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你们还没告诉我方才澜王妃和郡主那场风波怎么收场的呢。”沁瑶转头看向王应宁和裴敏。
王应宁咳了一声,轻声道:“还能怎么样,澜王妃自然是诚心诚意地道歉,又说自己府中还有一块往年得的东海寒玉,品相不比郡主的那根簪子差,说一回去便令人取了赔给郡主。”
“那……郡主怎么说?”她那般喜爱那根杏花簪,就此被人砸个粉碎,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裴敏这时终于接话了:“郡主不说话,哭个没够,就是不肯递梯子让澜王妃下台,只怂恿了康平公主等人替她做恶人,康平公主不依不饶的,非要将那个李嬷嬷打死了作数。”
沁瑶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这才是郡主的一贯作风嘛。
“后来澜王妃便问郡主簪子在何处做的,要拿了自己手里那块东海寒玉做个一模一样的还给郡主,郡主听了这话,一改常态,直说不必了,连东海寒玉都不必赔,她说簪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做个一样的就如何。只不肯轻易放过王妃身边的李嬷嬷,到最后,到底怂恿了康平叫了几位宫人,将李嬷嬷打了十个板子方才收场。”
王应宁看事透彻,不过短短几句话,便将个郡主的心思和手段一一剖析明白。
裴敏迟疑道:“我有个猜疑,但不知猜得准不准。”
王应宁听了这话,默契地一笑,含笑道:“你可能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你先说。”
裴敏便道:“起初看郡主哭哭啼啼的架势,我还疑心她定会让澜王妃下不来台,并狠狠责罚那位李嬷嬷呢,可谁知她一听说澜王妃竟也有东海寒玉,王妃还要去她买首饰的那个铺子给她做根一样的,她的态度便马上变了,不但接受了王妃的道歉,而且未再难为李嬷嬷,我在想,她若诚心追究,那位李嬷嬷恐怕不是只罚十个板子这么简单,怎么都得去了半条命。而她突然中途改变作风,最后草草收场,我觉得里头肯定有些猫腻。”
王应宁轻轻抚了抚身上的衾被,闲闲道:“我也是到那个时候才起了疑心,按说郡主自得了那根簪子,便一改往常安静内敛的作风,有意无意在众人面前佩戴,显然对送簪子的人极为属意,带了点爱屋及乌的意思在里头,断不至于一听澜王妃要去铺子里做根一样的便那般惊慌失措,所以我猜,会不会郡主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谁是送簪子的人呢?”
沁瑶皱眉,看郡主那根簪子的外观,显然与那根雪中寻梅簪如出一辙,多半也出自润玉斋的工匠之手。
记得当时自己去看的时候,店里统共只有一根梅花簪,未曾见过杏花簪,不知夏芫这根是买在她去铺子之前呢,还是在那之后。
裴敏不屑道:“她既四处炫耀,想必不怕让人知道有人为了取悦她,一掷千金买了簪子送她,为何这会倒又遮遮掩掩了?便让澜王妃知道是谁送的又怎么了?”
“所以这里头有些不通。”王应宁思忖道,过不一会,又释然道,“不过,这些事便往里细究也没什么意思,总归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是,旁人的心思咱们管不着,只要不扯到咱们身上就行了。”裴敏点头,对今晚的玉泉风波予以总结陈词。
沁瑶随声附和着,暗暗注意外头的更漏声,盼着王应宁和裴敏早日入眠,好去跟蔺效汇合。
“唉。”沉默了一会,裴敏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你们说,这世上会有人在短短时间便变得像另一个人么?”
沁瑶听这话奇怪,道:“怎么了?”
裴敏似乎很是煎熬,犹豫了好一会,才含着羞意道:“若有这么一个人,自第一次见你便总缠着你,死皮赖脸地说……说他喜欢你,还说往后定要娶你,可,可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再不多看你不说,还一副从未见过你的模样……”她越说越觉难堪,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到几不可闻。
沁瑶和王应宁何等聪明,立即意识到裴敏这话说的便是她自己,而且十有八九她口中的另一个人便是今晚在路上偶遇的许统领了。
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惊涛骇浪,断没想到裴敏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竟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静默了好一会,沁瑶终于斟酌着语词开口道:“阿敏——”
谁知刚开口,便被裴敏含着羞意打断道:“我也就是替我族中的一个表妹问问,这些小女儿家的闺怨我也不懂,想来你们只怕也未必给得出什么意见,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呢,都睡吧。”
说着将脸半埋进衾被里,不再说话。
王应宁见她不肯再说,自然不会一味追问,悄悄叹了口气,也闭眼睡了。
沁瑶在黑暗中睁着眼等了许久,听到她二人气息平静,显是终于睡熟了,便悄悄爬了起来,从床前的立屏上取下衣裳穿上。
临走前,又从怀中掏出符纸,在床前设下个天衣无缝的六合阵,以防那邪物来残害二人,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下心,一路避过宫人的耳目,潜到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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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一处下人所住的厢房里,澜王妃坐在榻前,亲手替李嬷嬷上好药,叹息道:“嬷嬷,今日你受委屈了,你好好歇着,等回了长安,我再请余若水给你好好瞧瞧。”
说着,便欲起身,李嬷嬷满背棒伤,本已痛得半昏半醒,听得澜王妃要走,忽猛的一把伸手拽住她,忍着痛道:“王妃,老奴不怕受委屈,就怕您活得不痛快,您还这么年轻,往后可怎么熬啊。王妃,不,小姐,您就听老奴一句劝,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歇了吧。”
澜王妃面色一变,忙捂住李嬷嬷的嘴,厉声道:“嬷嬷,你是痛糊涂了么?”
李嬷嬷摇摇头,坚定地将澜王妃的手从嘴上拿下,痛心疾首道:“小姐,你是嬷嬷一手奶大的,你的心思瞒得了旁人,怎瞒得过嬷嬷!”
澜王妃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手一软,竟无力再去捂住李嬷嬷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小姐你是为了什么才费尽心思嫁进澜王府给人当继室,你真以为嬷嬷猜不到吗?”李嬷嬷摇着澜王妃的胳膊,凄声道。
澜王妃听了这话,怔愣了一会,忽痛苦地捂住脸,颤声道:“我只恨,我只恨他为何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嬷嬷,你不知道,我……”
说着,忽将手从脸上拿下,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眸子亮得要着火,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羞愤的事,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陪进了自己的姻缘不说,还一再地去招惹他?听嬷嬷的劝,那人不比寻常的王孙公子,有主见,有手段,你这两年在他手下吃了多少次亏,讨到过一回好吗?再这样下去,你非得把命丢在他手里啊!”李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已到了疾言厉色的地步,似乎眼前的人已站到了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嬷嬷,你别说了,别说了。”澜王妃重用手捂住脸,不住摇头,似是不堪重负,声音已带着哭意。
“除了老奴,还有谁敢劝小姐这样的话,别说那个人,便是王爷,看着散漫,心里可一点也不糊涂,他跟你朝夕相对,你这心思,能长久地瞒得下去吗?”李嬷嬷紧紧抓住澜王妃的衣袖,额上青筋尽显,半点也不肯退让。
澜王妃动作一顿,缓缓将手从脸上拿下,眸子隐隐浮现一层惧意。
“还有小公子,今年才得一岁,那般乖觉可爱,眼下正是最缠着阿娘的时候,小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敏郎着想啊!”
绝望渐渐在澜王妃眼中蔓延开来,好一会,她长睫一颤,缓缓流下一行泪,木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嬷嬷微微松了口气,淳淳善诱道:“所以像今日这样的事,往后再不能有了。这一回不过十个板子,老奴受了也就受了,可下一回呢?说不得便是天崩地陷,事情一旦曝露,没人能保得住你。小姐,你还这么年轻,若真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小公子往后如何自处?便是老爷和夫人地底下知道了,也不会安息的!”
“嬷嬷。”澜王妃猛地回身一把抱住李嬷嬷,颤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往后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李嬷嬷欣慰地叹口气,不住轻抚澜王妃的后背,见她已经恢复平静,便低声道:“小姐,这一世已经这样了,咱们认命吧。往后多到菩萨跟前多求求,求菩萨下辈子让你称心如意,给你一段好姻缘,啊。”
第65章
沁瑶一路遮遮掩掩出了寝宫,刚溜到汉白玉台阶下,便见转角的阴暗处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沁瑶不防吓了一跳,后认出那人常嵘,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常嵘转头见了沁瑶,忙迎上前道:“瞿小姐。”
沁瑶点头,低声道:“世子呢?”
常嵘笑道:“在树林那里等着呢,请随我来。”
他说话时并不故意压低声音,浑然没有掩人耳目的打算。沁瑶先还担心会引来宫人,转念一想,羽林军归蔺效统领,只要有羽林军所在之处,便是蔺效的天下,常嵘身为蔺效的近卫,何须顾忌着行事?
想通此处,沁瑶便也少了几分拘束,只仍不敢高声说话。
常嵘一路跟沁瑶讨论上两回几人合力捉妖之事,又打听清虚子和阿寒的近况,态度很是热忱。
沁瑶忍不住瞧他一眼。
常嵘微怔,摸了摸脸道:“怎么了?瞿小姐。”
沁瑶笑道:“没什么。”
只不过有些奇怪常嵘俨然一副将她当自己人的架势罢了,记得不久前,他还对她不冷不热,时常用审视的目光看待她呢。许是上回共同对付罗刹,有了些患难与共的情谊在里头吧。
沁瑶从来不是拿腔作势之人,既然感觉到了常嵘的一腔赤诚,便也放下心中芥蒂,积极地回应常嵘,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小树林。
蔺效手中拿着赤霄,正蹲在泉中凝神察看泉中景象,身旁站着魏波。
“世子,瞿小姐来了。”常嵘道。
蔺效转头一看,旋即起身,沁瑶这才发现他已换下之前的常服,着一身武将官服,他本就身材挺拔修长,此时一身紫袍银甲,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倾轧而来的气势。
“阿瑶。”蔺效走近,上下打量一番沁瑶,开口道,“一会恐需你换身行头,免得让人认出你是书院的学生。”
沁瑶略怔了怔,立刻意识到蔺效怕她施法时暴露了行踪,日后恐惹来麻烦,便点头道:“好。”
魏波便将手中拿着个一个包袱递给沁瑶,“瞿小姐,这是衣裳。”
说着,不等蔺效开口吩咐,跟常嵘迅速一对眼,极有默契地退下了。
沁瑶打开包袱,见里头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常服,连襆头和鞋袜都一并包含在内。
她捧着衣裳,四处张望一会,预备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换衣裳,转头见蔺效仍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走开的意思,便奇道:“世子,我要换衣裳了。”
蔺效轻咳一声,走开两步,转过身道:“此处离你方才发现水怪的地方太近,若留你一个人在此,我怕那邪物会突然去而复返,不若我帮你留意四周的动静,也免得那东西偷袭于你。”
沁瑶脸刷的一红,她倒并非不信任蔺效的为人,只是脸皮到底还没厚到可以近距离在一个男子面前换衣裳的地步。
她转头看一眼泉水,心里万般纠结,方才已耽误了许多功夫,若再延宕下去,只怕那怪物早已从水中出来,到各处寝宫去害人了。
“好。”她终于决定不再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低低应道,“一会我换好了就出来。”
蔺效听她说话虽然仍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可到底透出几分羞意,心里不免又怜又爱,他虽然是因担心沁瑶的安危才决定留在原处,可开口前多少带了几分忐忑,怕沁瑶误会他心怀不轨,转而对他生出恶感。
可沁瑶真是与他以往所见的女子都不同,一派光风霁月,丝毫不忸怩作态,虽说机警过人,可一旦与某人交心,必然全心全意信任对方,从不做无谓的揣测,竟比世间许多男子都强。
稍后,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听在耳里。喉结滚动,身子都有些发僵。所幸过不一会,沁瑶便在身后道:“我换好了。”
蔺效这才转身,便见沁瑶便走便极力整理身上那身过于宽大的衣裳,一会拉拉腰带,一会又正正襆头,再或者极力将袖子往胳膊上挽,看着既娇俏又滑稽。
蔺效眼睁睁看着沁瑶走至身旁,到底没忍住,伸手帮她扶正襆头,沁瑶一怔,竟忘了躲开。
蔺效整理好沁瑶的冠发,又低头耐心帮她将两个袖子一一挽好,低声道:“对不住,事出突然,只找到这身衣裳。”
沁瑶任由他帮自己挽袖子,眼睛无意识地随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移动,心跳得奇快,几乎没从嗓子里蹦出来,只奇怪蔺效离得这么近,为何没听到她的心跳声。
蔺效耳根也一阵一阵发烫,好几回手指不小心碰到沁瑶的胳膊,呼吸都随之一滞,恨不能立时将她搂在怀中,继而倾诉衷肠,忍了又忍,忍得喉干舌燥,他虽倾慕沁瑶,同时也尊重沁瑶,在未确定她的心意之前,怎敢随意僭越。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却仿佛过了一整年,蔺效替沁瑶收拾妥当,红着脸道:“咱们走吧。”
沁瑶头一回不敢像往常那样坦然地回视蔺效的目光,静默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嗯。”
刚一迈步,猛然想起换下的衣裳还在泉边,忙又折回去,将衣裳从地上拾起,仍放回方才那个包袱里。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静默无声,到了小树林出口,未见常嵘和魏波,却看见小路那头走来一人,蔺效和沁瑶同时看向那人道:“许统领?”
第66章
因有裴敏吐露心事在前,沁瑶再见到许统领时便留了心,忍不住藏在蔺效身后,将他偷偷打量了个彻底。
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目俊挺,英姿勃勃,端的一副好模样,光从面相上来看实在不像是个轻诺寡义、翻脸无情之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天底下顶着一副好皮囊做些不堪行径的人不知凡几,沁瑶这些年见多了心术不正之人,自然不差一个许公子。
可想起裴敏说许公子判若两人的话,沁瑶还是决定给许公子一个机会,暗暗启开天眼朝他看去,却发现他周遭一片清宁,并无邪气或鬼气。
许统领先未看到蔺效和沁瑶,只缓缓沿着小径而行,不时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走到近前,许慎明不防见蔺效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立于昏黑的树影下,吓了一跳,“嗖”的一声拔出剑,喝道:“什么人。”
等看清是蔺效,这才便缓缓收剑回鞘,讶异道:“蔺统领?”
蔺效淡淡地看着许慎明,开口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许慎明这时已将注意力放到蔺效身旁那名少年身上,正暗自打量沁瑶,听蔺效这么一问,只好道:“听说玉泉附近有些不妥,属下放心不下,留心来回巡查了好几遍,可惜未曾见到形迹可疑之人。”
蔺效看了他好一会,方点头道:“不止玉泉附近,今夜整座行宫都需严加巡视,尤其是皇上的寝宫周围,丝毫不能懈怠。你去通知汪令等人,今夜轮值取消,所有将士均需值防到天明。”
这时常嵘和魏波也从道路那头匆匆走过来了,到了近前,回禀道:“已在玉泉周围设下布防,并到各处寝宫递了话,严禁任何人到玉泉附近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