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笛
随净轻笑道:“罪人?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
他摇摇头,把结界彻底交给他的师叔和师父,转身进入了藏山大殿,在这里,有着整个空神域的地图,他抬手一指,指向三清派的所在:
“放出消息,上三界的楚水怨死于战场,尸骨无存,席夜无法在无情宗安身立命,与一同前往的各派代表起冲突,一部分打算折回空神域,但煞气缘故,传送阵已关,无法回来。”
“花灵石把这个传闻砸得街知巷闻,届时,就是我们直取三清派的时候。”
随净压低眉眼,如沾染了寒霜,一字一句冷入骨髓,让人从心底里升起一种不自觉的骇然。
他知道吧,他如今一句话是多少条人命。
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把僧袍脱下,整整齐齐地折叠放好,换上一身白袍。
这一晚,他凝视了僧袍整整一夜,这一夜,他只说了两句话,像是对着僧袍而说,又像是对着自己:“我生来便被师父捡去,当佛修或许非我本愿,但常年下来早已习惯。”
“如今使命有变,从来两者不可兼得,弃佛祖而择她,是非对错从此与我无关,她对我跟随,她错,我便陪她一错到底。”
鸡啼破晓之时,踏出藏山大殿的,再也不是那个佛修随净。
“鬼修大军出发,直取九星院!有反抗的,一律杀!”
第102章
“无相之眼、索命刀、空门法、神兵玉玺、传承, 甚至连你的阴煞之体,都是我给你的。”
男子的声音幽冷,伴随着一字一句的, 是一股莫大的威压,这样任何人面对着他就如蝼蚁面对着天神, 别说反抗的心思,便是抬头多望一眼, 都是亵渎。
但顾九命不一样, 在这里这个识海之中, 她才是主人,她从始至终都直视着这个“神明”。
她对他,有一种熟悉感,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似乎感受到顾九命视线,他轻笑一声,充满着悲悯:“不,准确来说,这些都是我替我自己准备的, 现在,是时候还给我了,包括你的身体。”
笼罩着他身影的烟雾忽然消散,林中风一吹, 竹叶轻晃,沙沙作响。
男子轻咦一声,有些惊诧:“你居然能自主控制这个识海, 你的神识果然很强大,难怪……”
“难怪这么久,都没有被你彻底蚕食取代是吗?”顾九命手中忽然具现化出黑色长刀,她双手交叠把刀拄入地面,狭长的眼眸轻眯。
她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就是每一次修炼完,她都能感觉到她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而一直以来存在于她身体里的另一个性格,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当烟雾散去,她看清楚那个男子的面容时,这种感觉更为笃定。
那是一个长相清雅,一双杏眼含着莫大的悲悯,是一种极致的亲和,不像个人,倒像个与世无争心系天下苍生的佛。
可顾九命很敏锐,这个人大概就是从四千年前就开始布局的人,他的心机和品性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温和,反倒给她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男子一身月牙白的衣袍,身姿出尘,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再怎么克制也掩盖不了他长期养尊处优的事实,他仿佛脾气很好地轻笑:
“说实话,你修了归一决多年,自己的意志却一直顽强地抗拒着我这个入侵体,这确实让我很吃惊。”
“你得清楚一件事,之所以把归一决给你,本就是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和你融合,你每次修炼,归一决都会把你的□□打磨得跟我的相似度更高。”
“但即便如此,你还是那么的……叛逆。”
他的口吻,就好似面对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有着温柔的斥责。
顾九命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明白了不少事情,“看来,凡城小界的文肃帝,五行秘境的风清,还有大佛门界的一真大师等人,都是你的人吧。”
他们给她的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眼前的这个男子,她不过是他重新现世的一个过渡,等他彻底跟她融合成功之后,他就会接替她的一切。
所以,那些人看中的不是她,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才那么轻而易举地把东西给她。
“那么,你到底是谁?”顾九命把长刀举在眼前,刀锋锐利,映得她眉眼更显得孤冷死寂。
男子极有风度地摆摆衣袖,两步缩地成寸地来到顾九命面前,他高顾九命大半个头,便低垂着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抬手捧着她的脸: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挑中你果然是一件对的事,但有的时候太聪明也是会误事的,你太聪明也太有主见,这让我很头疼,时机明明已经成熟,但我还不能彻底取代你,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
男子的容貌十分俊朗,说起来大概是司清无法匹敌的程度,见之忘魂丢魄。
可顾九命大概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子,她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一字一句,坚定沉稳,不惊不慌,惹得男子更深深看她。
“你早听说过我的名号,我叫……”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打量顾九命的神情,但她始终古井无波倒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了,“礼秉。”
太子礼秉,这个名字,在几年前就已经在顾九命的耳中出现过,是随净所说,那座山下宫殿的主人,难怪四大仙器的三个都有人守护,只有那座宫殿是无人之境,原来这个原主早就在她身上了。
准确说,他已经跟了随净多年,难怪随净找不到她,就要被传承蚕食灵魂,原来是要维持这个太子的生命,那的确是需要另外一个生命做交换的。
“你的存在,随净怕是不知道。”顾九命握着刀柄的指尖收紧,关节的位置微微泛白。
礼秉叹息一声,苦笑道:“那个小子就是个死脑筋,他跟你一样,就是坏在太有主见,若不是他行事处处违背我的意愿,若是他能早早地把传承完全给你,我怕早就能再次现于人世,我的计划很大一部分是他破坏的。”
“他不能活下去了,一件器物是不需要有思想的。”
礼秉摇头惋惜道:“虽然我很欣赏你和他,但这次我彻底取代你之后,就会把他杀掉取下完整的传承,我皇族的血脉将会再次统领整个仙界!”
他激昂地一挥袖袍,如挥洒一腔热血,神色克制地出现了些微的癫狂。
说罢,他忽然伸手将顾九命死死地拥入怀中,她手中的长刀毫不迟疑地捅在他的身上,但他不为所动,他温柔地按着她的后脑勺,用哄小孩的口吻:
“傻孩子,难道你不知道识海之中争夺,从来不是靠打打杀杀的?”
他话音刚落,顾九命便感觉到大脑猛地一阵剧痛,如千万根针钻入识海,把她的大脑绞成浆糊,她被死死地按在他的怀里,疼得满脑门的冷汗。
若是这里有第三个人,便会看见,被礼秉死死扣住的顾九命身上凭空浮现了无数光斑,红黄白绿,一丁一点犹如跳舞的精灵,在空气中活跃地跳着,最后都进了礼秉的身体之中。
每一个光斑过去,顾九命的躯体便会变得虚弱透明一分,而相反的,礼秉的身躯便会凝实一分!
他在窃取她的意志,蚕食她的灵魂!
顾九命心中警铃大作,可身躯如同被禁锢,怎么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反抗。
“傻孩子,别反抗了,我怎么说也是活了四千年的老妖怪,你在我面前稚嫩得如同稚子,乖,我真不想让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受苦,你乖乖顺从,就没那么痛了,嗯?听话。”
礼秉的声音柔和得能融化掉一个人,一如儒雅的父亲在哄自己家不肯乖乖听话的小孩吃药。
然而,这个不肯听话的小孩却没有一哭二闹,反而笑了一声,那一声轻灵至极,没有丝毫的痛苦和羞恼。
礼秉听到这一声笑的时候,也忽然一怔,低头一看,顾九命的确是在笑,笑得轻描淡写。
他意味深长了看了半响,忽然说:“可惜了,你这个性子很合我胃口,若非挑中了你当我的替身,或许你有资格竞争我的太子妃。”
顾九命忽然抬眼,“是吗?谁稀罕?”
那种轻蔑几乎扑面而来,礼秉定了定。
随后,他便感觉到这个识海中的环境忽然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风起云涌,狂风大作,吹得两人衣袍猎猎,发梢狂舞几乎迷了他们的眼睛。
忽然,识海变成了藏山上的场景,不是大殿,而是大殿建成之前的一片空茫虚无,只有风雪交加的山顶。
连绵冰山不尽,天地一线之间,那乌泱泱压下来的云如触手可及。
顾九命墨发飘起,随便一缠的发带被狂风吹散,飘于天空,长发霎时倾泻而下,在风中乱舞,融着雪,是一副有着极致美感的水墨雪山人像图。
“你弄错了一件事,从来就不是你成就的我。”
她露在黑发外的唇轻动,那双眼睛的锐利从头发的缝隙中迸射而出,若能化作刀,大概能刺死礼秉千万次。
“归一决不会让我好好的活着,索命刀也不会让我好好的活着,阴煞之体也不会,无相之眼不会,甚至其余三件仙器都不会。”
她一步步走近礼秉,步伐里没有任何怯懦和退缩,步步紧逼。
什么太子,什么仙器,什么替身。
荒唐!无趣!引人发笑!
“我前世所有的,与今世没有任何差别,我前世与今世一样,阴煞之体,无相之眼,归一决觉醒,手握索命刀,可前世我是如何死的?”
她逼近,礼秉下意识后退,那一退,退尽所有气势和优势。
“这一世,成就我的,只有我自己!也感谢前世的经历,说起来还要感谢文肃帝给我的幻境磨练,是他让我的本我意识更加的强大。”
忽然,识海环境风雪更癫狂,似乎要把两人都淹死在这里才罢休的架势,对着他们狂轰滥炸。
“这是!”礼秉脸色一变。
“对,开始了,你不是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吗?你大概是想着因为我身处无灵之地,无法大量地吸收炼化灵力,神识和意志也会受到□□的影响而变得虚弱,所以你才会选择在此时下手。”
“但你忘了吗?我还能吸收煞气。”
此时顾九命的气势如同凌驾于礼秉之上,一言一语之间没有对这个太子的半点尊敬和敬畏,更没有丝毫的卑躬屈膝。
在身体外,煞气以顾九命位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个漩涡波及了这片空间的所有,绞得那些陶人粉身碎骨。
连梁画和北黎都需要互相支撑着,才不至于被波及进去。
“愚蠢!你难道不知道没有灵气的辅助,你这样大量地吸收煞气,会爆体而亡!”
礼秉怒道,他不能让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就这样被顾九命摧毁:“住手!!”
“孤不吸收你了,你给孤住手!”他一急,把四千年前的自称脱口而出。
“嘘——”顾九命一手指尖垂于唇间,一手不容拒绝地牵起礼秉,“来,现在,换我了。”
话音未落,礼秉的身上浮现出灵魂的光斑。
顾九命对上礼秉惊骇又不可置信的目光,慢悠悠道:“对,识海的世界不需要打打杀杀,它只是……弱肉强食,谁弱谁就是被吃掉的那个,不是吗?”
这一刻的顾九命,像个坦荡荡毫不掩饰的魔鬼。
第103章
半周前, 沙面上的那九个太阳依旧按时升起,天刚刚擦亮,封嘉赐一抬手, 制止了身后长长的队伍的走动。
这里,几乎聚集了除白云宗的人以外, 所有进入战场的修士。
原本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众人,此刻都因为封嘉赐的一个手势而变得鸦雀无声, 甚至想咳嗽的也被硬生生咽下。
“这次轰哪?”之前骂过顾九命的那个无情宗小弟子叫周围, 此刻的他蓬头垢面, 满身沙尘,嘴皮干裂,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望着封嘉赐的目光,无比的复杂。
“就这吧。”封嘉赐虚空中随手画了个圈,他的状态比周围好不到哪去,风沙挂在眉梢眼睫,一眨眼有黄沙滚落,呼吸都能看见沙粒飞扬。
“确定还轰吗?这一年来, 我们都轰了多少个地方了,虽然从白云宗那群人里抢来了不少炮台,但是弹药才是消耗品,已经所剩无几了, 白云宗那些龟孙还跟在我们身后虎视眈眈呢,一年来一直试探着用他们剩下的几个炮台攻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