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绾山系岭
劈天盖脸的雨让拥挤的人群骤然散去, 香客们躲到屋檐下,或是趁着大雨打伞下山,欣赏雨中妙莲崖。
有眼尖者发现, 下山途中两旁的树木比方才上山时高大了许多, 密林里的灌丛攀爬植物越发幽密。
老道长吓得半死, 所幸陆折只是皮外伤, 没有伤到筋骨, 宗青及时把他背入客房, 道醇又去偏殿拿了治疗跌打的药酒。
只是陆折精神恍惚, 一直看着门的方向。
宗青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折哥, 你在等着谁来吗?”
陆折:“……没有。”
三个崽崽躲在门梁上,看着粑粑没事,都松了口气。唯有妹妹崽还止不住地抽噎, 两只小公花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别哭了。
再继续哭下去的话,可就要水漫妙莲崖了。
三清殿前中庭,一抹俏丽身影施施然站在旱莲树下。
躲在长廊里躲雨的香客们不由全看了过去。
这人一副女道士打扮, 银白长袍边缘绣着花纹, 发髻被一只简单的玉簪绾起。
旱莲树葱葱郁郁,树冠压顶, 压根看不出已是四百年的古树, 反倒呈现出勃勃的生命力。
女道士在树下站了一会, 转身朝绕过三清殿, 消失幽长的长廊里。
连菀走到客房前,此时从屋檐瓦当坠落的雨滴渐渐少了很多,她伸出手指,指腹朝上, 一滴雨轻轻落在上面,她放到鼻间闻了闻,而后径直推门而进。
道醇一瞧见祖婆婆回来了,便嗷嗷哭起来,“祖婆婆,您可回来了。你下山带那条臭蛇,也不带我!”
在场的除了宗青全听得懂。
宗青挠挠头,原来这位祖婆婆有一只宠物蛇?
这个小道士竟然和一只蛇吃醋?
连菀拍了拍道醇的肩膀,“乖哦。”
道醇从没有听过祖婆婆如此温柔的腔调,他愣怔了一下,终于止住了缠绵一个月的眼泪。
老道长又羞愧又难过,向祖婆婆连连告罪。妙莲崖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讨过祖婆婆的眼睛。何况这次差点出了人命。
连菀摆摆手,走过去居高临下看这陆折。
这小子从她进来就没有抬过头。可他的睫毛抖得这么厉害,手指也局促地无处安放。
“陆施主,这次妙莲崖要谢谢你。”
连菀的声音如清泉,玲珑叮当敲在陆折的心间。
他依旧没抬头,抿着唇说:“不用谢。我也没事,不用你担心。”
宗青:“……”我的天,折哥你怎么用如此幽怨的语气??
妹妹崽拧着眉:粑粑真的很喜欢这个到女道士阿姨。唯有每次见到她,粑粑的表情总是那么别扭和不自在。
连菀轻笑一声,从身后拿出一盒点心,递到陆折面前。
“给你吃!”
道醇当即又想哭了。祖婆婆从未只闻不吃的乌龙白桃糕只给他一个人,连臭花蛇那么受宠都没份。
现在祖婆婆竟然给了陆折这个小白脸?!
陆折有点懵。
连菀刚想把乌龙白桃糕塞进他怀里,忽然听到头顶一丝细微的几乎听不见却又被她捕捉到的哈欠声。
像小猫咪在妈妈怀里的撒娇……
她猛一抬头。
老道长也抬起头,“怎么了?”
连菀迅速掠起,飞至房梁。房梁上空无一物,并无任何异常。
宗青:“……”草。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檐走壁?
陆折坐直身体,见连菀一脸疑窦地飞下来,想问发生了什么又忍住了。
连菀冲出房门,方才的大雨已经停了。
山下明明春风和煦,万里无云,唯独妙莲崖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灌,她远在三清观也感受到干涸的妙莲崖犹如渴了许久的旅人激动地张嘴接受天地给予的珍贵礼物。
方才她进道观前去后山转了一圈。
樟树精、柳树精、桃树精他们个个冲进雨里,欢腾跳舞,他们的本体在雨中快速抽芽,被风姨刮断的树枝也活了过来……
风姨对崽崽们如此上心,她早都怀疑崽崽们可能与灵泉有关。
这时花蛇走进来,朝连菀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连菀松了口气。
自风姨上次在妙莲崖闹了一通后,妙莲崖的灵气消散,灵泉下降,大家伙一个个萎靡不振。
她方才让花蛇去碑林阵内的灵泉查看。方才这场雨竟能流入灵泉,她猜,三个崽崽此刻就在妙莲崖上。
到底在哪呢?
三个崽崽小心翼翼躲在与房梁交叉的檩木后面,小肚子紧紧贴着,尽量放缓呼吸。
红心崽惴惴不安,都怪昨天宗青叔叔闹了半天,让他精神不振,忍不住打哈欠。
宗青哪里知道自己差点捅了娄子,他见连菀如此厉害,恨自己有眼无珠,当时应该求这位祖婆婆赏赐一些符文符水,说不定还有点用。
他上前攀谈,花蛇冷着脸挡住他。
连菀转身走出房门,走到中庭旱莲树下,就在她准备踏进本体,用神识查找时,灵官殿里缓缓走出一个老头。
这老头见到连菀就打招呼,“菀菀……”
刚好走出房门的陆折终于听到有人叫了祖婆婆的名讳:菀菀?
老头动作非常缓慢,从他叫出菀菀这两个字开始,到他迈出第一步足足有一分钟。
陆折顿时觉得他看到了树懒。
连菀摆摆手,“我没时间跟你聊天。你在这等我一会。”
老头赶紧举手,这次动作稍微快一些。
“今天下的雨可不是一般的雨啊。”
连菀:“……”
宗青劝陆折回去躺着休息,可陆折非要站在门口,默默看着祖婆婆和那个慢慢吞吞的老头说话。
连菀走到偏殿走廊下,老头慢得让人想揍他。最后还是花蛇把他夹在咯吱窝,一瞬而闪,把老头稳稳当当地放到连菀面前。
老头摸了下额头的汗,“速度一快,我就有点缺氧!”
连菀:……
老头时不时地探出细长的脖子,不自觉地左右摇晃。
连菀觉得她也有点头晕。
“芙蕖不是连夜把你送走了吗?”
上次道音演唱会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这龟老头早都应该在他的河底龟缩着,怎么跑到她的妙莲崖了?
龟老头嘿嘿一笑,“小芙太坏了。她以为把我送走,就没人叨叨她以前干的那些事?”
连菀:“……你不会从你那河底来我这走了半个月吧?”
龟老头摇摇头,“按照我的速度我要走三年呢。虽然现在妖心不古,但还是好妖多啊。”
他这趟出来原本是打算走个三年,然而期间他遇到了“好心”的老虎精,把他当陀螺一样,从山上踢到山下,节省了一个月时间,紧接着他又遇到了“善良”的羊驼精,邀请他坐上运输羊驼的货车里,然后逼着他在司机面前跳舞,他们趁机逃走……反正他这次犹如神助,竟然在半个月间感到妙莲崖,来到连菀的面前。
连菀:“……”
龟老头:“其实我两百年前就想来找菀菀说一件事。但实在太远了,我怕我走到这里乌龟壳都要蜕一层,所以迟迟不敢动身。”
连菀:“……”
龟老头扬起脸,小豆眼里满满全是慨叹,“很久很久以前……”
连菀:“你十分钟内讲不完你所谓的故事,我就做一次好心妖精,把你丢到柳树精那里荡秋千,让你好好吹一吹我妙莲崖的山风!”
龟老头:“……”他不敢来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祖婆婆您脾气太“好”了!
他咳咳两声加快语速道:“我虽然年纪大,眼睛花,但我记忆好。我记得那是一百九十七年前的一个冬天。”
连菀恨不得把龟老头头朝下吊起来,把他知道的全抖搂出来。
龟老头虽然说得慢,至少说的不是假话。
那年他一个住在丹江的远方表哥投奔他家。按理说表哥住的丹江江面宽阔,鱼虾充沛,又挨着妙莲崖,是一处得天独厚的修炼之处。可表哥拖着残缺的身躯,拼死爬了三年才爬到他家。
表哥一来就骂风姨。这西风神,枉顾神格,每年秋天都来丹江上,掀巨浪,吞渔船,伤旅人。表哥身为丹江里的珍贵绿毛龟,每次风姨秋天狩猎,都会被吹得龟毛掉落一地……而那次风姨发了疯,几乎把整条江都掀起来,可怜的表哥猝不及防从江底飞到天上,再从天上狠狠坠到江面,一条腿给摔断了。
表哥吓得连夜搬家,来投奔他。
“跟我有何关系?”连菀不耐烦地问。
龟老头嘿嘿一笑,“菀菀,风姨之所以发疯,是因为她嫉妒你找了个好郎君呢。”
连菀:“……我找了个什么东西?”
龟老头继续说:“我表哥说他瞧见你和一个凡间小郎君亲亲我我,风姨单身几千年,嫉妒地发疯,掀起滔天巨浪,把小郎君给淹死了……”
连菀:“……”
她缓缓坐下来,满脸的不敢置信。
花蛇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他化为人形的时候才百年前,没赶上祖婆婆的八卦时代。
龟老头说当年他表哥伤势太重,投奔他没多久就死了。死之前还在咒骂风姨。
“所以我没了情郎,伤心欲绝,和风姨干架?”连菀问:“那我是怎么失忆的?”
风姨原来真是神仙啊。
不是,她一个西风之神没事干嫉妒一个小妖做什么?
龟老头幽幽道:“要不是你太过伤心,也不会和风姨打得天昏地暗,丹江里的鱼虾在你们两位大佬的威力下,当场死了一半!”
“当然,都怪风姨。若不是她嫉妒心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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