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翠沼
手套抚摸着木门的纹理,最后徒劳地垂下。
他叹了口气:“好。”
卧室已经大变了个样,全是时安的生活痕迹。脚踏上垒着几本她没有看完的书。
莱安疲惫无比。他躺了下去。
痛苦再一次席卷他的灵魂。
拆解的尸体被重新缝合,针线在皮肉上穿梭,闷重的穿刺声隔着很远传到他的耳边。□□已经腐坏了,一切都是徒劳的……
吱呀的推门声传来。
有人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床。时安掀起被子,钻了进来。
“我以为,你今天都不愿意理我了。”莱安微微侧头。
时安:“可我和你说话了。”
她动作窸窸窣窣的,蹬掉了袜子。
“我出去过夜。”
时安看着他站起来,顿时发了脾气:“你还想走?”
她扣住莱安的手,“我都拉下脸来和你求好了。”
“我是很不高兴,因为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她解开了睡衣,腿挂在莱安的膝盖上,“可只要你透露一点点想要和好和坦诚的信,我就会原谅你。”
细腻的皮肉和金属接触,她被冻得一哆嗦,“但你没有。”
“把衣服穿好,”莱安别过头,语气有些重,古怪地在喉咙间憋出一声咕噜声,“你应该洁身自好。”
“那你会对我做什么吗?”时安奇怪道。
“……不会,但你不应该这样。”
“怎么样?”时安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锁骨处,“这样?”
她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皮质的手套沿着曲线下滑,按在腰窝的位置,她的腹部微微缩起,避免贴到他的手甲。往下甚至能勾到蕾丝的带子。
少女曼妙的线条,肌肤如牛乳般细嫩,宛若蛊惑人心的海妖,绿眼中满是狩猎时志在必得的野心。相接触的肌肤起了细小的战栗,莱安的手一僵,忍耐般地叹息:“不应该这样。”
他被时安强行扣住。她的手腕不堪一击,甚至包不住莱安的半块手甲,可莱安无法动弹,甚至没办法转过头,回避她过于直白的视线。
时安残忍地说:“你什么都做不了。”
“但你没办法拒绝我。”
她压在莱安的盔甲上,唇角若即若离,鼻尖触碰着他,“告诉我。”
“为什么,莱安?”
时安在这方面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她逼迫着莱安说出那句话。
莱安说不出口。他羞于将那些难以启齿的念头在时安面前倾诉。
告诉她?如何告诉她?
是说他想假戏真做,真正想娶时安为妻?还是想要独占她,每分每秒都想要跟在她身后,不想要第三者的插足?
回忆终结在一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珠上。
他已经死了。
莱安嗓音干涩:“因为我爱你。”
所以想要珍惜她,一次又一次地发誓,成为了她的骑士。原本他是可以不管不顾的,甚至能毫无波澜地安排自己离去之后的事宜。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不死,总有一天会消失。
他将自己活成了梅赛德期望他能成为的样子。
可直到他的掌心捧了一只长出小鸟翅膀的猫。她既天真又脆弱,对别人友善,唯独对自己残忍。残忍到刺伤他后还能无动于衷地试图勾引他,引诱他说出她想听到的话。
他贴住时安的面颊,抵在她的额头上:“时安,我已经死了太久了。就算你想听到我说这句话,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他依然会照顾她,耐心等待她放弃从他身上找乐子。那时候,她将会明白,现在对他做的事情到底是个多大的错误。
褪去所有的荣誉和身份,他只是个不堪的没有身体的怪物,仅此而已。
“所以,你是在害怕这件事?”时安抓住他的手,“因为你害怕死亡,才一直表现得这么忧郁?”
“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不是吗?”
明明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却这样谨慎小心地靠近。时安屏住呼吸,睫毛轻柔地在盔甲上刮过。
她是侯爵厮混诞下的私生子,她没有道德,所谓的道德只能困住莱安这样的人,同时也给了她能够利用的把柄。时安想要撕毁他的高尚,坦白地向她承认自己最卑鄙的念想。
时安也许和她的父亲很像。
她直白地想拥有莱安。
她亲吻着莱安的盔甲,留下一串润湿的水渍,嗓音仁慈悲悯,为迷途的羔羊拨开了云雾,“你可以依赖我,莱安。”
“我是你的主人。”
第46章 盔甲
一个合格的主人值得骑士誓死追随。
而骑士将为他的主人开辟领土, 将和平和自由的福音带去每一片他们解放的土地。
他似乎天生为了梅赛德而降生。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分。
拥有一名谦虚而英明的领主是梅赛德的荣幸,于是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他被父亲授勋, 成为了一名骑士。
从那一刻开始, 他被期许为国家带来正义,用剑守护他的子民。
而此刻,握着剑的手却捧着少女的肌肤,他不可克制地颤抖着。
何等的堕落。在她洁白的肌肤上, 和乌黑的发间, 他的信仰在崩塌瓦解, 破碎的福音成为他唯一的指向。
香气在寂静中蠢蠢欲动, 迟钝的感官复苏了。
时安的长发交缠在他的手指中, 像是密密络成的蛛丝。她喜欢莱安的双手,这是她能唯一明显察觉到他情绪的位置。她侧过头, 主动将脸贴合他的手掌, 发出滚烫的喘息声。
莱安太过熟悉她了, 时安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她想要什么。
比如现在,她想要的是一个拥抱。
莱安握住她的腿弯, 把人往上送了一点。
他浑浑噩噩地顺从她的指示。
时安支在他的肩膀上:“你不想说话吗?”
明明她已经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来安慰他了。
“……”
时安玩着他的手指,又开始生闷气:“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你又要把我推远了。”
她甚至怀疑要不是她逼迫莱安,可能到她死, 莱安都会守口如瓶,看着她死心, 看着她另寻新欢。
时安混沌的感情观全部由侯爵教授。只要是快乐的,和谁做什么样的事都无所谓。放浪堕落的南方城市, 也许只要一瞬间,对上眼神的陌生男女就会坠入爱河。
她的父母就t是这样生下她的。
莱安永远不会成为侯爵那样的人,可时安对自己的定力没什么自信。爱情不止有忠贞的坚守,也有盛大的,如同末日狂欢的堕落。
她也许会喜欢上别人。
也许会生下另一个像她这样的孩子。
她抚摸莱安胸前的线条,乌鸦的羽翼被擦拭得闪闪发光。
“有时候感觉你真的好笨。”
“刚开始就告诉我你的情况,还说要为我选择情人,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有现在这种情况发生吗?”时安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其实我也有算过,我一定要找个看得过去的人在一起。糖果铺的学徒就不错,还有书店的老板,珠宝商的儿子……”
莱安听不下去了,将她抵在床头:“糖果铺学徒牙齿蛀光了,书店的老板欠了一屁股赌债,珠宝商的儿子能一次喜欢五个人。”
黑色的缝隙之中,时安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紧紧锁定她。
于是她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好像能透过比霜还皎洁的月光,看到她正在震动的小舌头。
“你说出来啦!”
世界上没有一人能与时安相配。尽管她浑身是缺点。
时安柔韧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让他低下头靠在自己柔软的腹部。
“尝试着信赖我,不要再试图把我当成还幼稚的小女孩了,”她耳语道,“莱安,我喜欢你,我想给你时间。”
要说到和别的男人相处,大概再也找不出和莱安一样会纵容她的人了。
她知道自己在恃宠而骄,但谁让莱安爱她呢。爱到现在双手都在发抖,还要固执地注视她,克制自己的无法触碰和感受的怒火,隐忍地吞下苦涩。
他是和父亲不一样的人,也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时安想要,就会不择手段去取得,就像现在这样。
某种带着甜味的水果在空气中发酵。
她几乎不着寸缕,月下的神色安静而神秘。少女的馨香从温暖的皮肤上散发出,浅淡的百合香气和松香混合,凛冽的寒冬气息仿佛被冲淡,低调地透着不足以席卷风暴的凉意。
是夜间从花瓣上滴落的露水的气息。软的,甜的,带着植物的苦味,尽数被灌进他的灵魂之中。
莱安握住她的腰,低低地用气音说话:“……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时安。”
如时安所说,他确实很笨。
要是他是个聪明人,早就丢盔弃甲,用漂亮的情话表达自己的荣幸和感激。如果他有嘴,可能还会亲吻她。
他把头盔抵在时安的肩膀上,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
和盔甲过分魁梧高大的身躯相比,时安弱小得像只猫咪。
生命是脆弱的。她是这样的瘦弱,一只手就能把她的腰折断。
莱安收紧胳膊,仿佛在证明她是切实存在的。
“我也喜欢你。”时安说,她收紧手臂,给了莱安今晚最后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