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沁瑶等人不再踌躇,也忙跟上。
洞口虽小,底下倒还算得宽敞,而且水流全都不知去了何处,洞内十分干燥,犹如回到岸上。
几人举镜一望,这才发现这底下虽到处结满蛛丝,东西也已破陋不堪,但仍看得出是个布置得颇为讲究的小宫殿,依稀可见当初雕梁画栋的痕迹,只可惜年代仿佛太过古旧,殿中许多器皿已辨认不出。
沁瑶等人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厚,谁也想不到仓恒河下竟有一处底下宫殿,只不知是哪年哪月何人挖建。
走不几步,前面出现一处殿门,似乎里头还有内室。
正凝神打量四周,忽听内室中传来异响,一阵长长指甲划过墙茔的声音。
众人心里突突一跳,防备地看着内殿,等了许久,内殿始终一片死寂,不见出来什么邪物。
清虚子耐心耗尽,一抖草绳,沉着脸缓缓前行,刚到内殿门口,忽来袭面而来一阵腥浓至极的阴风,一个黑影直朝他扑来。
清虚子侧身一避,随手甩出手中草绳,只听那东西发出一声狼嚎般的怪叫,清虚子不容它闪避,忙又扯住缰绳将那东西狠狠地往前一拽,便听“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倒。
沁瑶等人拔腿跑到清虚子身后,因周围已无水流,阿寒便掏出火折子点上,就见师父手中牢牢捆住一个青面獠牙的僵尸,那东西双手直直朝天,仍不断扑棱着,试图用利爪袭击清虚子。
可这僵尸似乎灵力颇低,清虚子不过气定神闲地将手中草绳缓缓一收紧,很快便定在原地,再也不动了。
“城里的僵尸果然是从这里出去的!”沁瑶蹲下身仔细打量一番那具迅速化为一滩脓水的僵尸,肯定地道,“上回我在玉泉里见到的邪物就是这种东西,只不知就是这一只,还是它的同伙。”
清虚子收回缰绳,摇摇头道:“方才下洞之前,我见洞内虽然阴气极盛,但无涯镜里流动的煞气却很低微,显见得洞内那巨煞此刻不在洞中,这才放心下到洞中来的。眼下这僵尸一除,洞内可是一个’活’的邪物都没了。”
可蔺效腰间的赤霄却鸣得比方才还要狂躁,声势颇足,生生从剑鞘中移出了一半有余。
清虚子知道赤霄乃当年剑神用自身血肉铸就,极为灵验,断不会无故报警,不由狐疑地看一眼阿寒手中的无涯镜,莫不是方才遭了水,镜子的灵性就此打折,连邪物都辨认不出了?
这时蔺效和沁瑶已依着赤霄的指示往内殿深处走了,阿寒也忙举着火折子跟上。一路只见地上堆了许多箱笼,里头堆着些早已烂透的衣裳布料,还有些灰扑扑的青铜器皿,轮廓小巧,像是日常所用之物,相比外殿那些大块头器皿,显见得精细许多。
沁瑶和蔺效颇觉奇怪,怎么这地方越看越像一个墓室?
走了几步,前面出现一个拐角,连着一条走廊,通向另一个房间。
几人刚一转弯,抬目一看,同时怔住,只见走廊尽头一处用汉白玉砖砌就的一个高高的玉台,玉台顶上点着一盏长明灯,火苗摇曳,幽幽照亮底下两具巨大的漆黑棺材,其中一具棺材的棺盖已打开大半,另一具倒是盖得严丝密缝。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蔺效腰间的赤霄终于长鸣一声,脱鞘而出,如同箭矢般直朝玉台而去。
赤霄去势极快,飞到其中一处棺材处,“扑”的一声,竟生生没入棺木中,钉在其上,剑身颤动,犹自嗡嗡作响。
蔺效等人齐齐怔住。清虚子听到异动,赶到拐角处,见此情形,也是面色一变。
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一阵恶寒,看赤霄的反应,棺中之物果真邪门得厉害,恐怕比上回的罗刹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80章
这回连清虚子都有些进退维谷了,虽说师徒三人都懂法术,蔺效也不是泛泛之辈,四人联手,对付一般邪祟不在话下,可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们自入河以来,对河中之物并无概念,全凭一份要探个究竟的意念在支撑,若那东西远比他们想得要难对付,岂不是会全折在这里?
正想对策,忽听棺盖发出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从棺中出来了。
诸人寒毛一竖,清虚子当机立断,低喝一声:“速速摆阵!”
师徒三人各自掏出法器,摆出三阳阵,惟恐出来是对付不了的大邪物。
可敛声屏息候了许久,只见棺木上的东西一跃而下,吱吱叫着,一溜烟沿着墙根跑了。
竟是老鼠!
清虚子愣了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若棺木中真有邪物,岂会容忍老鼠这等活物与其共处一室。
蔺效也想通了此节,再无顾忌,到得玉台前,左右缓缓扫视一遍,拾阶而上,将赤霄从棺木上拔下。
握了赤霄在手,又借着长明灯的火光往那具棺盖已打开的棺材中看去,就见棺木中铺满经卷,连棺壁上也用朱红的字写满梵文,可棺内空空如也,并无尸首。
清虚子等人这时也到了玉台上,看清棺内情形,愣了一愣,从棺木中捡了一卷经书在手,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可惜经卷上俱是梵文,无从得知其中含义。
看完这具棺材,清虚子又转头看向另一具,这具棺材却显见得比先前那具高长许多,两具挨在一起,倒有些夫妻合葬的意思。
清虚子摸索一番,见棺盖不过虚掩其上,并不是原先想的那样严丝密缝,略一迟疑,对阿寒和蔺效道:“来,帮着打开这具棺材。”
蔺效应了,将赤霄递给沁瑶,三人合力,缓缓移开棺盖。
往内一看,这具棺材却比刚才那具更空荡,不但没有尸首,连经卷和写满棺壁的梵文都不见,只棺盖上隐约可见几处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挠抓所致。
清虚子看得仔细,忽想起早年间听缘觉说过一桩佛家异闻,胸中生出强烈的不安,再立不住,将棺木中的经卷悉数取出,脱下身上道袍包好,令阿寒捧着,下了石阶往外走,口中道:“这邪物已破阵而出,此时早不在洞穴中了,为师需得连夜去找缘觉问个仔细。”
阿寒忙跟上。
沁瑶却跟蔺效对视一眼,颇感奇怪,明明两具棺材,为何师父只说“这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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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巡着原路游回岸边,一从水中探出头,便见天色早已墨黑,黑色绒般的夜空里缀满繁星,月亮却隐蔽在乌云后。
常嵘等人仍保持着之前蔺效等人下水时的姿态,神情紧张地盯着水面,一动也不敢动。
见蔺效终于安然无恙地出现了,终于大松了口气。
蔺效先将沁瑶从水中托举中送到岸上,这才跟着上来,几人虽说并未受伤,到底在水下呆了许久,难免有些疲惫。
蔺效见沁瑶身上湿漉漉的,恐她着凉,便令常嵘速回马车上取了件披风过来,给沁瑶披上。
沁瑶飞速看一眼清虚子,果见师父脸色一黑。
清虚子刚要令阿瑶将披风还给蔺效,转念一想,自己身上道袍已裹了经卷,阿寒虽是师兄,衣裳也不宜给沁瑶穿着,更何况旁边还有一堆小郎君,总不能让沁瑶大摇大摆地湿着衣裳回去。
左思右想,显然只有这个法子较为稳妥,便愤愤地闭了嘴,可到底有些不虞。
沁瑶耷拉着耳朵,不敢多看师父,惟恐师父回去骂她,可比起湿着衣裳让人围观,她倒宁愿被师父骂一顿。
悻悻走到停马车处,不必师父吩咐,舍下澜王府的千里马,自上了青云观的马车。
蔺效自然知道其中缘故,不以为忤,只仍令魏波驾着马车,自己跟常嵘等人仍不紧不慢跟在沁瑶的马车旁。
路上清虚子倒顾不上训斥沁瑶,只一个劲地将经卷拿在手中细看,沁瑶见清虚子脸色凝重,忍不住问:“师父,方才地殿里分明是两具棺材,为什么您却说只有一个大邪物呢?”
清虚子瞥她一眼,好一会才道:“为师只是想起早年听过的一桩异闻,有个猜测而已,做不得准,需问了缘觉那秃驴再做计较。”
“哦。”沁瑶有些失望,又问,“河中用来镇压那邪物的法器和梵文全是佛家之物,而且看着像有数百年了,不知这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又为何好端端地破阵而出呢。”
“是啊。”阿寒难得也愿意发表议论,“那阵法做得那般严实,几百年都屹立不倒,石碑怎会好端端就裂开了?”
清虚子紧紧蹙着眉,好半天才道:“要么便是人为,要么便是天有异象,邪魔渐生,天下苍生当有此劫——不说了,一会找缘觉问个明白,再来商量怎么对付这东西吧。”
进了长安城内,青云观的马车径直赶到大隐寺。
阿寒和沁瑶忙跟着下车,清虚子却将他们赶回去道:“为师自己一个人进去便可,阿寒,你先讲师妹送回瞿府,再来接师父。”说着,对阿寒狠狠使个眼色,让他务必看好师妹,不能出岔子。
阿寒云里雾里,好半天才迟疑地应了一声。
沁瑶很想跟着一起进去,又缠磨了一会,清虚子却怎么也不松口,到底让她跟阿寒先走了。
回了瞿府,刚下马车,却见蔺效早骑了马在车前候着了,见沁瑶下来,蔺效也翻身下马,走到沁瑶身前。
阿寒怔了怔,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想了想,世子这么好的人,不过跟阿瑶说会话,总不至于欺负了阿瑶去,师父总是爱疑神疑鬼,谁都信不过。
是以仍坐在原处,未跟着下车。
沁瑶身上衣裳已被暑热给蒸干,不再贴在身上了,便将身上披风解下,还给蔺效,道:“方才路上没看见你,我以为你已经回府了。”
蔺效低头看着沁瑶,笑道:“总要看着你回府才能放心。”
沁瑶感觉蔺效的目光重又肆意起来,忙微微侧过脸,红着脸道:“时辰不早了,早日回府休息吧。”
蔺效目光落在沁瑶头上的簪子上,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低哄道:“让我再看看你,”
沁瑶任他打量,见他久久不出声,忍不住瞧他一眼道:“我得进去了,一会怕家里出来人,若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两人正红着脸相对着说话,旁边忽疾驰而过一辆马车,车上有人正好掀帘往外看,看见蔺效,先是一怔,随后紧抓住窗檐呆看了半晌,不敢置信道:“竟,竟然是她!”
脸色阴沉下来。
“怎么了?”旁边忽伸出一只男人的手,也扶住窗帘探身往外看,这手生得十分白皙修长,可惜只有四指,平白破坏了美感。
“没什么,认错人了。”女子忙放下车帘,坐直身子,那男子微迟疑了片刻,放弃追问的打算,车内重新恢复静默
第81章
第二日书院依然放假,沁瑶昨晚睡得并不踏实,早上起来便有些困乏。
洗漱完毕,趁采蘋等人出门倒水的功夫,偷偷将藏在枕下的簪子取出,犹豫了半晌,想着自己的妆匣向来是采蘋等人代为保管,母亲有时也会过来帮着整理一二,若藏在匣子里,难保不会被她们发现,不如自己随身带着,也免得哪天不小心露了马脚。
这样想着,便用绢帕裹了,小心翼翼地藏到怀中。
整理妥当,不经意一抬头,瞥见一张眉眼生动的脸庞,略怔了怔,总觉得镜中人比往常要明丽娇媚许多,全不像她自己。
采蘋倒水回来,一进门便见沁瑶正散着头发对着镜子发呆,一头秀发如云,衬出她腰肢纤细,侧脸恬静柔美,漂亮得如同画中人儿一般。
只脸颊上隐约可见红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采蘋脚步微缓,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位俊郎君,心知肚明地咳嗽一声,这声音犹如一声炸雷,总算将沁瑶唤得神魂归位。
采蘋近前帮沁瑶梳妆,见她异常安静老实,乖乖地任自己摆弄,便压着嗓子道:“昨晚小姐没回府之前,大公子来了好几趟,见小姐迟迟不归,便盘问奴婢小姐到底去了何处,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回。奴婢只好说,小姐去西郊找道长去了,恐怕一时赶不回来,大公子这才作罢。”
沁瑶本就心中有鬼,听了采蘋这话,愈发如坐针毡,惟恐一会哥哥会突然发难,逼问她都跟哪些人在一处。
好不容易让采蘋帮自己妆扮完,沁瑶忙不迭到正房去给父母请安,一路上忐忑难安,不知精明如哥哥,会不会从她身上瞧出什么破绽。
谁知到了正房,只有一个瞿陈氏正坐在上首听下人回事,见了沁瑶,忙让那几个管事下去,笑道:“琢磨着你该起了,阿娘准备了好些粥点,就等着你来吃呢。”
沁瑶左右张望,到桌前坐下,问:“阿爷和哥哥呢?”
“去衙门了。”瞿陈氏亲手替沁瑶盛上一碗羊麋粥,令她趁热吃,“这些日子朝廷似乎要编纂什么词典,翰林院特推了你哥哥主持事务,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前日去书院接你,都是特意跟院史大人告了半日假,回来后写写画画,弄得很晚才睡。”
沁瑶听了直笑,“阿娘,您该高兴才是,哥哥被皇上点到翰林院这才多久,院史大人便让哥哥主持编纂词典,说明院史大人器重哥哥。”
瞿陈氏笑得眼角鱼尾纹都深了几分,道:“我也是这么说呢,让他在几位大人面前多表现表现,也好早日擢升。”
说着,想起什么道:“前两日冯家大娘和初月在咱们家来串门,说伯玉这孩子自到了大理寺,已办了好几桩得力的案子,大理寺卿刘大人往吏部递了奏呈,过不几日便要擢升他做大理寺推丞呢,从主簿到推丞,可不是连升三级吗?你爹听了,也直说伯玉这孩子不差,日后难保不会出朝拜相呢。”
沁瑶听了一愣,暗想自进了书院读书,已好些日子未见过冯大哥和冯初月了,听阿娘这话,冯大哥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只不知冯初月最近如何,这两日自己虽放假,却好些事要忙,未必能有机会遇上。
正想着,忽听母亲在一旁含着希翼问:“昨日你跟几位同窗去南苑泽,就不曾碰到伯玉和冯家小妹?”
沁瑶听得南苑泽三个字,脸顿时烧了起来,忙借着饮粥掩饰性地低头,口中含糊道:“昨日那边出了些事,我去城郊的五牛山找师父去了,没遇到冯大哥和初月。”
瞿陈氏难掩失望,闷闷道:“好好的花朝节又跟神啊鬼啊的扯到一块了,唉,照阿娘说,咱们阿瑶早些嫁了人就好了,做了妇人,你师父总不好再逼着你跟他到处打打杀杀了。”
沁瑶听到“嫁人”这两个字,心里突突直跳,不敢接腔,只低头一个劲地饮粥,好不容易吃完,便对母亲道:“阿娘,昨日我跟师父在五牛山发现了邪物,今日需得到观里跟师父商量对策,时辰不早了,这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