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6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玄幻仙侠

总之就是,瞿沁瑶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僵持了好几日,最后到底是瞿氏夫妇败下阵来了,他们是沁瑶的亲生父母没错,但沁瑶的命可是清虚子救下来的。

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别说只是让沁瑶去捉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不敢贸贸然说出个不字啊。

第10章

瞿陈氏一边忆着前情一边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女儿,几日不见,女儿活像一朵水灵灵的鲜花打了蔫,头发乱蓬蓬的,衣裳好几日没换,连脸都黑瘦了许多,怎么不让人心疼。

“还杵着干什么?”她瞪眼望向门口束手束脚站着的几个婆子,“快到膳房去传话,说大小姐回来了,叫喜贵赶快张罗着做几个小姐爱吃的菜。”见婆子领命要走,又补充道:“先把温着的雪梨燕窝粥端一碗给小姐润润嗓。”

吩咐完,又转头对沁瑶说道:“一会喝完粥,你先回房好好梳洗梳洗,晚膳的时候咱们娘几个再好好吃点东西。”

“嗯!”沁瑶乖巧地点头,想起什么,问:“娘,怎么不见哥哥?”

瞿陈氏脸上浮现一层愁容,叹息道:“又病了,你出门那日晚上便有些咳嗽,这几日越发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开春,你哥哥这一场病怎么都躲不了。”

沁瑶闻言,忙回身打开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袱,先掏出一个绢布包着的物事,不经意往包袱里一看,底下竟有厚厚的一叠“飞钱”。

这叠飞钱数目相当可观,上面工工整整地印着随到随取的字样,看起来跟她在莽山上见到的那叠没有任何区别。

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谢绝了那位公子呀?

她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是了,从莽山回来时,路上曾几次跟师父到路边酒肆买食,马车停在路边,一时无人看管,想来多半是那个时候了。

可师父和她都不是泛泛之辈,师父尤其精明多疑,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飞钱放入她包袱中,对方的身手可想而知了。

瞿陈氏见女儿包袱里蓦地多出一大堆飞钱,女儿神色又隐约透着不安,她忙急问道:“阿瑶,这些钱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瞿沁瑶心一紧,母亲本就不赞同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当什么道士,若知道自己还在莽山中撞见了一群陌生男子,怕是得气得立时去找师父算账吧?

“没什么。”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这些钱是师父预备拿回观里的,想是走的时候太匆忙,便落在我这儿了。”

瞿陈氏狐疑地盯着女儿看了又看,见女儿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便勉强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

“这么多钱可不是小数,小心别弄丢了,你先放在母亲这儿,等你哪天要回青云观,母亲再还给你。”

瞿沁瑶早料到母亲会这么说,她嘟着嘴将那叠飞钱奉给母亲,想起什么,一拍额头道:“瞧我,差点把正事忘了”,忙回身将那枚用绢布包着的蛇妖内丹呈给母亲看,眼中隐隐绽出欣喜的光芒:“母亲,哥哥的病有救了!”

用晚膳的时候,瞿恩泽回来了,见到沁瑶,悬着好几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听说沁瑶带回来的蛇妖内丹能救大儿子的病,他更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女儿长大了,不但学了一身本事,还能为着家里的事分忧解难了。

一家人心情澎湃地吃完晚饭,捧着丹丸去找子誉,刚进院子,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咳嗽声。

瞿沁瑶听着这咳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一起咳出来似的,心里一阵难过,忙急走两步进屋,果见哥哥子誉正坐在床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庞都憋得有些紫胀。

大丫鬟海棠在一旁执着痰盂,边帮子誉抚背边温声劝道:“不是奴婢劝您,您眼下正病着,正是需要调养心神的时候,又何苦非得强撑着看书?您自己不还常说么,用功不在一时呀。”

瞿沁瑶目光落在床旁的春凳上,果见凳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经史子集,她暗暗叹气,哥哥子誉继承了父亲的读书天赋,自小就爱用功,启蒙的于先生曾说哥哥“小小年纪便文理可观,前途不可限量矣”,是个难得的神童。可惜生就了一副病弱的身体,一年里有大半时间在生病。

十六岁时,哥哥强撑着下场,拼了半条命中了个举人,可之后身子便每况愈下,别说继续参加科举,就连平日里出门走动都勉强得很了。

父亲见哥哥如此孱弱,早已经歇了让哥哥出仕的心思,可哥哥生性要强,怎肯在家做个躲在父荫之下的无用之人?是以平日里没少背着父母发狠用功,只盼着随着年纪渐长,身子能争气些,有朝一日赚取功名。

看眼前的情形,哥哥多半又在偷偷准备今年的春闱呢。

她想着,心中隐隐发涩,出声唤道:“哥哥!”子誉闻声抬头,苍白的面庞蓦地一喜:“阿瑶!你回来了!”海棠也露出欢喜的模样:“大小姐!”

这时瞿氏夫妇也进了屋,见到屋内情形,眼睛齐齐一红,瞿陈氏掏出帕子拭泪道:“我儿,你这又是何苦?”

瞿子誉强露出笑容,对沁瑶招手道:“阿瑶,过来让哥哥好好瞧瞧,那妖怪可还好对付?不曾受伤吧?”

瞿子誉生就了一幅清秀俊逸的模样,若是不生病,十足十是长安城数得上的美男子,此时一笑,形容虽枯槁,仍依稀可见俊朗无俦的影子。

瞿沁瑶心不由的一酸,忙上前亲亲热热地挨着哥哥坐下,笑着道:“妹妹这回不但收了莽山的妖怪,还将蛇妖的内丹给取了回来,师父说这蛇妖有千年道行,是世所难寻的宝贝,最能强身健体。哥哥,你一会便服了这内丹罢,身子自会大好的。”

千年的蛇妖?瞿子誉静静地看着妹妹还透着稚气的笑靥,心中却起了惊涛骇浪,此去莽山,妹妹不知遭遇了怎样凶险的情形,想来妹妹虽有几年道行,但只有十四岁,又怎会是哪千年妖怪的对手?说不定是怎样的一番殊死搏斗。

此刻却只字不提,一心挂念着自己的身子…

他眼眶有些发涩,低声道:“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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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效从烟波馆回到思如斋时,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初春的夜阴冷绵长,思如斋里暖烘烘的开着熏笼,温姑带着听风几个大丫鬟在灯下一边烤着火一边做针线,常嵘不时在一旁凑趣。

蔺效进屋看到这般暖意融融的景象,心中一暖,先前在父王处所产生的不快一瞬间如轻烟吹散。

常嵘抬头看见蔺效,忙起身道:“世子回来了。”

蔺效示意听风和品雪下去,又接过温姑沏上来的茶抿了两口,问温姑道:“乳娘,近些时日,府里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温故一头雾水道:“并不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蔺效心中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想了想,对常嵘说道:“派人到幽州打听崔氏的娘家,尤其是那位闺名叫玲珑的姑娘,如果查到了什么,第一时间向我禀告。”

常嵘听得此话,知道这位叫玲珑的女子就是王妃带进府的娘家外甥女了,多半是有些不妥,他忙应声是。

想起什么,又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魏波回来了,说已按照小郎君的吩咐,将银钱偷偷赠予了那位女道士。他还说那位女道士是长安太史令瞿恩泽的亲女,至于为何做了道士,他还未能探到其中的缘故,待过些日子细细打听了,再来禀告郎君。”

蔺效看着常嵘隐隐透着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发窘,他轻咳一声,淡淡道:“知道了。”

温姑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女道士?银钱?她诧异地看着蔺效道:”世子,你们什么时候结识了一个女道士?”

该不是被那些三教九坊的女子给骗了吧?

蔺效一见温姑的表情便知道她误会了,他笑了笑,待要细说,看天色实在不早了,便起身道:“乳娘,今日我还要去卢国公府一趟,咱们改日再细说。”

第11章

卢国公府离澜王王府只隔一条大街,骑马只需半柱香的功夫。

夜色已深,下人们来应门时本带着一肚子怨气,一见来人是蔺效主仆,哪还敢摆脸色?忙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二人迎进门。

也不用多问,知道蔺效是来找府里三郎的,自引着二人往三郎的院子而去。

卢国公府这位三郎名唤蒋徽阅,当今卢国公长房嫡出第三子,其母卢国公夫人是蔺效母妃的亲姐姐,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姨表兄弟,又因年龄相近,趣味相投,自小便腻在一处玩耍,感情比寻常表亲要深厚许多。

蔺效跟常嵘一路进了蒋徽阅居住的竹沁园,刚到正屋坐下,便隐约听到内室传来男女的调笑声。

蔺效早已习以为常,只当没听见,常嵘却大大翻了个白眼,看这情形,蒋三郎多半又得了什么貌美的姬妾,这般有兴致。

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帘一掀,进来一位十六七岁的郎君,生得唇红齿白,颊生桃花,端的是俊俏,且眉梢眼角自有一股懒洋洋的意态,一举一动都透出”风流“二字。

相形之下,蔺效更像一块雕琢精美的白玉,俊美有余,但清冷疏离,远不如这位蒋三郎平易近人了。

蒋三郎笑着看一眼蔺效,一撩衣摆大剌剌地在一旁坐下,道:“今日回来的?如何?此次出长安可还顺利?”

谁知蔺效和常嵘乍见三郎,都暗自心惊,怎么半月不见,蒋三郎脸色差了这许多。

常嵘更是脱口而出:“三公子,你怎么了?可是最近身子有什么不适?”

蒋三郎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诧异道:“好端端的,怎么人人都说我面色差,我身子明明好得很啊。”

想起什么,又勾唇笑道:“是了,最近得了个卿卿,个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我一时丢不开手,多贪欢了几次,许是身子有些亏损也未可知。”

抬眼见蔺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挑眉道:“你也莫摆架子,你是未尝到其中滋味,若是哪天开了荤,怕是比我还丢不开手呢。”

常嵘暗暗嗤之以鼻,世子可不是这种人,律己甚严,从不贪恋女色,哪像您蒋三郎,明明跟世子同年,房里的姬妾却已经纳了七八个了,还不包括勾栏酒坊那些不记名的露水姻缘。

“你这位卿卿从哪得的?牡丹阁?天馨苑?”蔺效端杯喝茶,状似不经意地问。

蒋三郎一怔,今日是怎么了,蔺效竟然关心起他的房里人来了。

“并不是勾栏红馆中带回来的。”他狐疑地看着蔺效道,“我上月陪母亲去大隐寺上香,路上撞见她被贼人纠缠,一时看不过眼,便救了她,后来知道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她和弟弟二人,她为了养活幼弟,便做了绢花来卖,我见她身世如此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你便把她纳入府中?”

竟一副认真刨根问底的架势,蒋三郎望着蔺效,疑惑更加深了,道:“不曾,她说自己虽出身寒鄙,但绝不愿意给人做没名分的姬妾,我见她犟得可爱,有几分傲骨,便起了封文书,纳了她为贵妾。”

这回不只是蔺效,连常嵘都惊讶得扬起了眉,要知道蒋三郎姬妾虽多,正儿八经的贵妾可是头一个,长安城中多少人想走这个路子来巴结卢国公府而不可得,竟、竟就这么纳了一个卖花女?

蔺效手中的茶盅在唇边停滞了片刻才饮了一口,道:“姨母不曾说过什么?就这么任凭你胡闹?”

蒋三郎眯起眼睛,认认真真打量蔺效一番,似乎要将他看透:“你今日是怎么了?对我房里的事这般有兴趣。说来也怪,我娘以往对我的姬妾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动辄说她们烟视媚行,偏偏对阿妙——就是我这位卿卿的闺名,对阿妙喜欢得不得了,并不介意她出身寒微,总说她柔善知礼,叫我善待她。”

柔善知礼?蔺效怪异地看向蒋三郎,方才从内室传来的笑声那般妩媚,何来“知礼”一说?

他忍不住将视线移向门帘,像是要穿透厚厚的帘子,看清内室的那位叫阿妙的女子。

蒋三郎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日是来气我的么?回来后一句正经话不说,活把我当作中了邪的倒霉蛋,我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么?纳阿妙之前,我早就派人去她家仔细查探过,她家自祖辈起便居住在大隐寺旁的福乐巷,左右都是知根知底数十年的老邻居。就连大隐寺的缘觉方丈,以往也没少见过阿妙姐弟,她父母去世时,缘觉见她姐弟孤苦无依,还曾令弟子赠了些帛金,帮着她父母下葬。”

说着便对蔺效示威似的杨扬眉,仿佛在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常嵘不由想发笑,这两位主子说起来都是长安城年少有为、说一不二的主,但只要凑到一处,总少不了吵架拌嘴。

果见蔺效鄙夷地撇撇嘴,道:“我不过见你气色不佳,多问了几句,你就心急火燎地替你那位卿卿辩白,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我要是再说下去,你怕是要跟我拔刀相向了吧?”说到这,蔺效脑中忽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在莽山遇到那蛇妖时,腰间宝剑曾几次自鸣报警,想来多半有识妖之能,何不激蒋三将这位阿妙引出来,用宝剑试她一试呢?

他想着,故作不屑道:“不过一个卖花女,活像见了天仙似的当作宝贝,想来即便姿容略出色些,气度举止说不定怎么个小家子气法,你贪新鲜也该有个度。”

蒋三郎似笑非笑地看着蔺效道:“你也莫激我,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日我便让阿妙出来让你见见,若你见了阿妙,说不出个不字来,便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小嫂,如何?”

蔺效挑眉应战:“今日我倒要开开眼界,行,便依你所说。”

蒋三郎起身离去,不一会,内室便隐隐传来三郎的说话声,声音带着商量的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小意。

蔺效跟常嵘诧异地一对眼,一个姬妾,对蒋三郎来说玩意似的存在,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须臾,门帘一掀,蒋三郎牵着一位身姿娉婷的小娘子出来了。

那女子用纨扇半遮着面,只露出半张眉目如画的芙蓉面,相貌确实是万里挑一,难得的是气度婉约袅娜,比起时下一味追求丰腴的世家女子,显得尤为清丽可人。

蒋三郎引着阿妙走到蔺效近前,附耳对她说道:“这位便是澜王世子。”举手投足间满是呵护。

阿妙点点头,半屈着身子对蔺效盈盈行了个礼,轻声道:“见过世子。”鬓间插着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金玉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站在蔺效身后的常嵘看清女子头上的钗镮,不由暗暗咂舌,这等名贵的珠翠,便是皇家女子也多有不及,看来这蒋三郎对他这位贵妾还真不是一般的看重。

蔺效眼睛看着阿妙,注意力却放在腰间的宝剑上,很好,宝剑悄无声息,半点都不给他这个主人面子。

他有些泄气,同时又暗松了一口气,抬头见蒋三郎挑眉望着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对阿妙恭恭敬敬回了个礼,含笑说道:“蔺效见过小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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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沁瑶这几日在家没少忙前忙后,自那日助哥哥服下蛇妖的内丹后,哥哥先是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好不容易烧退后,又密密麻麻起了一身疹子,她心急如焚,连夜跑到青云观找师父。

谁知师父得知情况后却并不意外,只说那内胆乃千年蛇妖所有,毒性大得厉害,便是身强体健者服用,都轻易克化不动,何况沁瑶哥哥这等病弱的身子。

他令沁瑶回家自行画一张符,将符用雄黄酒化开,给她哥哥服用,蛇毒自可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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