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一个以痛苦为食的神。她要的,从来都是风惊濯的痛苦。
甚至是,她在风惊濯人生的各个阶段,变换不同的身份在他身边。时而是卖卖他的老板,时而是剜鳞割肉的刽子手,一会是何天寿,等他成年,又变作慕容莲真。
然后,她像饕餮一样,快乐地、满足地品尝他各种各样的痛苦。
宁杳皱眉,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风惊濯……”
啊,对了,桑野行记忆中,惊濯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惊濯第一次出现时,还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龙崽,当时他被慕容莲真,也就是嫮彧,抓在手中——那他的来处究竟是什么?
五福来见宁杳思考的入迷:“杳杳,你遇到啥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崔宝瑰煞有其事:“要不还是算了吧,杳杳遇到的事,一般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我陪跑过两回,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很满足,不太想知道了。”
五福来和崔宝瑰也是真熟,直接上手揪他耳朵,用力拉的长长的:“给我听!”
宁杳被他俩逗笑了,风惊濯以前的事她不想多谈,但他受的委屈,她不能视而不见:“你们俩不用搅进来,我就问两个问题。”
“第一,嫮彧下凡游历,并没守规矩,她借凡人之手干了不
少坏事;第二,月姬一族身有禁令不可强行制造痛苦,只能食用现成的痛苦,可她自己给自己做饭,干扰别人的人生把人变得不幸——我就想问,以上这两种情况……”
崔宝瑰算是听明白了,甚至不敢听完:“停停停,所以你现在就是,杀了人家女婿,还没完,你还要干嫮彧……啊?”
宁杳说:“不是干,是讲道理。”
崔宝瑰看五福来:“我说不了她,你说说她。”
五福来双手交握,有些为难:“杳杳,你说的这种情况,就算真有,也不会发生在神界,毕竟焚神炭海在上,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但是,若发生在神界之下……怎么说呢,无极炎尊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福来瞅瞅崔宝瑰,指着他,“你看,老崔负责生死轮回,他会去平衡这些。你别看他吊儿郎当,上一届冥神交任的时候,给他的是一本烂账。他这么多年,一点点把账做平,其中肯定不乏为月姬一族找补。”
所以,五福来摸摸鼻子:“杳杳,若你有什么从前的朋友,受了委屈,就算你不说,老崔这边也会衡量,给他一个好的来生。”
宁杳低头想了一会:“福来话说的有道理。”
顿了顿,又说:“可我难以接受。”
凭什么?
这一世的委屈,下一世还。那这一世怎么算?
破坏规则,触碰底线的,明明是施暴者。难道仅仅补偿受害人就结束了吗?施暴者,依然会继续施暴。
风惊濯就活该从出生起,被人设计人生,日复一日被践踏吗?
崔宝瑰又凭什么承担这份本不该得的辛苦?
如果一切不公,都只用“补偿”的方式解决,维护的,到底是公平正义,还是施暴者变本加厉的为所欲为?
崔宝瑰双手一摊,跟五福来诉苦:“杳杳又开始了,认死理,看她这表情我就知道。”
五福来也发愁:杳杳性子确实倔。
宁杳抬头看他们,挥挥手笑了:“你们俩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立刻就要冲上神界,和嫮彧开打——人家什么段位,我会这么急吼吼的去送人头吗?”
“无极炎尊有难办之处,我很明白,不会去为难他。你俩别这副倾家荡产的表情,我不是傻子,我这不是还得想想吗。”
五福来问:“倾家荡产是这样用的吗?”
崔宝瑰说:“这是宁杳对于表现咱俩愁绪的一种修辞。”
宁杳:“……”
“不过我还是要说……”五福来正要继续劝阻——
“轰隆隆——”忽然,天边轰隆一声。
他们循声望去。
天空一寸一寸暗下来。
一团巨大的乌沉雾气飘过,像云,却没有云那般绵软缥缈,阴的能滴出水来,一点一点遮住幻日。
雾气中央,晃晃荡荡垂下一柄钢刀。
不,不是钢刀,从外观看,它更像一条巨大的肋骨。
此景映入眼帘,宁杳霎时忆起风山海和风扬旗那几日跟她讲过的各种法器:“这是……我天,这好像是杀神斩。”
下一瞬,黑沉雾气中传来两声意味不明的呜哼声。
那条肋骨仿佛得到指令,也像长了眼睛,倾斜旋转半圈,直直冲他们的方向,倏地变长,瞄准的是崔宝瑰的脑袋。
宁杳想也没想,一把拽过崔宝瑰,他方才站的地方被肋骨呼啸穿过,碎石满地。
呼哼声再次响起。
肋骨调转方向,直冲五福来而去,宁杳咬牙,拉着五福来向后急滑。被攻的这两下,他们所处山坳已被完全摧毁,掩不住他们身形。
“呜呜——”
崔宝瑰破口大骂:“这什么玩意是?!”
他不知道,宁杳却已听出来——这是被割去舌头的宇文菜。怪不得,指哪打哪,还回回都避开了她。
宁杳把他们两个往旁边一推,一把抽出腰间乾坤轮,迎着肋骨的第三次攻势,挥轮一挡!
“铮”地一声,肋骨被急速隔开,一小块破损缺角砸在脚边。宁杳垂眸看了眼自己的乾坤轮:真不愧是极品护身法器,完好无缺。
宇文菜在上面,就算他再菜,到底还有点轮回术。想躲是不可能,宁杳以手画弧,挥轮一圈,圣洁纯净的光晕照下,正好照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此喘息机会,她简单介绍:“宇文菜。从前是宇文行师兄,现在是苍龙的走狗。”
崔宝瑰忙问:“师兄?也会轮回术?”
“当然了。”
五福来两眼一黑:“那不是要废?”
宁杳说:“人菜瘾大,没宇文行能耐。可以当他是宇文不行。”
哦,那还好。
他们有乾坤轮罩护,肋骨左突右进,急于找到出口,却始终无法突破,只照着他们团团转;那黑云上面,倒也不急,暗流涌动,灵气四溢,缓缓推出十几个物件。
宁杳眯眼瞧:有几个从外观看,大概能认出都是逐风盟曾提过的法器,更多的,她也不认识。
这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上方最中央的法器,是一圆形铁盘,渐渐膨胀变大,足有百尺径长,遮天蔽日,缓缓下压,光线都被它阻挡,闷的透不过气。
霎那间,那圆盘面上弹开无数暗格,哗啦啦声响过,密密麻麻垂下几十条锁链,每一条锁链尽头都拴着一条苍龙。
都是原形,虚弱无力,龙头向一边歪垂。
宁杳的心完全沉下:断龙山血腥之气如此浓重,原是已有一场恶战。
沉云之上,桑野行声音飘下:“宁杳,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能护住那两个,你能护住所有吗?”
话音刚落,一道金刃光芒闪过,其中一条龙的龙腹从上至下被豁开一条口子,切腹之痛,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便断了气。
宁杳眼神一暗,双眸顿时布上血丝。
金光再闪,又是一条龙被生剖龙腹。
宁杳身形微微一动,五福来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手腕:“杳杳——”
她亦是满眼焦虑,咬着牙,冲她摇头。
宁杳很慢地抿了下唇。
头顶上,还有十几样叫不出名的法器。别说紧紧将她制服,便是将她撕碎,也绰绰有余。
云端里传来桑野行一声轻笑,那锁链开始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着响动,其中一条链条渐渐加长,多垂落下几尺,离地面更近。
——这是一条很老很老的龙,和其他肌理紧实的龙身相比,他骨肉萎缩,须发皆白,龙身纤细,虚弱的只剩一口气。
他被吊的难受,身子一直打晃,浑浊龙目半睁,望向她方向,颤抖着轻轻摇头。
宁杳心中一跳:约定好的,在断龙山暗点会合,逐风盟却已全军覆灭……这龙便是……
她指骨捏得极紧,心思百转千回,忽听那被锁的龙群中有一熟悉女声:“你不许出来!不许出来!我们舍命一战,葬送了桑狗大半法器!为的就是给烹魂锥省些力气,给你们多添一分胜算!我们都死了也不要紧!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那道飞向风无止的金光生生转了个弯,向龙群那道声音飞去。
宁杳死死睁大眼睛,那金光分明离她越来越远,她却仿佛感到,那光芒划破的,是自己的身体。
忽然间,大地开始颤抖。
那道金光没有抵达龙群,便悄无声息消散掉。
空气里诡谲扭曲的灵力流动,如同海啸来临前的暗流急涌,风云变色——落神锁的洞口处,忽然掀开一道巨大气浪。
五福来和崔宝瑰同时喃喃:“烹魂锥……”
宁杳咬住下唇:他还是用了。
烹魂锥不愧是绝顶法器,震慑苍渊,名扬天地,风惊濯站在风眼处,天地光芒尽涌向他一人,空中那十几个大放异彩的法器全部暗淡失色。
对方力量被压制的这一空档,宇文行迅速提气掠来,触地后三步并两步跑到宁杳身边,拍着胸脯喘气。
崔宝瑰比宁杳还急:“里面什么情况?”
宇文行喘了一口气,将山洞中的见闻,风惊濯的分析,毫无保留讲了一遍。
最后,他问:“你还是决定要进?”
“要进。”
宇文行语气沉重:“逐风盟的下场,你都看见了。”
宁杳看他:“正是因为看见,我更要进去。”
“逐风盟是为自己夙愿,但也确实,给了我一个救长姐的机会。”原来他们从没想汇合商讨,舍命一搏,卸掉桑野行一半的力量,只为让烹魂锥能占得片刻上风。
宇文行闭上嘴。
宁杳不再多言,向前走两步,忽地停
下回头,看宇文行:“惊濯不会有事的,对吧?”
宇文行没立刻回答。
对上宁杳的目光,一股腥甜向上涌,但他还是说出来:“有我在,不会。”
宁杳笑了一下,转身欲走。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