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醒过来后,如同要爆裂、撕碎他的痛苦,无处发泄,他的大脑几乎被“为什么”挤爆 。
他回到苍渊,像一把刺刀扎进,不管不顾翻搅苍渊每一处地方,逢人便厉声喝问:“苍龙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为什么会杀我妻子?我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杀我妻子?!”
没有人回答他。
战战兢兢嗫嚅的,他失魂落魄地丢开;起了歹心要杀他的,他抽其龙髓,断其仙途。
终于有一日,一个光头男子出现在他面前,自称是桑主座下御魂使,说他在苍渊撒野,扬言要拆了他的龙骨送药。
风惊濯早红了眼,轻松扼住他咽喉,问了同样的问题。
光头男脸色骤变,上上下下打量他。
看他的反应,风惊濯气血上涌,大脑嗡嗡作响,指尖发麻:“说!”
光头男讪讪:“小人不识上神真容……”
他的命在别人手里,不敢不老实:“因为苍龙,有一条飞升捷径啊。”
风惊濯几近崩溃,颤声道:“什么捷径?什么捷径?——”
“焚情飞升。”
说到这,光头男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只有动真心,才会心生鳞甲断情,厌弃心爱之人,那你当然会杀妻。杀妻之后,就飞升咯。可是……你应该不会记得才是啊……”
“你……”他怀疑,“你是苍龙吗?你会动情?”
风惊濯手指渐松,心脏破开一道沟壑,冰冷刺骨。
原来心脏长出鳞甲,最终会走到杀妻的结局。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啊——
风惊濯高高仰头,双目大睁,眼眶充血,喉咙间发出如同被割喉后,呛血的呼声。
苍渊平地起狂风,风灌入他的胸腔,他双手抓扣脖颈,突然不会呼吸,怎么做都吸不进,吐不出。
光头男见势不对,身体牢牢贴在岩壁上,双脚横着迈开,想要悄悄溜走,刚探出几步,却被风惊濯一把拿住:
“桑野行在何处?”
“你识得桑主?”
风惊濯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讽笑。
种种恶果,都因为他无能,无知。一个井底之蛙,得到神明的垂怜,犹嫌不足,为了难平的欲壑,将神明拖下深渊——想弥补,就不该再继续无知下去。
光头男不敢反驳什么,自认倒霉,灰溜溜领风惊濯去桑主的玄龙殿。
桑野行不在,省了不少功夫,他一目十行看完苍渊所有藏书,亦看到墙壁上所悬的、对菩提一族的食补计划。
在那面墙下静立良久,风惊濯转身出苍渊,过九天玄河,来到兵神殿。
万东泽正惬意地仰躺在美人靠上,躺的好不舒服,看见他,也没起身,懒洋洋地打个招呼:“山神有何贵干?”
“砰”的一声,风惊濯隔空挥手,打翻万东泽面前小几,瓜果点心掀了一地,几颗鲜果裹着湿漉漉茶汤,滚出很远。
万东泽脸色一沉:“风惊濯——”
“桑野行。”风惊濯与他同时开口,叫出这个名字后,万东则霎时闭嘴,“如你所愿,我来找你算账。”
万东泽心脏提起,听他说完,又缓缓放下:“算账?算什么账。”
他好整以暇坐下,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双腿交叠:“没有我,哪有你啊。知不知道‘孝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你能活生生站在这,得感谢我给了你这条命。懂吗?”
风惊濯笑了笑,说:“孝道。”
“我有别的信仰。不在乎孝道。”
这是明显不把他当回事了。万东泽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宁杳惨死,菩提阖族惨死,你也不能算在我头上吧?还是我,好心好意告诉你真相,不然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不谢谢我也就罢了,还有脸向我兴师问罪?”
“若不是你率众攻打落襄山——”
“听听!真是天大的笑话!”万东泽高声道,“我率众攻打落襄山——请问我攻上去了吗?我有碰到宁山主和菩提族任何一人的半根头发吗?他们受伤,还是死,跟我有一点点关系吗?而且你凭什么说我攻打落襄山?我和弟兄们上山看看风景,顺道拜访宁山主,坐下来喝茶谈话,这有什么不好吗?”
“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上山而已,连菩提族任何一个人的面都没见到。是你,大开杀戒,把所有人都杀光了。你不怨恨自己,凭什么怨恨我一个上山的人?”
他故作惋惜地叹气:“唉!若我早知宁山主会在那晚遭遇不测,必早早上山去救下她,哪想到阴差阳错,让我慢了一步,竟叫她年纪轻轻,命丧你这贼子手中!”
万东泽说完,便抱着手微笑。他知道风惊濯能找到他,说出算账这种话,一定知晓了他对菩提一族没来得及使出的意图。
但他也知道,这一席话说完,风惊濯再也不可能拿起手中的剑,心安理得刺向自己的胸口。
滚刀肉再泼皮,说的也是事实。
果然,风惊濯眼中的杀戾与阴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千疮百孔的凄凉。
但他也没如想象中一般踉跄离去:“作恶,就该付出代价。我有我的代价,你自有你的。你这般品性,只会为祸苍生,如何做得神?”
万东泽高声道:“那你呢?你手刃发妻,你就做得?!”
他什么也没说,压着他直直去往帝神殿。
帝神殿上,他直言二人品行不端,恶贯满盈,枉为上神。拜谢无极炎尊后,一脚将万东泽踢下焚神炭海。
众神吸气,还不等说什么,他头也不回,义无反顾随之一跃而下。
……
半生想来,也不过一瞬。风惊濯说:“你不必理会他是什么身份,我同你说过,我没有父母。”
宁杳听事情,从来不多想:“你要是恨他,到时候我帮你杀了他。”
反正,从自己报仇的这个维度上,她也是会要他命的。
风惊濯不置可否:“哦。”
宁杳期待:“这样你会开心点不?”
他语气还是那样,冷淡混着哀怨:“不开心。”
宁杳纳闷,都这么哄着了,他怎么这么难伺候:“为什么?就是因为烦我吗?你……你现在能接受和我一起走,难道不是……没那么讨厌我?”
风惊濯道:“谁说的。”
宁杳自我怀疑:“我想多了?还是讨厌的?”
风惊濯咬牙不语。
懂得,是想多了,看来还是讨厌。
宁杳欲言又止:算了,能理解,一万年自我折磨的难堪委屈,哪是这么会功夫就能轻易化解的。
她特看得开,希望他也能看得开:“你别太难受,那个,我从现在开始,少说话。先去抓个蛇,好不?”
第40章 “怎么渡?是用嘴吗?”……
***
万东泽一路快步前行,宇文菜跟在他身后。
进殿门之前,万东泽脚下一停,向远处站的守卫招招手;那人见了,一路小跑过来。
“桑主。”
“准备药浴。”
“是。”那人应一声转身,万东泽叫住他,指指宇文菜:
“带他下去,让大长老看看舌头。告诉他,用药仔细点,务必早点长出新舌。”
那人道了声“是”,宇文菜对万东泽略略点头,跟着他下去了。
万东泽踏进殿内,里面迎出一女子,长眉入鬓,白衣上挂了一串骨珠,珠子不亮,显旧泛黄,随着她走动摇摆轻晃。
她手上端着一青玉材质的盆,走到万东泽面前:“桑主请。”
万东泽没立刻动作,盯着大殿上方挂着的人——那人应该被挂了很久,早就风干成了一具干尸,晃晃荡荡,幽暗的光打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亮的晃眼。
他一哂:“这都挂了多久了。”
女子向上看:“几千年了。谁让他对着不该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若不是他,说不定风惊濯早几千年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何须如今这么费力的收拾。”
万宗泽随意抬抬手:“摘下来,丢去喂小龙吧。挂着也怪碍眼的。”
“是。”
他目光落在女子手中的青玉盆上,双手探入脖后,手指内扣向两边拉拽,一张皮从中分裂,渐渐被揭开。
他退下万东泽的皮囊,转转脖子活动了下,随手一扔,皮子丢进玉盆中:“琴斯啊,拿去好好清洗一下,这身皮穿着累。”
万东泽的皮囊又灰又脏,冒着黑气,还有一股腐臭味。
柳琴斯面色不忍:“桑主,委屈您了,在外面不得不披着这种贱民的皮。这么深的魔气,当真是辛苦。”
他转了转脖子,抻开手臂:“确实自己的身体舒服啊……不成魔,他这皮子受不住苍龙气,本就是越狱,没了皮子不行。”
笑了笑,又摆摆手:“能逃出牢狱,去外面看一看,哪怕披着臭虫老鼠的皮,也值当了;逐风盟那么多龙,他们的肉,我往外边喂了多久,才契合这么一个万东泽,还挑拣什么。”
他叹:“我一个人寂寞,只盼着所有人,都出去看一看。”
柳琴斯道:“这一天会来的。”
“是啊,会的。我们半神之族,怎甘生生世世做囚徒?”
感慨过后,他又问:“落神锁那没什么情况吧?”
“一切正常。”
万东泽,现在应该叫桑野行,点点头,正准备转身,脚步忽而顿住:
“那边一定要看好,那是咱们的底牌,绝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万年心血必毁于一旦。”
“您放心,此事重大,您叮嘱多次,绝不会出问题。”
桑野行摇摇头:“不,这次不一样。以前在苍渊,绝对安全,如今不同,苍渊不再是铁桶一只。”
柳琴斯微微一愣,旋即侧身,右手向空中一挥,淡淡紫雾浮在空气中:“桑主,紫东云并未示警。”
桑野行也看着:“是啊,宁杳这狡诈妖女,躲到哪去了呢……”
柳琴斯微微皱眉,回头向他左右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