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翠沼
他左右为难之下, 挑了瓶度数较低的果酒。
对于司晴来说, 基本上就是果味饮料。
她撕开包装纸, 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头发盖住了侧脸,看着有些阴沉。
司晴经常吃速食,身体长期营养不良, 发尾干枯分叉,比牧舟更像是一只弃犬。虽然名字里有“晴”,但她的性格和太阳完全搭不上边。
她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你和他说话了吧?”
“和谁?”牧舟开始装傻。
“送快递的。”
司晴摇晃了两下杯子, 并没有喝。
她正视着牧舟:“他经常管不住嘴,我告诉过你别搭理他了。”
“……”
牧舟闷声闷气问道:“他也是和我一样的吗?”
“嗯。”司晴根本没有看他, 目光虚虚落在电视机上的一个小点,“他原来是我的病人。”
“那他治好了吗?”
“当然没有。”司晴开始笑, 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直咳嗽,“要是治好了就不会带你回来了。”
“他觉得我在白用功,退出了研究。然后偷了我的东西,去换一个快递员的职位。”
被切掉了角刺和尾巴,伪装成自己是个没有生病的正常的人,带着无处发泄的怒气开始为她运送装有威胁信的快递。
司晴觉得他很可怜。
出于同为烂人的微妙同理心,她并没有过多计较他每次上门都往外溅毒汁的嘴。
反正她喝过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眼前空空。
心里空空。
有时候感觉她已经死掉了,不然该如何解释这种无处排解的彷徨。
牧舟取走即将从她手指里掉下的酒杯,轻嗅了一下。有股好闻的梅子味。
他犹豫着,闭着眼睛往嘴里倒了一点。溅开的酒液从金属条上淌下。
味道居然还不错,仿佛吃了一颗已经发酵过,只剩下甜得只剩下苦味的梅子,舌尖上的余甜冲散了牙槽上残留的薄荷味,熏熏然的,柔顺地滑入胃里。
司晴看着他有些发愣的眼神,勾了勾嘴角,摸出一根被压扁的烟。
她的心理医生说她需要尽快停止对病人的过度关注,不然守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死路。
她觉得他们很可怜。
明明病得快要死掉了,还要用那种期望的眼神看她,乞求她加快脚步,在他们丧失成为人的资格之前,给他们一条生路。
司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兽化是沉淀了三千年才终于爆发的疾病。哪怕再演算,数据也引导他们通往一条绝路。
她是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健康人。有人烟酒不沾,每天都吃早饭,可照样被厄运找上门。
真可怜啊。
于是她伸出手,尽自己可能帮帮他们。给一个像样的房间,假装他们是协助实验的助手,给他们活下去的尊严。
有的孩子年纪比较小,会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袖子,说自己想妈妈。有的是已经在社会上打拼很久的成年人,为了能推动进展,不管她给什么药,都拼命往嘴里塞。
哪怕他们在外可能是用爪子抓破兄弟姐妹喉咙,撕毁女友脸庞的恶兽,在司晴这里,至少能体面地当个人。
可最后,他们都说,她是骗子,所有的好意都是伪善的施舍。
因为她救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基因病的最后,无非是彻底兽化,成为失去神智的野兽,在发狂到顶点的时候,突然咽气。
心理医生又说,她不是个真正的医生,只是个恰好研究医药方面的研究员。她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
于是她抽烟更凶,喝了更多的酒,泡在不知该称为自责还是懊悔的情绪里。
牧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他摇晃着脑袋,砰一下撞在茶几上,呜呜叫着去摸自己的下巴。
他努力瞪着眼睛,试图找到司晴在的位置,双手胡乱扒拉周围的东西,把自己刚理好的茶几弄得一团糟。
放着梅子酒的玻璃杯里少了一半。也不知道他戴着止咬器,到底是怎么做到一口气喝了这么多的。
牧舟的酒量是司晴见过最差的,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兽化方向是狗的缘故,只喝了浅浅的一点点,就醉得不成样子,抱着花瓶傻笑。
“嘿嘿,姐姐……”
醉了刚好,他没时间烦她了。
可牧舟的鼻子还是很灵敏,在找错好几个“司晴”之后,顺利抱住了她的小腿。
“姐、姐姐,”他的脸涨得通红,满足地贴在她的腿上,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嗝。”
司晴扯了一下,没能扯动。
牧舟察觉到她的挣扎,反而更加扒着不放:“我讨厌,今天来的那个人。”
“他……”脑子转了好几圈,最终憋屈地吐出一个字,他坚定地说:“坏!他坏!”
“嗯。”
“只想和姐姐住在一起,不要有那么多讨厌的人……”
他把司晴垂着的手放在蓬松干净的脑袋上,软绵绵拖长音:“好不好嘛。”
有点,太会撒娇了。
司晴收回手,坚定拒绝:“不好。”
她的回答让牧舟发出心碎的哽咽声。
司晴:“……”
?
怎么个事?
她什么都没做吧?
“没关系的,姐姐做什么我都接受,”他乐观地为司晴圆场,“就算姐姐某天看不惯坏人,想要干掉他,我也要帮忙刨坑埋尸!”
司晴:“……”
她只是阴暗,不是真的杀人犯。
她又试图扯了一下自己的腿。
这次成功挣脱出来了。
烂醉的牧舟失去倚靠物,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去像在发呆,尾巴也跟着轻点。
司晴把杯子洗干净。牧舟拿来的那瓶酒被她塞回原位。
她反倒成了滴酒不沾的那个人了。
灌了点温水,她重新回到沙发边缘,把水从止咬器的缝隙里倒进去。
牧舟紧闭着嘴,毫无反应。
“张嘴。”
他晃了晃尾巴,“姐姐。”
“干什么?”
“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们吗?”他执拗地看着她。
司晴:“我刚才差点把水灌你鼻子里。”
“但是你在给我喝水,”牧舟很懂给她寻找优点,“我醉了,姐姐给我喂水,姐姐好,狗坏。”
司晴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好像她踩死一只蚂蚁,或者拆了袋方便面没有撒出粉末,都能被他变着花样夸一样。
牧舟抓住她的袖子,“他们都住过那个房间,那他们有跟你这么亲近吗?”
没等司晴回复,他又失落低语:“在说到你的实验和坏人的时候,你的话总是很多,对我却不肯多讲一句……”
“不管是他们还是你,我都清楚的知道我们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司晴深呼吸,“而且,我们才刚认识两天。”
“但对我来说不是简单的两天。”
他的身上也开始发烫。
粉色在麦色的皮肤上晕开。
“我想……简简单单地,认识你,然后,越来越喜欢你。”他咬字越发模糊轻柔,“就这样的两天。”
他知道自己的神经大概是有点不正常的。越是疯越是感觉自己走上了正轨。他心甘情愿。
“然后……”
司晴迟迟没等到下文,再去看他,发现这家伙已经睡熟了,正婴儿似的蜷缩着身体,司晴一动,他就颤着睫毛,睁不开眼睛,还是要固执地将脑袋转向她。
司晴没有办法。她推不开身,现在也没有到她睡觉的时间,刚拿起烟,又被在梦游一t样坐起来的狗寻着味摘掉,扔到远远的地方。
他晃晃悠悠地爬到沙发上,湿掉的T恤贴在胸前,哐一下跌在她身侧,像是砸下来一块洗足水的海绵。
牧舟抱住她的袖子不撒手,哼出两声:“该睡觉了……姐姐。”
他的呼吸声很匀称,听久了司晴也开始犯困。
不知什么时候,她跟着闭上了眼睛。
身侧的呼吸声浅浅,牧舟睁开眼,湛蓝的瞳中全无睡意。
他的确醉了。
但之后很快就醒酒了。他的代谢能力一向很好。
司晴靠在他身侧,黑眼圈挂在那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她的手指微弯放在胸前,呼吸带起垂在胸前的头发,不知是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连梦里也在紧紧皱眉。
他下了沙发,找了条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外套盖在司晴身上,下巴压在沙发边缘发了好一会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