来爱重体面,朕当年便给她体面。”
皇后私奔如此大?事?,他一国君王咬牙咽下?,生生按下?,多年来绝口不提。
“你们倒好,如今还敢来问?朕讨要皇后的丧仪。”
顾昔潮倏然?抬眸,面色一变。
良久,兽首香炉烟灰都燃尽了,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缓缓地道?:
“陛下?,皇后之死有疑。”
元泓抬眼,眸光不定。
顾昔潮攥紧了掌心,一字一字地道?:
“她与?臣,为君为臣之时,从未逾矩一丝一毫。当年,臣无诏回京,是想带回她的遗体,回乡安葬。”
“皇后娘娘,当年从未离开皇城。”
……
内侍和待诏早已退出殿外,偏殿里寂静如死。
元泓死死盯着眼前从容严肃的顾大?将军,袖下?的手掌一下?子抓紧御座扶手的龙头。
心中忽有一念,他并没有撒谎。
事?已至此,大?将军连这么大?的罪过都已认下?,不至于这一旧事?还要狡辩。
夏雷阵阵,轰鸣不断,元泓跌坐在御座上,如鲠在喉,猛地咳了一声。
剧烈的咳声中,他眼帘泛黑,脑中一片空白。
心底刻意压抑了十?年的记忆卷土重来。
承平五年,她为了死去的父兄屡犯巫蛊之祸,他身为帝王必得对阖宫做出表率,暂时幽禁皇后于永乐宫。
不过想要她服软,要她低头。
直到一月后,他从渤海国御驾亲征归来,还带回她喜欢的斗大?珍珠。她养在膝下?的二皇子哭着奔入殿中,告诉他“皇娘娘走了,不要他了”。
他甲胄未卸,撇下?朝臣,不乘御辇,匆忙赶到永乐宫的时候,他的皇后早已不见踪影。
地上只有摔在地上的凤冠翟衣,还有一株枯萎的春山桃,以及一封书信。
信上,唯有三个字,她的笔迹:
与?君绝。
再查宫禁,禁卫来报,她的贴身女官琴音曾带一辆马车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拿的是皇后的令牌。
前后算时辰,分毫不差。
心心念念故乡的她厌烦了后位,厌烦了他,终是逃出了宫去。
他捻着那一枝遗留的春山桃,听到一个关于她和大?将军的传闻,心中已有猜测,满腔恨意丛生。
他静观其?变,果真不足一月,就有线报传来大?将军悄然?入京的消息。
她的大?将军来接她了。她这只鸾鸟,总是要从深宫,从他身边飞走的。
从前,他费劲心思,平衡朝局,引两?党相斗,都抵不过这般强的吸引。
之后,宫中传闻皇后娘娘已病死,他只能顺水推舟,默许这样的传闻。
皇家要脸面,皇帝也要脸面。
但他决口不提丧仪,甚至禁止别人提起她这个皇后。
好像他的发妻,大?魏的皇后,从未存在,随着天长日久,终会?烟消云散。
将所有屈辱和爱恨尽数埋下?。
却没想到,这一桩耻辱旧事?,十?年后骤然?再翻出来,竟是这样的惊天动地。
“皇后没有回北疆,也不曾离开皇城?”
元泓轻声喃喃,抬起沧桑的双眸,没有一丝光亮:
“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81章 结局(三)
龙涎香幽沉, 熏染雕窗外一重又一重的琼楼玉宇。
琉璃宫灯照下,年轻的天子面色苍白?,眼泛血丝, 像是?苍老了十岁。
元泓坐在龙案前良久。袖边的茶水已凉了,才?想到那个罪臣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他示意候在殿门外的陈笃上茶。
“陛下,二皇子殿下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陈笃小声禀告。
元泓颔首,陈笃拂尘一挥, 一名小少年身着?金纹锦袍入内, 昂首阔步, 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朕看看你的书道。”
陈笃命内侍搬来一方小案,二皇子元辙一撩衣袍, 坐下提笔。
元泓继续批阅奏章。
御笔一笔一划,沉定有力,字迹工整。
方才?顾昔潮被押送走时, 没有回答他的问,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殿。
就遂了他的愿,让他死在永乐宫又如何,元泓对自己道, 不过坐实大将军觊觎皇后的罪名。
是?大将军觊觎皇后, 皇后并未与他有私。
就算有, 她也已经死了。
笔尖一滞, 朱砂在绢帛上晕开一道红痕。内侍陈笃见状, 匆忙给皇帝换上一张新?的。
皇帝却停下了笔。
她死了。这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无孔不入。
元泓想起?那段不愿回首的年岁,当?时还是?太子的他被父皇打?压得十分落魄。
大婚当?夜,他牵着?她的手, 向?她许诺,一定还她父兄一个公道。
那时的她, 面颊羞红,杏眸弯弯,看他的眸光里永远带着?笑?。
可是?天长日久,世事变幻,他身上的太子朱袍换成了龙袍。
大婚时许下郑重的诺言在一次次权衡利弊里,随风扬散了。
他心有愧疚,只能补偿,不断给她权利。
可权利异化?了他,也终将异化?她。
每一回看着?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逝去,他抓也不抓不住。
他变得易怒,烦躁。帝王的心变得越来越硬,想要像征伐四方一般征伐她。
可是?,自从承平二年初御驾亲征渤海国,他不慎被敌军毒箭伤了身子之?后,在床笫之?间渐渐地力不从心。而她,总是?惊如幼鹿,推拒万般。
他其?实心中有数,她幼年失恃,嫁入东宫之?时,宫里的嬷嬷嫌弃她的出身,只是?粗粗给她指了指画册。
她什么都不懂,无人耐心教她。
因此,床笫之?间,她一直十分困难。
他伤了根本之?后,越发心急不可耐,一心想给她留个子嗣。
数度出征以后,他身体不好了,若一朝崩逝,皇后无子,今后的路将何其?难走。
他越是?心急,她越是?惧怕。直到一夜夜深,他听到她把?头蒙在床褥里默默流泪。
翌日,他便将当?时还是?贵人的陈妃所?生的二皇子元辙交由皇后抚养。不顾陈贵人长跪殿前三天三夜,额头叩出了血污。
后来,他惊闻她竟逃出宫去了,不知是?愤恨羞耻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
十年之?后,借着?收复云州,他亲赴北疆,想再见一面,却看到了她的灵位。
他不认,只道定是?顾昔潮的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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