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婚筵上,沁瑶遇到王应宁,想起哥哥之事,便邀她明日到府中一聚。
刘冰玉恰好走近,听见这话,忙道:“我也去!”
沁瑶故作嫌弃道:“你来是可以来,但是请自带点心瓜果,咱们家简陋寒酸,粮食不多,怕被你给吃穷了。”
刘冰玉一点不生气,凑到沁瑶脸跟前,坏笑道:“我偏要去!明日我一大早便空着肚子来,非得好好尝尝你们府上厨娘的手艺不可,不吃饱绝不肯走。”
沁瑶点头笑道:“你且放马过来,东西不论好坏,明日我令人装上几桶候着,总够你吃的。”
刘冰玉气得上来拧沁瑶的脸颊,“有你这样挤兑人的吗?你才按桶吃东西呢!”
沁瑶怎会让她捉住,轻轻巧巧一拧身,退开几步笑道:“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刘冰玉直跺脚,不肯罢休,还要上前捉沁瑶,被王应宁一把拉住,笑劝道:“你稳当点,此处人来人往的,当心传到你阿娘耳朵里,回去又数落你。”
刘冰玉回头一望,果然见不少夫人正侧目朝这边瞧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跟沁瑶打闹。
沁瑶在女宾中搜寻了一圈,没找到裴敏,不免有些失望,对刘王二人道:“好些日子没看到阿敏了,明日一早我便下帖子给她,咱们几个好生聚上一聚。”
王应宁微笑道:“自从许统领在御前求了赐婚之后,近些日子阿敏在家中备嫁,不大愿意出门。”
刘冰玉哈哈一笑,“我看她备嫁是假,害羞是真,明日阿瑶下帖子她不来的话,我就亲自到她府上去押她,难得咱们能凑在一处说说话,她怎好意思不来?”
第二日蔺效回宫轮值,沁瑶一早起来,送了蔺效出门,便嘱咐温姑准备各类小食。
温姑领人张罗一番,呈上好些点心,从炸鹌鹑到蕊雪糕、加味红酥到灵沙臛,咸甜兼备,应有尽有。
刚过了巳时,下人便说王小姐等人到了,沁瑶忙令请到思如斋来。
几个人来得齐整,除了王应宁和刘冰玉,裴敏也来了,因天气寒冷,都穿着厚厚的织锦呢子或狐裘斗篷。
沁瑶笑着直迎到了廊下,到了屋内,几人还保留着在书院念书时的习惯,等温姑等人奉了茶退下后,便围坐在桌旁,无拘无束地说笑。
刘冰玉顾不上打量屋子,见几上满是各类小点,笑眯眯地尝了一气,不时满意地点头,吃完,对沁瑶点评道:“你们府上的厨娘做咸点比甜点拿手。
沁瑶笑笑没说话,蔺效从小不爱吃甜食,下人们为了迎合主人的口味,于手艺上自然会有所倚重,沁瑶拉了裴敏在一旁,细问她和许慎明的婚期,裴敏微红着脸笑道:“钦天监给看的日子,订在明年三月。”
沁瑶替她高兴道:“太好了,时间还算充裕,可以从从容容地备嫁。”
不像她被指给蔺效那会,因婚期定得太急,一家人紧赶慢赶,忙得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熬到成亲那日,爷娘和哥哥都瘦了一大圈。
刘冰玉见沁瑶和裴敏咬耳朵,忽然想起一事,故作认真地对裴敏道:“我说,等你嫁给许统领,你跟阿瑶怕是难得见上一面了。”
裴敏不解,“何出此言?”
刘冰玉促狭地笑道:“你别忘了,御林军虽归世子掌管,许公子却任着副职,多半平日在宫中值防时,两个人是轮替着来的,其中一人出宫回府时,另一人不就得在宫中布防么。夫君在府中的时候,你们总不好意思出门走动。”
沁瑶想了想,果然如此,每回蔺效回府时,总会嘱咐许慎明留在宫中布防,若非特殊情形,两个人从不曾同时出宫。
裴敏红了脸,啐刘冰玉道:“成日里脑袋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偏能装得下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沁瑶却顾不上跟刘冰玉打嘴仗,在一旁暗暗看着王应宁,想着哥哥之事,犹豫着该如何询问她对哥哥可有好感,心内好生煎熬。
怕就怕王应宁对哥哥并无好感,只是哥哥在单相思,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贸贸然在王应宁面前揭露哥哥的心思,不仅会让王应宁觉得难堪,还会让哥哥陷入窘境。
可就算王应宁跟哥哥彼此互有情愫,王尚书不想让女儿嫁给哥哥的话,自己就算再怎么帮着穿针引线,也不过是白忙一场,还会白白给王应宁和哥哥带来伤害。
因此早先那个开门见山问王应宁态度的计划恐怕是行不通了,眼下最四角具全的做法,恐怕还是旁敲侧击。
这样想着,便唤采蘋进来,悄声嘱咐一番。
过不一会,采蘋便捧着一套编纂的辞典进来,呈给沁瑶。
沁瑶打开辞典,笑着对裴敏道:“这套辞典是我哥哥帮着莫大人编纂的,你自来最有学问,来看看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嘴上虽对裴敏说话,眼睛却暗暗留神王应宁的神情。
就见一句话刚只起了个透,王应宁的脸便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似乎怕旁人看出来,旋即又云淡风轻地掩袖饮茶。
沁瑶看在眼里,暗忖,哥哥只怕平日没少借着跟王以坤交好,来博取王应宁对他的好印象。
看来王应宁不仅认识哥哥,很明显还对哥哥存有好感。
这样想着,心里有了底,起码等确定了王尚书的态度后,哥哥去王府提亲,王应宁不至于心有不悦。
等王应宁等人告辞而去,沁瑶便派常嵘去宫里给蔺效递话。
常嵘回来时,给沁瑶带回来蔺效的回复。
短短几个字,正是:“知道了,放心。”
过了两日,蔺效一回府,沁瑶便问他事情进行打探得如何,蔺效坐下,饮了口茶道:“皇伯父见太子为了秦媛之死颇有些郁郁寡欢,这几日已经重新开始张罗遴选太子妃了。”
“那王尚书的态度如何?”沁瑶忙问。
蔺效道:“秦媛死得突然,王尚书毫无准备,听说皇上有意在朝臣的女儿中替太子选妃,心急如焚,急着替王四小姐订下亲事,加上他本就赏识你大哥,只等着你大哥一上门提亲,便会应允。说起来,大哥看事当真通透,不等我请我姨父帮着保媒,今日一早,竟请动了莫诚去王府说亲,听说王尚书已然应允了。”
沁瑶一怔,莫诚现任中书侍郎,同时兼着翰林院大学士,无论官职还是声望,都算得朝中百官中数一数二,哥哥的亲事有他保媒,不比卢国公出面保媒来得差。
也不知是哥哥究竟费了多少功夫才请动了莫诚,偏又谋算得这样准,特意选在王家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时上门提亲,怎能不顺利。
知道王家已然应下亲事,沁瑶如何还能坐得住,午膳都未来得及用,便急急忙忙跟蔺效回了瞿府。
瞿陈氏自然不知道儿子和女婿背后为了这桩亲事都付出了多少心血,只觉喜从天降,恨不能抱着女儿大哭一场,等感叹完,便风风火火张罗了起来,过不几日,两家正式交换庚帖,接下来便是纳采问名之礼,拿了两方的八字一合,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期间沁瑶每日一早便来瞿府帮忙,等一应订亲之事尘埃落定了,这才彻底安生,不再两边来回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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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事忙完,沁瑶总算能抽出空去青云观看望师父了,可去了三回,只有一回师父和师兄在观内。
沁瑶问师父最近在忙些什么,师父只没好气道:“快年底了,观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若不赶着多接几趟活,连香油钱都没着落。”
沁瑶知道师父素来一身臭脾气,若贸贸然赠他银钱,不会收不说,还会招来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只好自行掏了银子,想方设法给观里多备些米粮。
这日从青云观回来,天已然擦黑。
马车上,沁瑶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眼含隐忧对蔺效道:“我总觉得师父最近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说起来,好像自打从寿槐山下来,师父便变得有些奇怪了。”
说着,想起什么,又问蔺效道:“去打听缘觉底细的人回来了吗?”
“就这两日了。”蔺效搂了沁瑶在怀,“信上不便透露,等他们回了长安再问个仔细。他们去了一月有余,辗转了许多地方,青州只停留两日,却在随州逗留了许多时日,我估计缘觉的故乡也许根本不是早前我们以为的青州,而是随州。”
“随州?”沁瑶讶道,“随州地处江南,离青州相去怕不少于千里,若缘觉是随州人,怎会一点江南口音也没有?”
蔺效淡淡道:“一个人若要存心隐瞒自己的来历身份,自然有法子能隐瞒得了。”
第163章
“可如果缘觉是随州人,师父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沁瑶大惑不解,过去十一年,她可从未见师父跟缘觉有过往来,第一回有了交际,还是上回为了共同对付罗刹。
而且两个人明显的不对付,只要凑在一处,总少不了吵架拌嘴。
“有一回,师父骂得极凶。”沁瑶对蔺效道,“连‘滚’字都骂出来了,也不知两人在争执什么,就听到师父说,他哪怕砸进一座金山银山,也无需缘觉多管闲事——”
话刚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一事,眼睛因错愕而迅速睁大,浑然忘了继续往下说。
蔺效思绪却仍停留在沁瑶那句话上。
金山银山?清虚子不是那等挥霍无度之人,无论对人对己,都克扣得近乎吝啬,究竟什么花费需要用金山银山来形容?
转头见沁瑶困惑地歪着头,秀眉微蹙,似乎在极力回想某事,讶道:“怎么了?”情不自禁倾身向前,伸指帮她抚弄眉头,仿佛这个动作能帮沁瑶拂去愁思似的。
沁瑶回过神,想要开口,又顿住,快速地捋清乱糟糟的思绪,才重新开口道:“我刚想起来,那回师父跟缘觉吵架时,曾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当时屋内只有师父和缘觉,再无旁人,如今回想,那名字有没有可能是缘觉的俗家名字?”
蔺效意外这个发现,问:“可还记得那名字?”
若沁瑶能想得起来,于他们打探缘觉的底细自然大有帮助。
沁瑶思索了一会,沮丧地摇头道:“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蔺效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无妨,就算真是缘觉的俗家名字,已然过去了二十年,他又存了心思要遮掩,未必能查到什么线索。”
顿了一顿,又道:“但道长既然知道缘觉的俗名,想来出家前便与缘觉认识,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装作互不相识。”
沁瑶眼底泛起浓浓的担忧,“你说师父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为何每回我稍一打听,他就那般生气,我总觉得,师父心里藏着一桩极紧要的事,哪怕是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必肯说出来的。”
她对师父的固执毫无办法,每回说起此事,总免不了生出好些怨气。
蔺效不语,性命固然重要,可对某些人而言,有些东西却是凌驾于性命之上的,无关对错,也计较不了值与不值,等到事到临头时,总能抛舍一切去固守。
想来清虚子虽是道门中人,却未必能勘得破红尘中的欲念、摆脱得了心底的魔障。
只不过这话却没办法跟沁瑶说,毕竟她那么信任她的师父。
沁瑶见蔺效未接话,也跟着沉默下来,依偎到蔺效怀中,闷闷地想着心事。
长安的冬日向来天黑得早,因着夜风盛,冬夜时常显得又冷又阴。
但今夜却是例外,夜空中一无云彩,月亮不知躲在何处,星辰却犹如洒落在黑色丝绒布上的碎雪,极为耀目。
因时辰尚早,到了澜王府,两人下车,见天气没有往常那样冷硬,都少了一份寒夜赶路时的急迫,多了一份春夜赏景般的闲适。
沁瑶更是借着袖子的掩盖,悄悄含笑握着蔺效的手,两人沿着小茎往内院走。
蔺效察觉她温热的手指握着自己,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悄爬满了快乐的藤蔓,只觉脚下的汉白玉砖都比往常多了几分生动,恨不能这路一直走下去才好。
空气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四下里一片寂静,耳边只有两个人的鞋履踩踏在地面时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宁静悠和。
走到烟波馆时,蔺效见幽荡湖面被满天星光照得如银丝缎一般熠熠生辉,当真美如幻境,心中一动,拉了沁瑶往湖心亭走,道:“今夜无风,不怕吹着你,咱们去湖畔走走。”
沁瑶笑着点点头。
沿着曲廊到了水榭当中,蔺效拉了沁瑶在亭中扶栏旁坐下,握了握她的手,确认她的手热暖如初,放下心来,问她:“可还记得在醉香阁听变戏那一回?”
沁瑶想了想,“怎会不记得?”
真说起来,那回可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回联手,当时对付的正是崔氏那个假冒的娘家外甥女,谁能想到,其后两个人又一起共同经历了这许多事。
蔺效拥了沁瑶在怀里道:“那时我在你身后,看着你凭窗观赏烟花时的模样,就曾想过,若有一日能跟你在一处饮酒赏景,该是何等幸事,可惜当时还有一个朱绮儿在一旁,而你显然对我还没有半分兴趣。”
沁瑶惊讶地扬了扬眉,笑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蔺效倾身向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道:“嗯,其实比那还要再早一点。”
沁瑶眨了眨眼睛,因离得近,长长睫毛划过蔺效的眼睫,“那就是……从莽山上下来的时候?”
这个深藏不露的坏家伙,头几回跟他打交道,她可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呢。
“谁叫你不开窍的。”蔺效笑,含了含她的唇,鼻息间带着好闻的桃花酒味,正是刚才在两个人在食肆用膳时,店家奉上的那一壶。
说完,撬开她的唇舌,更深地探索进去,她的唇仿佛带着魔力,尝上后就不舍再离开,但他依然记得她前些日子是为着什么染的风寒,压抑着自己的欲念,只一味地浅吮轻尝,沁瑶被他牢牢禁锢着,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搂着他,虽然享受这份带着克制的亲密,却因顾虑这水榭四下无遮掩,怕传到阿翁耳里,时不时睁开半只眼,往蔺效身后瞄一瞄。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跟湖面交相辉映的满天星光,她曾看过青云观教堪舆的星象书,知道最亮那颗名唤北斗,与其相对的那几颗散在分布的星辰名叫斗宿,由五颗星组成,状亦勾勺,跟北斗一起掌管着生死大权,又称为天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