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69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她似是注意到身后男人的目光,一回身望过来。

  顾昔潮的视线已移开,蜻蜓点水,一刻也不再停留,唯有心跳如擂鼓不息。

  让邑都刺杀自己,设下陷阱之时,他仍是担心她不会就此现身。

  他既有一份没由来的坚信,又不敢真的相信,她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就算她真的来了,他怕她还会有什么古怪的办法让他看不见她。

  鬼使神差地?一般,他在蜡烛上洒了犀角粉,随之烛火燃烧,照亮一室阴暗。

  从?来不信之人,愿意为之迷信。

  此时此刻,满堂烛火如霞,烟霏云敛,果真照出?了魂魄的姿态。

  原本苍白的魂魄在一袭裙中如同生出?了血肉,姿容盈盈,无?限端庄之中犹生一丝妩媚。

  顾昔潮面无?表情,挪开了目光。

  仿佛只是看着,亦会不受控制,亦是一种?逾矩。

  烛火摇曳里,沈今鸾绞着鬓边一缕长长的发丝,叹了一口气道:

  “刚才,邑都好?像看到我了。”

  “他明日醒来,便不会记得了。”顾昔潮淡淡地?道,“就算他记得什么,我也会让他全?部忘掉。”

  沈今鸾不由转过头,看着他道:

  “我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就一直都能看见我呢?”

  顾昔潮摩挲着的金刀柄,良久不语。

  五岁之时,顾家就为他请了朝中大儒开蒙,直至成年,他不语怪神,不信鬼魂。

  此生所作最迷信之事,不过是十年如一日,给故人灵前上三?炷清香。

  自从?在喜丧之中再见到她,他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是在做梦。因他心中的意念太强,经?年无?法泯灭,才从?梦中生了这般虚妄的幻象。

  他太贪,以致于一向深思熟虑的人不敢去?细想,为何她的魂魄唯有他可见。

  只因这样世间独一无?二的“看见”,是一种?隐秘的私有,近乎卑劣,违背了他自小?以来的教养。

  然而?,她这一句问,惊破了这个梦境里他刻意克制平复的湖面。

  微妙的涟漪正一圈一圈地?荡开去?。

  他垂下双目,手指握紧,道:

  “你不想被我看见?”

  沈今鸾摇了摇头,却开始诉道:

  “我刚死的时候,满心都是怨愤。我恨自己还没找到父兄的尸骨,怎么就死了,我恨自己不能轮回转世,就算死了还要?困在这个我所厌恶的人世。”

  十岁身负家族使命入京,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规训她,立要?端庄,坐要?得体,像那些世家贵女?一般行止,才有体面。

  她在京都没有根基,体面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她身负沈氏兴衰荣辱于一身,万不可让家族蒙羞。

  只可惜,她苦苦攒下的名声毁在了父兄死后,家族分崩离析之时。

  她少时在意的体面,抵不过埋在北疆凄风苦雨里的累累白骨。

  于是,她为了复仇坐稳后位,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甚至不惜求托巫女?,行厌胜之术。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元泓最后看着她面目全?非的模样都失望透顶,收走了她的凤印,后悔予她那身翟衣。

  她可以想到,在她死后,定会有人嘲笑她这个妖后到底是个不入流的军户出?身,比不得百代世家出?来的女?子贤良淑德,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史书工笔会寥寥一笔带过她仓皇的一生:

  “妖后沈氏,素有凶名,不堪为后。”

  到头来,这一生她心力交瘁,所求皆非,甚至连喜欢的颜色都不能穿在身上。

  沈今鸾低垂着头,轻声道:

  “后来,我的魂魄回到了北疆,还能继续和?你一道寻找尸骨。我有时觉得,我没有真正地?死去?。”

  她难得不见一丝嘲讽,亦无?调笑,而?是认真地?道:

  “即便你我素有仇怨,今时今日,只有你能见我,我觉得也不赖。”

  “若无?人再能见我,我才是真的死了。”

  他是她与人世唯一的联结了。

  顾昔潮静静听着,黯淡的眸光里露出?几分讶异,还有几分痛意。

  她却倏然笑了一声:

  “这一路虽然历经?艰险,我却觉得是比活着在宫里的时候更自在。”

  她爱惜地?轻抚月白长裙上精巧的团花纹,唇角微微翘起,低声道:

  “今日有了新衣,我好?像也格外?的开心。”

  满是小?娘子的情态。而?从?前,小?娘子的心愿,也总是格外?简单,裁一件新衣,打一支钗环。要?赶上京都最时兴的式样,不要?再被那些高门?子弟嘲笑了。

  她才不是北疆的土包子。

  而?今,死了十年,她终于有了一件新衣。

  顾昔潮目光微动,终是回头望向她。

  今夜,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注视她的魂魄。她的样貌,清晰得好?像从?前。

  从?前,只能在梦里看见。

  今夜,好?像又回到了少时。

  烛火的光晕里,她就倚在案前,近在他的眼前。

  她不是那个端庄华贵的皇后娘娘,还是那个坐没坐相的北疆小?娘子。

  可这样生动的小?娘子,笑着对他说,死了之后比活着的时候更自在,更开心。

  顾昔潮红了眼,心口如同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发闷。

  “咦?……”她的目光望过来。

  他垂眸,面容却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指着火盆里不散的烟气:

  “烟火熏的。”

  见她仍在疑惑地?看着自己,顾昔潮背过身去?,道:

  “尸骨,还找不找了?”

  “自然是要?找的。”

  “如果,牙帐里真有三?具尸骨,我们当如何?”

  “你埋你大哥,我埋我父兄。你我立誓,不提旧事,两不相负。”

  “可。那将你父兄安葬之后……”

  “我便依约,去?轮回往生。”

  “好?。”

  烛火下,一人一鬼击掌为誓,一如少时。

  “这下,你可以说你的计划了吧。”沈今鸾沉声问道,“你究竟有多大把?握可以从?牙帐带回尸骨?”

  顾昔潮抬眼,一绺白发后的黑眸锐利如刀。

  他挑灯于案前,铺开一卷已看了十年的舆图。

  舆图已是旧得发白,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其间划动,将布局了十年的计划一一道来。

  烛火幽幽燃烧,映出?案前一双人影相对而?立,同看舆图。

  恍若,还是当年金銮殿上朝堂斗法的大将军和?皇后。

  这一回,却似在共谋天下。

  ……

  “云州的北狄牙帐,龙潭虎穴,重兵把?守。北狄往来羌族部落的使臣已死,牙帐未得确切消息,此时伪装羌人向北狄可汗献上羌王头颅,是最好?的时机。”

  “朔州与云州之间,有一处名为刺荆岭的险山,北狄人在此地?重重布防。但我们这一队,不过数十人,可以不经?刺荆岭,从?一条小?道进入云州牙帐。羌人尤为熟悉此近道。”

  翌日,顾昔潮在羌族新部落里挑了几个羌人武士,都是曾在牙帐露过脸的羌王近卫。顾昔潮亲自挑走几个身手好?的,最后还挑中了莽机。

  莽机动了动唇,看着顾昔潮,恨恨地?道:

  “他们都说你是我们的仇人……但,顾将军,你帮我救出?了哈娜,我记着你的恩。北狄牙帐我跟着邑都哥常去?,我很熟悉,这一回我随你去?一趟牙帐,就当、就当还了你的恩情……我莽机,再也不欠你的!”

  顾昔潮微微颔首。

  “还有我!你凭什么带走我的人,却不让我去??牙帐老子熟,老子偏要?去?……”

  众人整装待发,一头奔马自远处疾驰而?来。马还未勒住,马上的壮汉已跳下马,绕过军所重重守卫,直冲着顾昔潮而?来。

  “姓顾的,你可别忘了,从?前每次都是老子去?云州帮你上的香……”

  顾昔潮打断了邑都的话,眼皮都未抬一下,冷声道:

  “你我不再是兄弟,自然再用不着你。”

  “你!……”邑都怒骂还未出?口,已被疾速赶来的守卫拦下。

  “况且,你昨夜已是神志不清,怎堪大任?”

  邑都急得辩白道:

  “可我真的看见了有个白衣女?鬼在你旁边!……”

  “胡言乱语。”顾昔潮手中马鞭轻点男人额头,“你精神恍惚,病得不轻。请军医来看看。”

  “我……”邑都抓耳挠腮,一时语塞。

  哪见过战场上一身是胆的邑都这般模样,众人抿唇想笑又不敢,只揶揄道:

  “邑都,你自小?就怕鬼,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啊。你是把?一块白布看成女?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