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顾昔潮的名?字是他的生?母所取,正是来自钱塘潮。
只因昔年,她和顾老?侯爷是在满月的钱塘江边相识。
他的生?母曾在钱塘江边的画舫,抱着襁褓中的他,咿呀卖唱。他枕着潮水,听那?江南的潮声?磅礴又?细腻,伴随他入眠,直到天明。
她和他少时,在侯府那?株枝叶繁茂的榆树上相对而坐,天地好似只有他和她。那?时,顾昔潮曾无不遗憾地对她说过,入京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江南的潮声?了。
她出生?在北疆,后来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潮声?,好奇地听他讲江南的潮,他的名?字。
依稀记得,少年英气?的面?庞在叶影里斑斑驳驳,他粲然的眸光却能穿过影绰的枝叶。他笑着对她说,有朝一日,他定要回到钱塘,在母亲的故地,听着潮声?一直到老?死。
少年立誓,言之凿凿,直到北疆的大雪埋没了所有的誓言和希冀。
岁月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莫测。少时只有他和她二人知?晓的隐秘夙愿随风散去?,零落在雪地里,再无声?息。
她没想到,他的夙愿会从一个把?他当做兄弟的异族人口?中再度听到。
个中缘由她自是可以料想一二。
顾昔潮远赴北疆之后,众叛亲离,最后只能和蛮夷羌人称友,偶尔说起他记忆中那?感念一生?的潮声?。
不知?为何,沈今鸾心下收紧,面?有不虞,冷冷地道:
“羌人首鼠两端,他们趁我们战败,失了云州,便转而投靠了北狄。顾大将军却和他们这?般要好,甚至还将中原的播种之法教给他们这?些蛮夷。”
顾昔潮摇了摇头,道:
“战乱之时,我们既无力保全云州的羌人,那?他们又?怎会回护我们?”
道理虽然显而易见,可念及旧事,沈今鸾的心中复杂,讽道:
“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羌人已唯北狄马首是瞻。就算你化名?顾九在羌人中掩藏身份,若是羌人发现你乃我朝大将军,岂能容你?你肆意妄为,置自己安危于不顾,便是置北疆,乃至整个大魏存亡于不顾!”
言辞犀利,却难掩一丝隐隐的担忧。
顾昔潮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淡淡地道:
“此我私事,与?大魏无关。”
“况且,臣如今,可有一点大将军的样子?”
沈今鸾微微一怔,望着幽暗中男人拂动的旧袍,半晌无言。
是了,他落魄至此,无论羌人还是北狄人都不曾怀疑,这?就是当年杀伐第一,令整个边疆闻风丧胆的大魏战神顾昔潮。
“这?些羌人在歧山部?还舍命来救你,难道还不算情深义重??你与?敌人有私,就是背刺大魏。”
念及他和羌人不清不楚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禁冷笑道:
“如此说来,我当年作局,还真不算冤枉了你。顾大将军落得这?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了。”
顾昔潮并未争辩,只是凝望着底下葬礼的篝火。火焰时不时窜得老?高,在他面?上明明灭灭。
良久,他垂下双眸,一缕白发在夜风中吹动,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似是笑了一声?:
“当年是我咎由自取,又?如何?”
说得倒是像他心甘情愿入她彀似的。
沈顾两党相争多年,她一力苦苦支撑,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生?前最是畅快淋漓之事,是在承平五年,以一局险胜,扳倒世家之首柱国?大将军顾昔潮,为父兄报仇,毕其功于一役。
事情的起因,是后党心腹暗地往各个世家塞侍女姬妾作为眼线。
可唯独柱国?大将军不近女色,不谈风月,府上连女侍都不见一个。
朝中一致认为,顾昔潮定是没尝过温柔乡的滋味,怕是连避火图上的女体?都未曾见过。
到了最后生?死攸关的那?一局,她走投无路,被迫以己为饵,设计了顾昔潮,一步一步绝地反杀。
她赌得很大,赢得犹为惊险。
而那?一夜,也是顾昔潮算无遗策的一生?之中,唯一的失算。
谁又?能说,清心冷情的顾大将军不会迷醉在昔年的温柔乡中。
第32章 艳局
承平五年伊始, 后党和世家相争已有五载,水火不?容,分毫不?让。
岁末, 永乐宫的阶前?廊下,琉璃宫灯刚被一盏一盏点上。
满头大汗的内侍奔入永乐宫的时候,沈今鸾正在对?镜卸下华妆。
那时候,她还未病倒, 铜镜里的女子看起来面容明艳, 气?度雍华, 细细勾画的唇角如带血锋刃,掩着隐隐的疲态。
想必也是在那时, 她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早已如同烹油燃尽, 烈火干烧, 令她内里亏空,无法转圜。
心腹内侍慌慌张张来报,世家底下的郭侍郎, 已搜集到她手下贪墨的罪证, 涉及南征南燕的军饷, 数额重大, 牵扯众多。
郭侍郎已候在宫门?外, 只等皇帝召见?。世家门?徒的御史已连夜起草弹劾的折子,明日?早朝便要?伏阙上奏。
她静静听着,新?涂上蔻丹的指甲揉了揉鬓角, 缓缓从发髻上卸下一支镶金的白玉簪子。
她手底下的人多了,总有手脚不?干净的, 毕竟在这宫里进?出来往,打点消息,都需要?银钱。
然而,去年大魏军三进?南燕,几乎耗空了国库,元泓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在朝中暗结党羽对?抗世家的行径,元泓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回涉及军饷,罪证确凿,他恐不?会轻轻放下。
世家得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会将她的后党连根拔起。
宫里烧着地龙,热烘烘的,她的冷汗却浸湿了额鬓。
她一点一点地攥紧了簪子,问道:
“此刻,陛下可还在景明殿?”
内侍回道:
“陛下午后一直在景明殿,与顾将军和一众朝臣商议南燕降臣事宜,还未得空召见?郭侍郎。”
她摩挲着玉簪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又问:
“明日?早朝,南燕受降使臣该入宫觐见?了吧。”
“正是明日?。”内侍心焦地劝道,“皇后娘娘,不?能再等了。若是让郭侍郎入了宫,在陛下面前?告了状……”
郭春江是出自潢川郭氏,百年来都是顾氏家臣,唯顾氏马首是瞻。这笔贪墨的案子今日?由郭春江首告,很?难说不?是顾昔潮的授意。
上月,她的手下才翻出多年前?顾辞山私自挪用军饷的旧案,要?元泓撤了顾辞山的尊谥,顾昔潮就反扑过来,费尽心机借此贪墨案扳倒她,好再为他大哥正名。
中秋夜的毒酒一事之后,她对?他留有一线,未再下手,可他却要?对?她赶尽杀绝。
她猩红的指甲抚过掌中温润的白玉簪子,稍一用力,一把折断了玉簪。
尖锐的碎玉划破了她白嫩的手心,鲜红的血浸染了她名贵的绸衣,宫中侍女惊慌失措,跪倒一片。
而她盯着掌心刺目的鲜血,计上心来。
她一点一点用锦帕擦去了掌纹里深陷的血渍,望着镜中冷艳如霜的女子,道:
“为本宫梳妆。”
……
顾昔潮从景明殿出来的时候,已入了夜。
候在殿门?口的小黄门?抱着他的大氅,一路小跑,殷勤地要?为他披上。
宫门?即将下钥,他在长长的宫道上疾步而行,一身朱紫官袍从玄黑的氅衣里漏出几许,灌满瑟瑟夜风。
这一处宫灯犹为昏暗,宫墙阴影笼下,狭隘的小道如漫大雾。
一道屈着身的人影从阴影中碎着步子走出来,手里举着一盏宫灯,照亮这片方?寸之地。
顾昔潮一眼认出那是皇后的贴身女官琴音,他脚步一顿,而后漠然回避。
琴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面色焦急,福了福身,低声道:
“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中遇险,不?知将军能否出手相助。”
外臣与皇后,于理于礼,都应避嫌。
听闻中秋夜之后,那日?在洛水边的侍卫,全?已不?知所踪。
顾昔潮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小黄门?,淡声令道:
“去叫人。”
“不?可。”琴音出声阻拦,略带几分为难,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声张。唯有将军是陛下近臣,更?是皇后娘娘故旧,应是可信之人……”
语罢,琴音提起宫灯,指向垂拱门?里头幽深的花丛。
顾昔潮立在寒风中,抬眸望去。
隔墙树影婆娑,冬日?松柏青翠依旧,一树寒梅初绽,幽香微不?可闻。
宫灯浮动的光影里,只见?一道人影立在梅花树底下低矮的灌木里,茕茕孑立,凝住不?动。
她身上镶绣繁复鸾凤纹的裙摆铺开,鸦云髻鬟没入夜色里,鬓边一支熟悉的灿金步摇在浮光里颤动。
是皇后娘娘。
她稍有一动,灌木外僵立的宫人便惊声阻拦。
原是她的衣摆怀袖被半人高的荆棘勾住,尖锐的倒刺穿破衣料,正不?断撕扯开来。露出的一截皙白小臂上,印着数道红痕,触目惊心。
身份贵重的她被困在灌木荆棘之中,无人敢擅动,进?退两?难。她爱重体面,也确实有失身份,不宜唤更多人来相救。
顾昔潮犹豫片刻,敛衽抬步,走入垂拱门?里头。
几个宫人围上来,有模有样地朝他哭诉道:
“园里花开得正好,娘娘非要?亲自摘那花,奴婢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娘娘金尊之身,奴婢不?知如何救了娘娘才能不?伤及玉体,是真真没有法子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相中的花一点要?自己亲自摘下来,从不?肯假手于人。
顾昔潮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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