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秦昭回过神来,哀叹一声:
“谁能想到十一竟死?了呢。她父兄知道,该有多痛心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皇后薨逝,不该也昭告天下的吗?”
贺三郎垂着头,低声道:
“十一定是被我们拖累牵连了。我们都被定罪,她哪能好过啊?”
“我们大家也成了大魏的孤魂野鬼了。”
“嘎吱”一声,暗室的门开了。
一道浓黑的身?影从中走出,面色沉郁。
贺三郎霍然?起身?,追了上去:
“顾九,你把?十一带去哪里了?我要见她!”
“不必了。怕你又吓得屁滚尿流。”顾昔潮疾步不停。
“顾九。”身?后的她出声道,“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顾昔潮眉间?一动,瞥了一眼?那贺三郎。
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眉目英挺,乌发浓黑,虽然?经受摧折,赤子意气,稚嫩的冲动中带着一股倔强的天真?,热烈似火。又是知根知底的故人。
顾昔潮扶了扶金刀,点燃蜡烛,漠然?回避。
小院里,昔日倩影在?烛火的光晕中幽幽浮现。
沈今鸾心知贺三郎所谓何事,刻意远远隔了好几步的距离,温声道:
“怕鬼,本就?是人之常情。三郎不必顾虑。”
贺三郎望着说一句又退开两三步的她,急忙主动走过去,爽朗地笑道:
“一回生,两会熟,等我多见见你就?不会怕了。”
沈今鸾哭笑不得。
“十一,我给你摘了春山桃。”他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什么,满心欢喜,在?她面前一晃。
花枝颤动。
顾昔潮眸色一沉,俊面更冷,摩挲着腰间?金刀。
沈今鸾看到那一枝春山桃,一愣,没有接过。
她隐隐觉得,从前少时,北疆的儿郎谁都争着给她摘春山桃,可是如?今,她却觉得不一样?了。
她轻抚鬓边那一朵春山桃,灼烧过的心头又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莫名不想再收下其他人的花。
“十一,你是还?在?生我气吗?”贺三郎抿唇,眼?眸漉湿,带着几分委屈。
从前,只要摘花总弄哄好小娘子的。
沈今鸾目色清明,笑望他道:
“三郎,北疆军幸还?有你们几员大将?在?。”
“我父兄故去多年,北疆残军仍在?。前路虽渺茫,但今朝一切从头,我既是沈家唯一的后人,便身?负重振北疆军之责……”
军士需要营地演练,需要热炕暖身?,需要饷粮果腹,需要军备杀敌。刀不磨不锋利,这些都是实际的事情。
云州这残存数百人的命运,系于她孤魂一身?。
她是沈家十一娘,做了鬼还?是沈家十一娘,责无旁贷。
“我要带着所有人回归大魏。”
她眺望山河远阔,满目欣慰和希冀。
这辈子生生死?死?,她终能救回陷落敌营的父兄军队,又寻回父兄的遗骨,终于也不算徒劳无功。
身?旁众人听?她一番豪言壮语,却皆是神色微变,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纷纷看向秦昭。
秦昭头一个跪倒在?地,凄声道:
“十一娘,我们都回不去了啊……”
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死?死?低垂着头。
“为?何回不去?”
沈今鸾面色紧绷,压迫的目光一个一个从人群的头顶看过去,最后落在?最末那个立着不动的男人身?上。
“承平五年,天子敕令。”
顾昔潮终是走上前来,沉着的脚步踩碎一地霜雪,冷酷得连心底的叹息都充耳不闻。
“定北侯沈楔无故弃地数百里,出逃关外,背主叛国,褫夺封号。忠武将?军沈庭川开城投敌,以至云州陷落。沈氏乱臣贼子,所领北疆军乃叛国之师,人人得而诛之,以死?谢罪,以儆效尤。”
他一字一句复述昔年圣谕,直言不讳地道:
“娘娘,你和你的人无处可去。”
“唯有,留在?臣的身?边。”
第50章 魂散(重写过了)
沈今鸾抬起?眼?, 痉挛一般地攥紧了手,攥得袖边卷草纹路扭曲疯长,狰狞痛楚。
“他所言, 可是千真?万确?”
众人?缄默,庭院内阒静,可以?听到胸臆起?伏的气促声,男人?们?默默垂泪。
十五年?来?, 在场所有北疆军残部即便身在敌营, 亦关心大?魏之事, 未有一刻不想再归故土。
直至消息传来?,罪名已定, 众人?余生一念,唯有苟活而?已。
今日,终于亲耳听闻这一道御旨敕令, 如同尘埃落定, 再无他想。甚至,连一丝愤意都无——都被长久的岁月消磨尽了,早已麻木不仁了。
沈今鸾笑了一声, 惶惶烛火下的面容添几分阴森。所有人?不敢抬头。
“贺副尉。”她望向?贺毅, 温声道, “你来?说。”
贺三郎一愣, 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跪下, 目有泪色,道:
“北疆军早已被全?天下人?视作叛军,沈老将军和少将军也都被指为叛臣。我们?北疆军, 确实已经回不了大?魏了啊……”
起?了风,烛影幢幢, 火光里的人?影颤抖不已,像是随风在动。
“叛军?”
她的声音因恍惑有点发颤,冰冷得像是沉在水底。
“叛臣?”
萧索的春风里,沈今鸾沉寂十年?的魂魄却在碎裂得惊天动地。
承平五年?,正是她死的那一年?。
无怪乎,她的二哥沈霆舟的魂魄十五年?来?在蓟县飘荡,冤魂不散,直到十年?前她死后,突然怨气大?增,再也无法转世,直至魂飞魄散。
无怪乎,贺芸娘一看到她,都忽略她的鬼魂之态,先要咒骂她以?死谢罪。
无怪乎,她死后,不以?皇后身份下葬,不得入皇陵,无人?知晓,无人?祭拜,死得悄无声息,如同一片枯叶坠入泥沟——除了那一个幽茫不知何处的人?,连一丝香火都吃不到。
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所有的至亲至爱,都已面目全?非。
此时此刻,昭告天下的敕令,令她的愤怒都出离的平静,所有生前死后的执念被践踏后,只剩下一丝疲倦。
蜡烛照不见的角落,她的魂魄沉沉,一身暴雨前沉郁的青灰色。想要嘶吼尖叫,胸口压抑难忍,最后竟是发出了一声低笑。
惘然,亦是枉然。
烛火浮动,烧过心头竟也没了初时的灼意。
那亲口说出她死后谶语的秉烛男人?已行至她面前。绷紧的臂膀张开如弓弦,似乎准备随时扶住正在颓然瘫倒的她。
可沈今鸾到底自己立住了,以?肘撑墙,勉强站稳。
秦昭贺毅二人?目中痛意难忍,伏地道:
“皇后娘娘,就算我们?能活着?回到朔州,故国又怎会容下我们??”
“自十五年?前云州城破,我们?早已回不去了。”
沈今鸾闭了闭眼?,浑身无力,试着?深吸一口气。
她朝着?或茫然或悲戚的众人?,端正了面色,平静地,字字铿锵地道:
“我说过,要带你们?回大?魏,便必会应诺。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带回去。”
一言成契,百转不移。
虽是女子,身躯这般虚弱,面色那么苍白,可她说的话,却总有令人?信服的道理,令人?追随的力量。
“十一娘……”“沈姑娘。”“皇后娘娘!”
哀恸不已的北疆军残兵纷纷跪倒在地,叩拜如山峦起?伏。
一张一张麻木多?年?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动容,像是长久结冰的暗湖为春水消融,露出一丝透着?光亮的罅隙来?。
在所有人?饱含泪光的视线里,沈今鸾一步一步离开庭院,走回远处没有光的内室。每一步,虚浮无力,却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的痛。
身后那个男人?在一步之外紧紧跟着?,几次想要抬手扶住她。秉烛之光,如影相?随。
她的双眼?已经模糊得无法视物,直到步入拐角,看到一扇虚掩的门,猛地推门进去。
她到了屋内才如释重负,脱力一般地化作一缕魂魄。
一个鬼魂是不能统领军队的。她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魂魄之态。
父兄留给她的,只剩下这一营北疆残军了。她要保护好他们?,要能被人?信服,以?人?的身份。
可此刻,她意识到了魂魄将散,只觉,至少,不能再吓到他们?。
作为沈家的女儿,留下最后的体面。
她低头一看,袖间精致的卷草纹最先消散,在随风散去,整个魂体即将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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