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笛
周围苦笑着:“若不是有煞气在这数十里地笼罩着,他们不敢过来, 这一年来我们怕早死得一个不剩了,如果一直轰下去,把弹药耗完,到时候就是有煞气护着,我们也很被动。”
他话音刚落,胸前衣襟被猛地拽住,整个人被带着往前扑了几分,近在咫尺的,是封嘉赐脏污看不清楚的面容,还有那一双能刺进他灵魂里的眼睛。
“我说了,轰这里!”封嘉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他的目光,能把周围给生吞活剥了。
周围下意识一抖,没来得及说话。
“如果不想被我丢出这煞气范围,那就乖乖听话,叫你轰你就给我轰准了。”
易斯年冷淡刺骨的声音传来,周围回头一看,易斯年正面无表情地侧躺在炮台上,支着下巴凝视着他。
那眼神,沉重得让人抬不起头。
易斯年话里的真实性是不容质疑的,一年来被他丢出去的人不少,大部分都被白云宗的那些家伙逮住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或者平白无故消失,或者死在他们面前再消失。
“行,轰吧!”周围一咬牙,来到他负责的那架炮台边上,熟练地装弹药。
“那个顾九命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都找了一年了,还不肯放弃,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找出路离开呢?我不想再在这耗着了。”
“别说了,命还想要吗?若不是关键时刻这个封嘉赐把那什么珠子拿出来,把白云宗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怕我们现在早就被白云宗的人杀了,出来混要讲道义,团长没教过你吗?”
“而且,我们团长也跟着顾九命失踪了,你这小子难道不担心吗!?”
无情宗的弟子对周围一顿痛骂,恨铁不成钢。
周围满心委屈,他是进战场前才加入的无情宗佣兵团,对梁画的认知只知道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却还没有生出什么出生入死的深刻感情。
所以让他为了团长也好,顾九命也罢,在这干耗着,他都是不服气的。
一年了,进来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进这个战场会是这个样子。
清洁术没法用,又因为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待多久,水资源更不敢用,长期下来弄得蓬头垢面的,头皮痒得恨不得把皮挠下来,浑身酸臭味。
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可偏偏藏山的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地找顾九命,谁提议说要找离开的路,就被易斯年丢出煞气范围自生自灭。
敢怒而不敢言。
炮火连天轰炸,扬起了漫天的黄沙,铺天盖地的,又是给众人一顿乱撒。
等到黄沙彻底落地,露出炸出来的一个大坑,易斯年第一个箭步冲上去,滞着呼吸看了半响,回头对着封嘉赐等人摇摇头:“不是这。”
封嘉赐不动声色地垂下头,片刻后抬手挥了挥:“继续前进。”
没吐出的半句话是:直到找到为止。
一行长长的队伍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中前行,脚步蹒跚着在沙面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你真的相信顾九命还活着吗?”鬼王□□当拐杖使,眯起眼眺望远处,又回望来路一个个轰出来的巨坑,“一年了,没有半点消息。”
封嘉赐笃定道:“她不会死,一定。”
“这么笃定?”鬼王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却发觉笑出来的笑容苦涩,难看至极,只好放弃。
封嘉赐瞥她一眼,“她若死在这样的地方,就不会是顾九命。”
正说着,两人忽然听见队伍中有人倒下引发的动静,封嘉赐对鬼王扬了扬下巴:
“又有人体内煞气超标了,麻烦你去把煞气吸收了吧,这个队伍,能不死人就最好不要死人。”
鬼王把□□往肩膀上一扛,笑:“行,开工,就当修炼了!”
他们从早上刚刚擦亮,走到九个太阳彻底下山,被黑暗笼罩着他们的时候,封嘉赐终于下令停下休整,大家自己吃自己的东西,喝自己的水,数十台炮台上,每一台都躺着三至四人。
大家互相迁就着挤一挤。
只留了数人守夜,其余人休息。
封嘉赐枕着手臂,抬头看着乌云厚重,从来没有星星月亮的夜幕,心事重重,连那厚重的乌云都仿佛变幻成顾九命的脸。
他心里一悸,猛地闭眼摇头,再睁开时才发觉是幻觉。
“蠢货!”他自嘲。
忽然,不远处传来喧闹,他本以为又是谁煞气超标了倒下,便没理,等喧闹一直没平息下去,易斯年一手肘顶了顶他的时候,他才坐起身来瞥眼过去。
人群自发举起来的灯火,找出了一个说眼熟是很熟的,但这一年里也十分陌生的身影。
那身影浑身泥污,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只一双眼睛湿润得能滴出水来,那道瘦削的身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仿佛风再一吹,她就能彻底倒地,她声音沙哑:“救……救我!”
鬼王从炮台上一跃而下,两步来到身影的面前,“新人?还是女的?”
不过一瞬,她便感觉到眼前这人体内的煞气超标严重,能从外围走进中心还没死绝,有两把刷子,不是普通弟子。
说着,她怀着警惕,以□□的末端为手,抬起那人的下巴:
“奇了怪了,已经快半年没有新人加入了,还以为外面除了白云宗的,再没有活人了,我倒是很好奇,这一年你怎么活下来的,姑娘,有几分本事。”
话刚说完,她已经看清楚这人的脸,熟悉的又陌生的狭长凤眼,顾九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但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顾九命。
因为眼里,没有顾九命的光和神韵风骨。
鬼王当下立断:“楚水怨。”
楚水怨睫毛一抖,哭腔溢起:“救救我……求你了!”
周围扒拉开人群,来到楚水怨的面前,面露复杂:“你居然没死,你居然没死!”
说着,他动起手来,扑到楚水怨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你没死,那你知道白云宗的那些家伙威胁我们,杀我们引你出来的事情吗!?”
那时,他是第三个诱饵,因为失踪的三人里有两个都是无情宗的,所以罗战他们就拿无情宗开刀。
那个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血管在刀刃下跳动,只需要一下,他就能下地狱,也是那个时候,封嘉赐取出了那颗煞气珠子。
他多希望楚水怨能出来救下她,但是她没有,所以他很想知道,楚水怨到底知道不知道白云宗威胁他们的事情。
他们无情宗可是折了两个弟子进去!若不是他运气好,估计是第三个!
楚水怨惊恐地抖着,避开周围的视线,急乱地自说自话:“白云宗那些人追杀我,我逃无可逃,我逃无可逃!”
“我活不下去了!我真的……”她崩溃地哭起来,眼泪在她脏污的脸上洗出一道道清晰的泪痕,“你们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一直在躲着他们,他们要杀我!我困了只能回到沼泽地那边睡在树叉上,每天夜里要么提心吊胆会掉下去,要么担惊受怕会被白云宗的人逮住!”
“师兄,师兄,我实在害怕,我熬了整整一年,我知道这里煞气有变动,但我不知道你们还活着,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不知道煞气里面居然能有人活着!”
楚水怨号啕大哭:“我被白云宗的人追得没办法才打算鱼死网破地躲进来,我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得了,哭什么哭?听着烦!你能不知道煞气里有人可以活着吗?温离书生两个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都是空神域的,楚仙子你可别装蒜了!”
纪灵山一边噼里啪啦一顿说,一边从炮台上跳下来,踹去一把沙子,正好砸中楚水怨的脸,哭声戛然而止。
纪灵山一脸毫不掩饰的假惺惺的愧疚,“哟!抱歉啊,脚误了!”
道完歉,又是笑嘻嘻地来到楚水怨面前:“你不知道,各地有各地的规矩,既然受了我们藏山的庇护,出点东西也是正常的,你说是吗?楚仙子?”
这个天底下,纪灵山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楚水怨,见到她就烦。
这人消失了一年,她还真想她死了好,死了清静,谁知道居然命这么大,没死成!
可惜!可惜!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为什么不来?自己找虐吗?”楚水怨委屈的很,拽了拽周围的衣角。
但是一贯帮她的周围此时也沉默了,还很警惕地瞅她。
“这还不好猜吗?你跟我们藏山可是大仇大怨,你是害怕真的来了,中了煞气我们不肯救你,或者害怕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师从席夜,那么精打细算的一个人,可不做这亏本买卖,躲了一年,终于受不了了吧。”
纪灵山笑嘻嘻地戳穿楚水怨,楚水怨目光如水,潋潋动人地一扭头,看向封嘉赐:“大师兄……”
原本封嘉赐并无反应,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归属感,就算当着他的面喊,他都没有感觉是在喊他。
直到易斯年推了他一把,满眼玩味:“你的小师妹求你呢。”
“该给的,还是得给,”封嘉赐面无表情地扭头,毫无人情味可言,“这里除了藏山的人以外,每一个人都如此,你不会是那个例外。”
“那……你们到底要什么!?”脸皮从来很薄的楚水怨感觉到羞辱,她气得发抖,却只能隐忍。
封嘉赐擦着自己的双剑,眼尾都不瞅她,理所当然:
“要你的命。”
第104章
“从此以后, 我的命就是藏山的,如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有违背,天道不容, 玩雷轰顶!”
在黑暗的微弱光芒中,楚水怨一个字一个字, 极为缓慢地艰难说着, 如吞了一把沙子, 嗓子干涩,当最后一个字落地,道誓已成。
她身子一软,被鬼王游去的一枪稳稳接着:“别倒地了,不然我怕烧起来的火,能把我们全部人都灭了。”
楚水怨冷然一笑,“说好帮我把体内的煞气弄走?”
“温姐!”封嘉赐忽然开口。
开口的同时,易斯年似有若无地看他一眼。
封嘉赐感觉到易斯年的视线, 微顿一下,解释:“她的命,有用。”
易斯年这才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袍,轻描淡写:“还以为你还对你这个小……师妹有感情。”
“想多了。”封嘉赐耷拉着眼皮, 看不清楚神情。
鬼王应声而动枪杆一滑,把楚水怨拽到眼前来,她再抬手把腰搂稳了, 四目相对中,她垂着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与顾九命相似的眉眼:
“放心,你的命对我们藏山还有用,不会让你死的。”
纪灵山叉腰而站,望着楚水怨恨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扭头准备往炮台上爬,临末一顿,愤愤道:
“别一副我们强迫你欺负你,救了你还我们都是贼就你是无辜可怜虫的样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条件,还是那句话,我们藏山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用你未来的命,换你现在的命,很合算。”
说着,纪灵山还很是别有意味地回头,笑道:“哦对了,忘了提醒你,这个道誓跟之前的可不一样了,这一次,无论我们藏山要你做的事,违背不违背你的良心,你都得做。”
楚水怨脸颊上的肉不自觉地发抖,纯粹气的,但她还是低下头一声不吭。
煞气范围外的罗溪缩回从沙丘上探出去的头,因为动作而扬起了半边脸上的头发,在微光中露出她那布满黑斑衰竭如老妪的半边脸,以眉头为线,一路往下。
她飞快地按住自己的头发,重新遮住那半张脸,回头对罗战说:“那姓楚的狡猾如泥鳅,逮她一年,最后还是让她跑进去了!”
罗战从高处死死盯着那一片黑烟缭绕充满煞气之地,目光深冷:
“呵,搞不懂她脑回路,算了,不是什么角色,她不重要,重点是藏山那群人手里的弹药,我特意数着,应该所剩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