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56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无可能。”顾昔潮目不斜视, 边走边道。

  “你不肯?……”邑都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 箭镞上包了浸了滚油的绢布, 在火杖上一烤便?燃起了火。

  他威胁道:

  “马上,烈火就会把你最宝贝的纸人就烧成灰烬了。”

  顾昔潮连一寸目光都未曾分予他, 只是底下脚步不停:

  “不过一个?纸人,你烧了又?如何?我大不了再?做一个?,还是你觉得, 我会在意?这么?一个?纸人?”

  邑都冷笑?一声, 道:

  “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在岐山部我都看到了,你宁肯自己负伤也要带护着她。”

  “你不是把她当作最心爱的娘子吗?”

  顾昔潮冷冷看他一眼, 眉宇之间尽是无谓的淡漠, 反笑?道:

  “娘子?早就死了。”

  “你!……”邑都已?是恼羞成怒, 突然张弓搭箭, 迅雷不及掩耳之时, 已?一箭射向木桩。

  燃着火的箭划破空中,箭头直直插-入底下的木桩,弥漫的烟气拂过纸人的手臂。

  “呲——”纸人里的沈今鸾轻嘶一声。

  只这一声, 顾昔潮在这时陡然止住了步伐,攥在袖口的手指一下子握紧。

  他猛地回头, 看着邑都一字一句道:

  “打一场。我赢了,你便?放下她。”

  “看来,我赌对?了。”邑都抬起手,手背拂开唇须上的汗,“我和你打!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放过首领,放过我们羌族?”

  “不能。”顾昔潮不动声色,看着他木然地道,“因为你赢不了。”

  邑都走向顾昔潮,缓缓拔出佩刀,刀身在掌心来回翻动,狠狠地道:

  “你的口气,还真不小。”

  顾昔潮没有拔刀,走到一旁,靴尖一挑,挑起了雪地上一根纤弱的芦苇,握在手中,只微微掸去了苇花上的积雪。

  “开始吧。”

  竟只是以苇草应战。

  一旁的羌人战士目瞪口呆,邑都气笑?了,躬身摆开阵势,双手共持刀柄,迅猛如龙,劈头盖脸朝顾昔潮砍去。

  顾昔潮欺身避开,芦苇一勾一横,荡开一阵疾风。邑都持刀防守,连连闪避之后,又?追击上前,刀光闪作白?影片片。

  数个?回合之后,顾昔潮手中芦苇的苇花掉落大半,邑都气喘如牛,攻势渐渐慢下来,力不从心,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巾间滚落。

  顾昔潮气定神闲,手中芦苇纷飞,快得只见白?茫茫的影子,铺天盖地,最后一击,待邑都反应过来,只见那根细弱的芦苇已?架在他颈侧。

  “若我手中是刀,你已?人头落地。”

  胜负已?分。远处围观的人潮不明就里,响起一阵阵热烈的叫好声。

  顾昔潮扔了芦苇,疾步走向木桩,凌厉的目光一扫,看守在篝火的战士如惊弓之鸟,几人慌忙先将篝火扑灭,其余的人将上头的纸人松绑,正放了下来。

  邑都也跌坐在地,弯刀掉落雪地,拧着浓眉,拳头猛力捶地,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一道青灰的衣摆落入眼底。

  顾昔潮已?行?至他面前,忽然拔出腰刀,锋刃的刀尖在他额上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邑都一惊,抬手一抹,血珠子已?从脸上滑落下来。

  顾昔潮冷冷看着他,沉声道:

  “若是旁人,我不会留他性命,不是因为这纸人是我什么?人,而?是你以强凌弱,将不相干的旁人牵扯到你我的仇恨之中,不是大丈夫所为,只会为人不齿。”

  “你觉得被我算计,那就变强超过我,而?不是将你的愤恨,发泄在弱者之上。”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族人还需你照顾。这条刀疤,我留给你,是你作为战士的耻辱。”

  邑都抹去面上耻辱的血痕,定定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拧着眉没有作声,从地上起来,如同落败的凶兽,低吼一声,举步离去。

  二人错身之际,顾昔潮开口道:

  “我的第一批骑兵和弓卫会先送走部落里的老弱妇孺孩童。能战的青壮年先留守此地,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最后走的需要应对北狄人发现后的突击,引开他们。我已?在崤山派了兵马接应,我此次带来的部下,也会全部护送你们去崤山。”

  邑都停下脚步,愕然抬首,望向他冷厉的侧脸。

  他没想到顾昔潮说会竭尽全力护送羌族入朔州,不只是宽慰羌王说说而?已?,而?是早已?预想了可能的情势,做了应对?之策。他和手下在帐中讨论了一夜,想要保全更多的人,也不如他的计谋精妙且周全。

  首领说,他在北疆花了十年找尸骨,也花了同一个十年为羌族部落归入大魏铺路,果真如此。

  邑都心神震荡,不由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当时,他孤身一人步入歧山部营地外的密林,差点死在他布下的箭阵之中。入大帐之时袍衫染赤色,却神色自若,一开口便是请他们找寻大魏人的尸骨。

  大魏军上万尸骨,他说,他要一具一具地找到,带回大魏。

  狂傲至极,孤勇至极。世所罕见。

  邑都略一思?忖,惊道:

  “把你的人都留给我们,你又?是要一个?人去北狄牙帐?”

  顾昔潮回道:

  “牙帐重?兵把守,我一个?人和带一百人可有分别??”

  邑都微微一怔,忽大笑?一声,冷声道:

  “我在天羊神和首领面前立了誓,不会再?寻你的仇。看来,不必我亲自动手,你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牙帐了。”

  “顾九,你对?我族的恩,我记着,仇,我也不会忘!”

  语罢,他将地上的刀拔起入鞘,狂放地大笑?起来。连一直沉默的顾昔潮都微微扬了扬唇角。

  羌人慕强尚武,干脆利落,此间仇恨,不过打一架,分个?胜负就暂时放下了。要是这世间大多的仇怨,都能如此处之,那该多好。

  顾昔潮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怅意?,忽听到身后一声惊呼。

  他蓦然回首。

  纸人实在太轻了,放下来的时候没了绳索捆住,又?被风吹起,飘摇在大雪中,而?后,一头栽倒在将熄未熄的篝火之中。

  只剩一缕的残余火舌很快便?窜起来,如汹涌的潮一般将浅薄的纸皮淹没,完全吞噬下去。

  不过须臾之间,那小小的纸人便?蜷皱起来,倒了下去,没在了底下的灰烬里。

  始料未及,所有人登时呆在了原地。

  几名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已?被吓得瘫倒在地,指着废墟,颤声道:

  “是它……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所有的声音好似在这一瞬停息下来。

  在无数道或惊愕或畏惧的视线之中,顾昔潮冲了过去。

  他直直跪倒在火堆里,徒手扒开火里深厚的灰烬,双手捧起一抔混着红纸的黑土。

  哪里还有一丝魂魄的踪迹。

  “去叫人!”

  顾昔潮回首,不知是不是被烟火熏染,一双黑眸红得像是要滴血,声音嘶哑,几近是朝人吼道:

  “赵羡在何处?给我找来!快!”

  将军素来沉毅稳重?,如坚冰不摧。没有人见过他这副模样,浑身的杀气像是烈焰熊熊地灼烧过来,如同焚尽一切的炼狱之火。

  骆雄等亲卫赶了过来,簇拥在他身旁,全是无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数日前,将军方从歧山部归来,就叫人疾行?去崂山找敬山道人。可就算快马加鞭,崂山到此地最快也得半月,才不过三日,将军怎么?突然催起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面对?极为陌生的将军,硬着头皮地回道:

  “赵羡还在路上,不可能这么?快……”

  “砰——”

  顾昔潮忽然拔刀,一刀劈裂了围在篝火边的木桩。顷刻间,整座高大的篝火坍塌四散,压不住震天的怒意?。

  “唉——”

  空寂的雪地里,漫散的烟尘中,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恍若幻觉。

  顾昔潮身形凝滞,缓慢地回头望去。

  篝火上还在升腾的重?重?烟气之间,一缕暗白?色的裙摆从中流泻下来,随风轻轻摇曳。

  像是一缕魂魄的幽影。

  一头云鬓散落,未绾发髻,不饰珠玉。身上是死时那一袭单薄的寡白?素衣,堪堪盖住脚趾,袖上襟口还留有残存的血迹。

  音容如昨。

  顾昔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他一动,眼前的幻象便?会湮灭无痕。

  风雪漫天,清寂的人世间,那缕孤魂缓缓飘向他,在他面前摊开透明的掌心,轻声问道:

  “顾昔潮,我的春山桃呢?”

  这才想起,方才是去为她折花了。

  他浑浑噩噩,不由自主地摊开掌心,方才摘的那枝桃花,已?被他揉皱了。

  她看到了,面露惋惜之色,又?叹息道:

  “哎,可是我走不动了。”

  “上来。”他听到自己道。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少年在树上对?要摘花的少女说道。

  起初,锦衣玉袍的少年身长玉立,举止风流,把头一扬,轻蔑地道:

  “沈十一,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堂堂顾家九郎,怎会爬人墙头,就为摘一朵花?”

  后来,他撩起镶绣流云金纹的袍角系在蹀躞革带里,任由树底下小小的人儿踩着他名贵的蜀锦,肩头酸胀得不行?,还要听颐指气使地使唤他:

  “顾九,再?往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