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千年老妖?”沁瑶目瞪口呆,迅速回头看向正被众僧围攻的鬼剑士,用眼睛在他身上扫个不停,好一会,才慨叹道,“这东西的变化本领真强,自己化作人形也就罢了,竟能化出那等如有实质的兵器!头几回交手,我都将他认做了能驱动外物的怨灵。师父,您可看得出它是什么妖物?”
清虚子一捋须,探究地看向鬼剑士,见缘觉等人所施的阵法已将它天罗地网地困住,虽然仍在僵硬地挥动胳膊,极力砍向蔺效手中的赤霄,可每一回碰到赤霄,它手中的剑便会发生一瞬间的扭曲,极其突兀地变幻成其它东西。
沁瑶眼睛不眨地盯着鬼剑士的剑猛看,想起那晚救康侧妃时蔺效跟鬼剑士交锋时的景象,越看越觉得这剑幻出的形状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观望一阵,清虚子见鬼剑士身上的盔甲开始一块块往下掉落,面色微变,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对沁瑶道:“不好,这东西快要现原形了,你快让世子回来跟咱们摆阵,等这东西现了原形,缘觉等人的阵法最多能制出它一时半刻,却无瑕再腾出手用别的法子将这东西彻底降服,一会还需得让赤霄刺中它身上的要害才是!”
沁瑶果见鬼剑士脸上的肌肉不断扭曲,身形也陡然比方才高大了许多,心里一阵发慌,忙用火龙将蔺效护住,急声道:“惟谨,惟谨!”
蔺效听沁瑶唤他唤得急,心中一惊,惟恐沁瑶有事,忙回头,就见沁瑶正朝他招手,像是有话要说,蔺效挑开刺到胸前的鬼刃,退开两步,转身到了沁瑶身边,看着她和清虚子,喘息道:“何事?”
沁瑶见他额上全是汗,好生心疼,忍不住从袖中掏出帕子替他轼汗,道:“师父让咱们摆阵。”
“摆阵?”蔺效立刻想起当初对付罗刹时的三阳阵,如今他跟沁瑶成了亲,这三阳阵显然是摆不成了。
他有些窘迫地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问清虚子,“道长,要如何摆阵?”
第144章
清虚子一一交待清楚,只听一阵哗然,原先在山坡上的将士全都骇得四处逃散。
几人暗道不好,往那鬼剑士看去,就见它声声低吼,原先的黑衣黑甲早已消失不见,身形暴涨至数丈高,通体黝黑逞亮,手中的长剑化作了巨螯,在半空中挥舞了一阵,轰然一声倒地,震得整座山头晃动不止,彻底变回了原形。
竟是一只巨蝎!
这巨蝎精身形奇大,足占据了半座山坡有余,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好不骇人。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巨物,求生的本能顿时压倒了一切,纷纷转身往山坡下狂奔而去。
这山坡甚高,与营所形成居高临下之势,站于营所当中的不少人闻声抬头,隐约见到坡顶这巨龙般的怪东西,又是一阵惊呼。
皇上跟怡妃等人见了,也不免惊得身子往后一仰,连声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却听身后米公公闷哼一声,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便吓晕在地。
这时缘觉的弟子中有两人被巨蝎现形时震出的气浪扫到一旁,滚出去好远,那两名和尚怕阵法不稳,丝毫不敢耽搁,忙又爬回自己的方位,帮着师父固阵。
巨蝎在原地扭动了一阵,起先那阵被打回原形的煎熬滋味渐渐消退,随即扭动庞大的身躯,挥动一双巨螯,朝离它最近的缘觉劈去。
缘觉不闪不避,嘴里诵经,手中木鱼却敲得如雨点般又急又重,他膝旁的的铜钵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金光也比之前更为耀目,蝎子的巨鏊伸到跟前,被金光所灼,只停顿了片刻,又咬牙往前刺出几寸,眼看便要碰到缘觉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清虚子手持无涯镜对准巨蝎一照,一扫镜中景象,旋即对蔺效道:“快!刺它的头颈交界之处,它通身盔甲,唯有那处最为薄弱,是要命之处!”
蔺效听得明白,看得真切,凌空一跃,直逼到巨蝎眼前。
虽有噬魂火龙将他护个严实,可蝎子到底修炼千年,怎容凡人在它面前如此挑衅?
一对巨鏊毫无所惧,暂且放过缘觉,转而向蔺效刺来。
清虚子早料到会如此,飞快甩出手中草绳,草绳去若灵蛇,闪电般将那对巨鏊一并缠住。
蝎子一击不中,身子更是被缘觉的阵法困在当地,不免又怒又惊,厉声长啸,震得人人耳畔嗡鸣不断,漫山遍野的山畜为这巨响所慑住,一时间惊得四散奔逃。
缘觉等人额间汗珠滚滚而落,拼尽全力将这巨物困于阵中不动,否则不只在场诸人,整座山上的生灵都将被这等妖中之王吞噬殆尽。
长啸声中,那对巨鏊坚定地、缓慢地往两侧分开,绳子已被撑得几欲断裂。
沁瑶看得心高高提起,看这架势,过不多久,巨鏊必然会冲开束缚,首当其冲地便是离巨蝎最近的蔺效!
正心急如焚,只听嗤嗤一声响,蔺效的剑已越过巨蝎散发出来的阵阵阴气,一剑刺中它胸腹交界处,那处果然如清虚子所说是一块软肉,赤霄毫无阻碍,长驱直入地刺进一半有余。
挨了这一剑,巨蝎身形陡然僵住,连原本躁动不安的一双巨鏊都忘了挣扎。
蔺效一击得中,知道这等巨煞即便濒死,也势必会有一阵地动天摇地挣扎,不敢再近身肉搏,飞速拔出剑,提气退出去老远。
沁瑶看得一清二楚,忙将火龙从蔺效身上召回,咬向巨蝎。
火龙顺着巨蝎身上那处伤口钻入,就此消没在那黝黑的躯壳中,好半天不见出来。
巨蝎却仿佛五内俱焚,哀嚎不断,狂躁地在原地打起滚来。
山坡本就不是那等坚硬岩石的巍山,怎经得起这等巨物翻腾,顿时飞沙走石,坡体倾斜,隐隐有崩塌之势。
蔺效奔至沁瑶身旁,拉着她道:“此处要塌陷了,快走!”
清虚子紧随二人身后。
缘觉等人见巨蝎不过垂死挣扎,均不再固阵,纷纷起身,撩起僧袍,接二连三往山坡下奔去。
眼前是漫天尘土,众人眼前昏黄一片,仓皇间顾不得许多,恨不能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到平地。
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众人刚奔至平地,身后整座山坡便缓缓往下塌陷下去,泥土不断顺着倾斜的斜坡飞速往下滚落,渐次形成一个越来越深的大坑。
巨蝎腾跃不及,随着这山坡下降之势一并坠到坑底,身上早已烧得皮开肉绽,它在坑底挣扎一番无果,反倒越陷越深,只好眼睁睁地任由滚落的泥土将身子掩埋,到最后,大半身子消失在坑底,只露出一对巨鏊。
而山坡下沉还在继续,众人不得不往一旁退散。
沁瑶被蔺效紧紧握着手,见巨鏊都被烧得只剩了一半,火龙却迟迟未从坑底出来,心里一阵发急,跺脚道:“蠢龙!够了,快出来!”
不知是听到了主人这声召唤,还是已吞完了要吞的妖物肉身,火龙很快便从坑底钻出一颗龙头,火焰摇曳,像是跟沁瑶打招呼,见主人发急,不再玩乐,将剩了一半的鏊给烧成灰烬,这才意犹未尽地依次钻出,回到了沁瑶的噬魂铃里。
一场恶战之后,营所只剩零零散散几只小妖,沁瑶怕师父不耐烦,自告奋勇拿了他的无涯镜,将这些小妖一一照回原形,放它们回山林中。
期间蔺效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连她去净房,都厚着脸皮在外面候着,总归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扫清余孽,皇上浩浩荡荡开拔下山。
一众书院学生及随行的世家子弟经历了这样的异事,哪敢再在这座诡异的寿槐山上逗留,只草草收拾了随身衣物,便急急忙忙跟着皇上下山。
蔺效需得近身保护皇上,便将沁瑶的马车安排在他身旁,自己策马随行,既能照看皇上,又能牢牢看住沁瑶。
上马车前,沁瑶不经意扫到人群中一位美妇人,认出她是周夫人,她身旁还站着两名形容狼狈的小娘子,三个人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中,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
沁瑶便对蔺效道:“那三位娘子正是前段时间被这蝎子精掳走之人,她们所受惊吓不少,咱们不能弃她们不管,需得好生护着她们回长安才是。”
蔺效嗯了一声,低头握了她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在手中细细摩挲,见虽已涂了药,但仍满是淤痕,心里疼得险些透不过气来,静默了好一会,好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戾气道:“一切都有我呢,这一日一夜你吃了太多苦,先别想其他的,在马车上好好睡一会,等回了长安再说。”
沁瑶见蔺效脸上隐隐透着股山雨欲来的阴沉,知道他断不会善罢甘休,便点点头,道:“好,那我去睡了。”
其实她心里还有好些疑团,譬如当初周夫人夫君的魂魄为什么会飘荡到云隐书院去、蝎子精掳了这些小娘子到底要作甚、乃至缘觉及师父的种种不对劲,都让她如鲠在喉,恨不能立刻弄个明白。
最关键的是,到底是谁推了她下崖。只要一想到此人害的她险些跟亲人天人永隔,她便恨得牙痒痒,看蔺效的态度,似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不知是尚无证据还是顾忌身旁耳目,未跟她透露一二,暂且不多想,等回了长安再细问他。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合拢,跌入一个幽沉的梦乡。
直到回了长安,到了澜王府门前,沁瑶依旧抱着蔺效给她盖着的貘皮薄褥,睡得正香。
蔺效不忍扰她好眠,索性令人取了披风,将沁瑶从头到脚裹住,一路抱着她回了思如斋。
沁瑶只觉身下骤然又变得松软馨香,耳畔是温姑压低了嗓音的柔声慢调,意识已回了思如斋,她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安宁,怎么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只还记得不想让蔺效离开她,胡乱摸索到身旁之人的衣裳,握在手中,心满意足地蜷着腿继续酣睡。
蔺效吩咐完温姑,本欲起身去外书房,谁知衣袖竟被沁瑶拽住,刚一起身,便跌坐回床边。
他回头看向沁瑶,见她睡得酣甜,手却攥得紧紧的,不免心下一片柔软,挥手令温姑等人下去,索性也合衣躺在沁瑶身侧,将她搂在怀中。
看了怀中人一会,蔺效忍不住伸指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她的眉毛浓淡有致,不画而翠,眼睫长而密,闭上眼时,覆在眼下,格外惹人怜爱,因她皮肤比常人细腻白净许多,眼皮上甚至可以看到一点类似婴孩的细小血管。
尤其生得好的是她柔软的唇,唇色红润欲滴,形状饱满小巧,只有他才知道尝在嘴中的滋味有多美好。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跟初见时那份单纯的惊艳不同,眼前这张脸早已占据他全部的身心,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这大半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步步为营地谋娶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她,若没了她,他往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他根本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他心里空荡荡的,情不自禁将她用力搂到怀里,光抱在怀中还不够,非要揉到自己的骨血中方能平复心中的不安。
沁瑶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不满地梦呓一声,挣扎着推开他缩回到床角。
蔺效虽然眷恋这具温软的身子,可眼下显然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他替将她被子盖好,轻手轻脚起了身,在床前立了一会,见沁瑶没有醒转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去。
到了外书房,常嵘等人早就候在那了。
蔺效走到书案前坐下,垂眸想了一会,看向常嵘道:“你跟魏波帮我去查一个人。”
第145章
沁瑶醒来时,蔺效已经进宫了,温姑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膳,不时有香味从外屋钻进来,惹得她嘴里一阵潮润。
温姑和采蘋听见屋里的动静,知道沁瑶醒了,忙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伺候沁瑶梳洗。
早膳依照沁瑶的意思摆在窗前几上,窗扇开着,空气清冷湿润,夹杂着浮动的花香。
沁瑶饮了口汤,抬头见窗前梅枝上满是水渍, 廊下茶花也一夜之间残败了不少,暗忖:莫不是下了雨。采蘋知道沁瑶的意思,忙道:“昨晚后半夜下了场雨,一直到早上才停呢。“沁瑶点头,昨夜她睡得太沉,根本不曾听到半点动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得已是深秋了,单薄的衣裳再穿不住,温姑给沁瑶的鹅黄色襦裙外又披上了月白色镶珍珠丝的厚实半臂,这才放她去梨白居给阿翁请安。
澜王早就起来了,正捧着本前日一位善做诗的门客录的诗集在庭前边吟边散步。
因庭中地上有水,澜王脚下踩着木屐,肩上松松披着件半新不旧的褂子,昂首高吟,一派意态风流,远远看着,倒真有几分文人墨客的模样。
寿槐山的事,澜王早就听说了,起初自然是吃惊不小,可后来知道皇兄和蔺效没事,旋即丢开了手,再也没过问过。此时见沁瑶来给他请安,便随口问了几句,但几个问题都浮泛得很,显见得没打算往细里追究。
沁瑶刚回了几句,澜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沁瑶见状,便乖巧地住口,告辞出了梨白居。
路上暗叹,阿翁这性子,说好听些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说不好听些可不是太过于凉薄了些,难怪蔺效年未弱冠,却那样沉稳有主见,想来不过是有父如此,母亲又亡故得早,他没人可以依仗,万事都需自己拿主意罢了。
出了外院,常嵘领着魏波等七名暗卫在外面候着。
沁瑶冷不防看见八名彪形大汉齐刷刷在门口站着,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人到得这么齐全,念头一转,多半因经历了她坠崖之事,蔺效心有余悸,这才将身边暗卫全数派到了她身边。
常嵘这两日一直在自责那晚没护好沁瑶,见沁瑶出来,又愧又悔,目光头一回没敢向往常那样坦荡直视沁瑶,只肃容给沁瑶行了一礼,便默然无声地退到了一旁。
沁瑶看着心里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纵然让她后怕,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她,无论常嵘他们怎么防备,总能让那个人寻到机会。
这世上最怕无端地迁怒和指责。
她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云观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门,既然有你们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嵘心里疙瘩的办法,便是让他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常嵘心里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满脸信赖,跟世子一样,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双手上都还裹着厚厚的巾帕,想来伤得不轻,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忙绷直了身子道:“好,我这就去做准备。”
沁瑶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唤住常嵘道:“那位周夫人现在何处?”
常嵘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将她安置在西跨院了。”
原来蔺效将人带到了府里。沁瑶点点头,对常嵘道:“好,一会我要带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云观。”
领着采蘋等人往西跨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