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64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玄幻仙侠

唐庆年先前被丢在主殿上,无人管他的死活,险些被僵尸拆吃入腹,好不容易被常嵘等人救下,听得这话,万念俱灰地一笑,既不自辩,也不求饶,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架势。

蔺效看他一眼,淡淡道:“交给大理寺处置吧。”

他虽能体会唐庆年恨毒了继母的心情,却对他的做法不敢苟同。在蔺效看来,报仇也好,泄愤也罢,由始自终都不该伤害无辜,唐庆年不杀继母,不杀那位压制他的继母娘家大哥,偏拿年幼的继弟开刀,可见其心性何等偏激狭隘,与其说是被玉尸所惑,不如说他骨子里本就少了几分磊落坦荡。

回长安路上,裴绍和许慎明因习武的缘故,身子比旁人来得更强健,半路便苏醒了,起身看到清虚子等人,好一阵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中景象历历在目,犹如亲历。

清虚子等人将来龙去脉与他们说了,二人越听神色越是肃然,因他们丢魂之初并未丧失神智,每一件事都能清楚地唤起回忆,即便到后来,虽身心皆不自主,却仍有残存的神智。

不但记得春翘是如何折磨他们,更能记得南苑泽湖畔曾有人出手相救。

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二人自是感激不已,纳头欲拜。

清虚子等人却因佩服裴许二人的品性,怎么也不肯受这等大礼。

回到长安,已是日暮时分。

这时一众丢魂之人都已苏醒,忆起梦中被春翘控制杀人之事,个个都痛悔交加,跌足不已,甚或有当场痛哭流涕的。

蔺效想起大理寺最近少不了失踪人口的报案,便令常嵘暂且将这些人看管起来,等安置好沁瑶后,再领着他们到大理寺将事情的首尾交代明白。

剩下裴绍和许慎明,前者由清虚子等人陪同回家,许慎明则告了辞,脚步虚浮地自行回宫。

沁瑶在马车上看着他离去的高挑背影,想起他宁愿被春翘折磨,也不肯助纣为虐,心里生出好些好感,暗想等回了书院,一定要跟裴敏说清事情的原委,也免得裴敏仍对他心存误会。

到了裴府,蔺效没打算跟着进去,只在府外等沁瑶办完事出来。

因沁瑶好端端在裴府失踪,连裴绍都半夜不见了人影,裴氏夫妇一大早又是给瞿府送信,又是派人四处找寻二人下落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瞿家人到青云观寻人不见,知道沁瑶多半又是跟师父去哪捉妖去了,最多一两日自会平安回来,不必太担心。但怕裴府起疑,只好也跟着做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到了傍晚,裴敏见哥哥和沁瑶一无下落,坐立难安,正跟父母商量要不要报官,裴绍却突然跟清虚子等人一同回来了。

裴敏见沁瑶满身泥泞,形容狼狈,吓了一跳,顾不上细究她究竟去了哪,先引她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等裴绍将事情交代明白,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裴氏夫妇早先曾被僵尸噩梦折磨,听了这话,先前对儿子的种种疑虑终于得以解开,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忙红着眼圈对清虚子等人再三致谢。

裴敏却发了好一阵呆,等好不容易消化完哥哥的话,正要细问沁瑶,沁瑶却低声道:“我还有好些话要对你说,等咱们明日回了书院,再与你细说。”

裴敏只好作罢。

沁瑶跟着师父等人出了裴府,只觉一众繁杂至极的事情终于得以交代明白,再支撑不住,只觉神困体乏,只想好好回家睡上一觉。

清虚子不知是没精力再盯着沁瑶,还是对蔺效放松了几分戒心,顾不上看管沁瑶,竟领着阿寒上了马车,一径回了青云观。

沁瑶眼睁睁见青云观的马车绝尘而去,不免有些讪讪的,半晌无言。

蔺效却正是求之不得,对沁瑶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沁瑶抬眼看他,抿嘴笑道:“嗯。”

蔺效见她笑得露出嘴角边两个深深的梨涡,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会,伸手抚了抚她乱蓬蓬的发顶,看着她道:“明日便要回书院上课了,今夜好好歇息,只要我有空,便会去书院找你。”

沁瑶眸子亮晶晶的,仍是看着他笑,点头道:“嗯。”

两个人形容都有些狼狈,看上去一点也不整洁体面,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却同觉彼此之间前所未有的亲近。

到了瞿府,蔺效扶沁瑶下车,两个人相对而立,心里好些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同时静默,可这静默都含了柔情蜜意。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蔺效低头看着沁瑶,见她脸庞在月光下分外柔美光洁,眸光一暗,伸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忍不住低头去吻她。

只听大门吱呀一声,黑暗里忽传来一声隐含恼怒的男子声音:“阿瑶!”

第100章

瞿子誉惯常冷静自持,甚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可眼下却分明既惊且怒,下了台阶,直朝沁瑶大步走来。

沁瑶头皮一紧,忙跟蔺效拉开距离,红着脸看着瞿子誉道:“哥——”

瞿子誉一把拽过沁瑶的胳膊,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声音又急又厉,每一个字都如石子一般沉沉击打在沁瑶心上。

沁瑶脸登时红得要滴血,窘迫得不敢再看哥哥,恨不能将头埋到地缝里。

瞿子誉将沁瑶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看向蔺效道:”世子,瞿某不知道你对舍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年纪尚幼,许多事仍懵懵懂懂,不知深浅进退,但你洞明世事,该明白当中的道理,你身居高位,日后定然另有良配,若真待她有几分真心,自该离她远远的,为何还要一再来招惹她?”

蔺效神色一凛,正色道:“瞿公子,蔺某倾慕瞿小姐已久,从不敢存半分戏弄哄骗之意——”

瞿子誉虽然性子谦和稳重,其实深谙激辩之道,当下毫不留情打断蔺效道:“不敢存半分戏弄哄骗之意?世子倒提醒了我,本朝的天潢贵胄历来由皇上指婚,可皇家规矩森严,最讲究门当户对,翻遍宗卷,也未听说六品官员之女做亲王世子妃的先例。也就是说,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你一概都给不了,怎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未存戏弄哄骗之意?还是你见我瞿家门第鄙陋,索性仗势而为,想哄着我妹妹给你做妾?”

蔺效一点也不迟疑道:“我从未打过让沁瑶给我做妾的主意,赐婚之事蔺某早有章程,只待时机成熟,便会请皇伯父为我和阿瑶赐婚。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一样都不会少,绝不会让沁瑶受半分委屈。”

沁瑶听了这话,虽仍羞得不敢抬头,心里却仿佛春湖投入一颗石子,一圈圈荡漾开来,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瞿子誉听了这话,倒也些意想不到,愣了一愣,随后又冷笑道:“你有什么法子让皇上和澜王爷同意这门亲事?说你一早便看中沁瑶?还是说婚前便与她有了来往?恐怕他们到时候非但不肯赐婚,只会认为沁瑶有心攀龙附凤,继而迁怒于她,让她从此坏了名声!你该知道,以咱们瞿家的品级,沁瑶根本不可能在宗妇的遴选范围内——”

他说到此处,骤然顿住。

前些日子沁瑶莫名其妙被招进云隐书院读书,他心中疑惑,曾辗转打听皇上重开书院的缘故,后来隐约听说皇上会在云隐书院学生中为宗室子弟挑选婚配人选,一旦入书院就读,无论门第高低,都会顺理成章成为宗妇遴选人。这也是当时一众朝廷官员抢破了头要将女儿送进书院的缘故。

他早就怀疑当中有蹊跷,如今看来,果然是此人在背后一力谋划。

他细思细想,身子久未动弹,这人为了谋娶沁瑶,竟如此煞费苦心,一路谋之策之,安排得再严丝密缝不过,这份对沁瑶的志在必得,岂是他轻易便能撼动。

想通此处,他忽生出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蔺效,缓声道:“皇上一日不下旨,赐婚之事便一日做不得准,沁瑶虽自幼拜了清虚子道长为师,免不了总在外头磋磨,但家严家慈历来视她为掌中明珠,拳拳爱护之心不输于长安城任何一位为人父母者,你若真有心娶阿瑶为妻,一来需向我父母禀明心迹,求得他二老的首肯。二来需将一应事项安排得妥当周全,无论宫内还是宫外,任何人都不能说出阿瑶半点不妥之处。若我妹妹因你二人的婚事被人随意指摘,别说父母,便是瞿某,也断不会答应。”

这话真是字字如铁,将沁瑶一直以来藏在心中的隐忧一力剖开,明晃晃地丢到了蔺效的眼前。

蔺效心中对瞿子誉隐隐生出几分钦佩,忙正色道:“瞿公子所言之事我早有考虑,两位长辈处,蔺某一定会提前求得他二老的同意,绝不敢有丝毫慢待。至于赐婚之事,蔺某务必细心谋划,万分审慎,无论婚前还是婚后,都不会让沁瑶受半分委屈。”

瞿子誉仍不松口,看着他道:“满长安的王公大臣,鲜有不纳姬妾者,尤其澜王爷多年来只有你一个嫡子,直到去年,才添了一个继子,一旦你成亲,为着让你早日开枝散叶,怕不会让你顺势多纳几房姬妾。加上你手握重权,日后定然少不了巴结讨好你之人,天长日久,你敢说你待沁瑶会一如从前,不会冷落于她?”

沁瑶一旁看着哥哥从未有过的严峻姿态,听着他话语里的分毫不让,莫名眼圈一红,知道哥哥之所以如此作为,无非是顾虑两家门第悬殊,若真成了亲,万事都没有定数,这才步步紧逼,想方设法为她谋划未来。

蔺效也有些动容,深深对瞿子誉行了一礼道:“瞿公子,蔺某在此许下重诺,若能有幸娶得沁瑶,日后定会珍之重之,绝不三心二意,此生只她一人!”

听得此言,瞿子誉骤然沉默下来,重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蔺效,良久,缓缓点头道:“世子的话瞿某一一记在心里,听说世子素有重诺之名,且看日后如何。今夜时辰不早了,这便告辞。”

说完,转过身拉了沁瑶回府。

蔺效暗松口气,知道瞿子誉这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变相做了妥协。

他以往跟瞿子誉从未有过深交,只因他是沁瑶的大哥,免不了对他多留意几分,知道他一向以文采渐长,为人处世更是外圆内方,自打进了翰林院,便深得莫诚等人的器重。

照方才情形来看,瞿子誉不单为人机敏,更对沁瑶疼到了骨子里,处处为她周全,惟恐她受半点委屈,难得行事那般有章法,一番话看似问的是他,何尝不是当着沁瑶的面迫着他表态?若他回答时有半点模棱两可之处,不用瞿子誉多加阻拦,单依照沁瑶的性子,就会因对他生出疑虑,而心生退意。

想到这,蔺效竟破天荒生出一分后怕。

默默在原地目送沁瑶离开,直到沁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瞿家大门重又关上,这才长舒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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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进府后,瞿子誉一路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沁瑶觑着哥哥的脸色,也不敢贸然开口。

老老实实跟在哥哥身后回了她的小院子,见哥哥没有走的意思,沁瑶顾不上许多,先令采蘋等人备水,进净房痛痛快快洗刷了一遍。

换了干净衣裳出来,果见瞿子誉仍在外屋坐着,显然有话要对她说。

沁瑶硬着头皮坐到哥哥对面,酝酿了一会,索性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他。

瞿子誉先还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听沁瑶说到玉泉山上蔺效为了救她,怎么也不肯先行离开,险些跟玉尸同归于尽,神情这才有了松动。

“哥哥。”沁瑶说完,小心翼翼地觑着瞿子誉,厚着脸皮道,“世子他是个极好的人,我……很是喜欢他。”

虽然羞涩,但语气十分坚定,开诚布公地向哥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瞿子誉听完玉泉山发生之事,心里用惊涛骇浪形容也不为过,在这样的生死之交面前,再多劝说的言语和阻挠的行为仿佛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他想起不久前冯伯玉曾多次辗转打听沁瑶的喜好,只要得空,便常买了东西来府中讨母亲的欢心,花朝节那一日,更是一大早便来守候沁瑶,他对沁瑶的心思,当真是再明白不过。

无论是出于同窗之情,还是考虑到沁瑶日后能否过得顺遂,瞿子誉显然都更为属意冯伯玉,看父母的意思,似乎也对冯伯玉颇为嘉许。

可如今,看着沁瑶染着淡淡红霞的脸颊和分明带着期盼的眸子,肚子里那些早就酝酿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默然了许久,他心里渐渐释怀,无论如何,澜王世子待沁瑶这份心意是半点不掺假的,再一味阻拦下去,显得他何等偏狭顽固。

他笑了笑,摸摸沁瑶的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回书院,早些歇息吧。”

沁瑶何等聪明,见哥哥的脸色明显好转,显见得是慢慢接纳了蔺效,态度软化了下来。

忙喜滋滋地点头道:“嗯!哥哥也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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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落了场雨,第二日早上起来,天气显见得凉快下来了。

瞿陈氏说前几日便立秋了,这回便特意给沁瑶准备好些秋裳。

早上吃完早饭,一家人便送沁瑶回书院,沁瑶昨夜一无心事,睡得极舒坦。

到了书院,刚下马车,便瞧见了裴敏。

跟上回不同,这回裴绍也陪在她身边,兄妹俩有说有笑的,十分亲热。

裴敏转头看见沁瑶,忙迎了过来,裴绍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走过来,笑着跟沁瑶打声招呼。

裴敏刚要问沁瑶昨晚睡得如何,不经意瞥向沁瑶身后,面色一僵。

沁瑶纳闷回头,便见不远处也立着一对少年男女,少女也是就读书院的同窗,名唤许青青,是安陆公家的四小姐,男子却正是许慎明。

许慎明脸虽对着许青青,眼睛却分明看着裴敏,目光灼灼,毫不掩饰。

裴敏脸色一沉,骄傲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许慎明微微一怔,非但不以为仵,眼中的笑意反加深了几分。

沁瑶暗暗好笑,这个许慎明倒是个脸皮厚的。

两人携手进了书院,半路碰到刘冰玉和王应宁。

刘冰玉一见沁瑶,便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说沁瑶花朝节好端端爽约,害得她和王应宁一番好等。

沁瑶做贼心虚,无话可辩,刚要笑嘻嘻地要拿别的话糊弄过去。

王应宁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襟,几人同时转头,便见康平公主和夏芫远远走来,身后簇拥着一堆宫人。

走到近前,沁瑶等人忙给二人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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