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笛
他也带了酒来,但摸出来喝了两口,却犹如喝凉白开,比起顾九命手里的,不只是灵气,连酒的醇香也是比不过的。
但一切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个顾九命修炼也不忘手里握着刀,分明提防着他,警惕又专注,这种环境还能静下心来修炼,这种心性无法不让他暗惊。
可惜,再怎么想也无用,他吃一口自带的食物,再看北黎一眼,安慰自己,起码还有个受罪的在他面前,他算好的了。
北黎约莫抽搐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撑过来了,虚弱得抬抬手指都做不到,他的脸算是毁容了,原本眉清目秀的年轻面孔,如今变成了皱巴巴遍布黑斑的脸。
无法修复。
“脸?呵,拣回一条命算好了,”梁画给他喂了水和食物,“你别以为全是靠你自己,顾道友一直喝灵酒,溢散出来的灵气滋润了你的身体,救了你一命。”
多多少少都是灵气。
他也在其中收益了,肋骨的伤也好了不少。
北黎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怕得不行,生前的种种一晃而过,可谓大彻大悟也不为过。
听了梁画所言后,看向顾九命的视线更是夹杂着一种又怕又恨又复杂的感激,但他不愿意承认他感激,毕竟他会这样也是顾九命弄的。
顾九命结束修炼,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
“别谢我,我只要我想要的信息,你已经死过一次,如果再不说清楚,你会死第二次,若是守口如瓶对你这么重要,看来这个计划复杂得难以想象。”
北黎避开顾九命的视线,兀自安静了许久。
其实她说得没错,他已经死过一次,为了白云宗,他真的要死第二次吗?
死过一次的人,更加害怕死亡。
摸着自己皱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皮肤一般的脸,苦涩蔓延开来,最终还是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我……是白、白云宗的。”
顾九命眼皮一垂,面无表情:“说些我没猜到的。”
北黎僵硬地一扯嘴角,“你、你们要发誓,我说出来所有的事后,你们不能、不能杀我!”
“不杀。”
梁画偷偷看顾九命,一会才跟着说,“不杀。”
“也不准让别人杀我!”北黎绞尽脑汁,生怕顾九命他们钻空子。
“说就说,废话这么多?”顾九命不耐烦地一蹙眉。
北黎暗中一抖,他现在是真的后悔,进来的佣兵团那么多,他怎么就选中了顾九命这个队伍作为自己伪装的遮掩,哪怕选梁画,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惨。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我是白云宗派出来的弟子,卖消息的是我,拍卖仙气珠的人也是我,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修士能进这个战场。”
“你们白云宗还挺会赚钱。”梁画冷笑。
“让我们进来干什么?”顾九命锐利的目光直刺着北黎,似乎要把他刺个无处遁行。
北黎表情有些复杂,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以一种沉重沧桑的口吻娓娓道来。
从一开始,其实他也不知道进来是做什么,只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卖消息、仙气珠,以及隐藏身份混入别的佣兵团之中,随时跟罗战沟通调整计划,来个里应外合。
来之前他只知道这个计划很复杂,大概跟仙界那里的人有关,宗门联系了仙界,似乎在准备一场什么活动。
很神秘,他这种非核心弟子轻易接触不到这样的信息。
但有一点,他猜到了:“跌入沼泽的任何人,都会被那些黑泥裹上,变成现在这样的陶人,被裹成陶人的时候,人是活着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生变化。”
“如果认真找一找,或许还能找到一开始掉进了沼泽的那个修士老刘。”
“像我刚才那样,我若不是及时把陶罐从头上取下来,过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大概是短短数日,就能变成陶里面的那些东西。”
“但里面的那些东西最终会变成什么,连我也不知道。”
他现在这样,是半完成品,在这里的陶人,都是未完成品,所以有一些陶人偶而还会神经式地动一动,不代表还活着,只能说他的神经还没死绝。
顾九命似有所悟,识海陡然清明,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犹如明镜一般,将所有的细节、所有给她熟悉的细微之处以及关键点放大,再连接起来,聚合成她所能理解的内容。
这种感觉很怪异,但她知道是传承带给她的,“心”的一种察觉。
她啪地一下无意中将酒杯捏碎,反应过来时,酒已经洒满了衣袍,她回过神来,神情凝重道:
“我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
大概会变成再也看不见的……怪物。
一如她在空神域那座山下宫殿所见的怪物大军。
第100章
这是一个制兵之地, 以活人制出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
“仙界和白云宗到底想要干什么?”顾九命再敲开一个个陶人,仔细检查了所有里面的……怪物。
确定了这些就是她在空神域山下宫殿里见到的那些。
梁画脸色十分难看,这里的一切让他联想到很不好的东西, 显然制造出这些怪物军队,并不是只为了有趣, 而是要用的。
对谁用?为什么用?
这样不惜得罪上三界的众多修士,坑害这么许多人, 又是为何?
“这里出不去, 起码我猜不会有出路, 因为这里是那只章鱼把我们丢进来,而在他们眼里,被丢进来的人根本不需要活着走出去,他们也就没有修出路的必要。”
顾九命一边推测着,一边环顾四周观察,抬头看看,又低头找找,“高不知尽头, 地下硬如钢石,这就是一个牢笼。”
他们无法用灵力,已经没办法使用飞天遁地的术法,所以这样的环境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那这些陶人彻底变成那些怪物之后也需要出去吧?出不去他们造来干什么?就困在这?”
北黎问着, 一旦想到他险些变成这里面的东西,他就毛骨悚然。
“他们彻底改造成后,不受任何现实的器物拘束, 只有封印能限制他们的行动。”
顾九命一边检查着有没有能出去的可能,忽然感觉到空气中一阵波动,一股无形的气浪,夹带着汹涌的煞气席卷而来,十分霸道地占满了整片空间。
气氛陡然一变,三人同时察觉到了空气中十分明显的变化,北黎和梁画脸色大变。
“好浓郁的煞气!”
梁画养在丹田处的本命法宝都被惊动,不住地嗡鸣抗议,但由于没有灵气,没办法自发出现护主。
能让他的本命法宝受到如此惊动,这空气中的煞气已经足够侵蚀人体,若是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只怕不用数日,就能死于煞气侵体之中。
形势陡然严峻起来。
他紧绷了身躯,一阵复杂的紧张之感从胸腔处升起,只有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他距离死亡到底有多近。
三人中唯一神色自若的顾九命一挑眉:“他们出事了。”
北黎徒劳地挥着手,想赶走这些无孔不入的煞气,但只是无用功,“别说他们出不出事,我们再这样暴露在煞气之中,不用数日,就能死翘翘。”
他是真的不想再死一次,那种恐怖能侵占他的身心,让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回忆。
顾九命摇摇头,思路显然跟他们两个不一样:“沙面上的情况已经无法控制了。”
藏山队伍动用了鬼王珠,不到必要时候,他们不会用,
鬼王珠是当年她进入大佛门界之前交给封嘉赐的,让他必要时候拿出来自保而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一直交给他保管着,没有拿回来。
这个时候封嘉赐选择把鬼王珠取出,那就说明他和鬼王这战力强悍的两人都无法应对。
上面……到底多严峻?
顾九命细思片刻,把自己的处境,和封嘉赐他们可能面临的环境分析得彻彻底底。
自觉毫无遗漏后忽然席地而坐,反手取出酒壶,自斟自饮,在极端混乱和诡异的环境中,怡然自得的像在自家后花园。
她斟下一大碗的灵酒,喝得十分干脆,动作干净疏朗,如乱世之琴音,能扫净一切躁动。
但这可把另外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梁画急出了满额头的汗,看见顾九命这样难忍嘴角一抽,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酒?你就不担心你自己,还有跟随你来的队伍?”
他为自己的队伍而着急,也为自己而着急,更为上三界的局势而着急,可偏偏眼前这个女子,分明也是带着队伍而来,却放心得根本不像个领导者。
顾九命静下心来,聆听感受环境,半响才回答梁画:“上面局势已定,我着急也出不去,不如修炼。”
“修炼?!”梁画深觉荒唐,“你我泡在这些煞气之中,不用数日就能下地狱。”
她肩膀上肩负着好几条性命,却也能这样从容无忧,在严酷的环境中潇洒自如。
这种定力他佩服,但始终不能理解。
顾九命沉默不言,闭眼炼化灵酒的灵气,再炼化周身萦绕的煞气,一时之间煞气在她周身形成一个如气浪的漩涡,在她修炼的过程中,无意识之间在她身旁打造出一个无煞气地带。
“不站过来,过几日就真的要下地狱。”
她声音清冷,如一汪醴泉,能把污秽洗涤殆尽,把心里的热血激发之后,再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换来大脑的清明。
梁画和北黎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找到了震惊。
这个人,她能炼化煞气!?
匪夷所思。
但这是他们活命的机会,于是再不多说什么,站到了顾九命身边的无煞气地带,这才得以喘息,短短片刻时间,他们经脉已经被煞气侵蚀不少,只能自己调整。
一片死寂之中,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而顾九命的呼吸更是浅得如无,她现在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偷袭她,因为她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
她的修炼渐入佳境,心态和状态一片平稳中渐进,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传来梁画的声音。
“你就不担心你的下属的安危吗?”
顾九命眼睛懒得争,一心二用地一边修炼,一边回答:“不用担心,在这无灵之地,处于煞气之下连梁团长都束手无策,我并不认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梁画心惊:“你的意思是,这些煞气是你的人弄出来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能弄出这么范围夸张的煞气,直接透了数百里,甚至渗透到不知有多深入的地底,这种煞气的浓度是得有多少怨恨和不甘才能形成?
可是顾九命不再回答,梁画以为她对这种底牌故意有所隐瞒,故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但梁画不知道的是,顾九命并非故意不回答,而是修炼遇到问题了。
在回答完梁画之前的问题后,她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修炼之中,意识忽然被迫沉入识海,对外界的刺激一无所知。
就在她自己的识海里,她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难道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