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毅国公一身甲胄大踏步而来,人没到,贺喜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皇上大喜――皇上大喜――西北军攻占北狄都城,俘获北狄皇室一百二十三人……”
北燕帝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什么?”
“北狄灭国了!”
归云朗声大笑,风吹起她的裙摆,越发显得人飞扬:“我在北狄十数年,心向着谁的?堂堂的皇帝陛下,如今,你可看清楚了?!我归云走时,失身失子。我归云归来,灭一国而尽忠。我归云的心向着谁?哈哈!让天下人看看,我归云的心到底向着谁!”她走过去,把怔愣的大皇子扶起来,看着众人,朗声道,“我生在北燕,长在北燕,我为北燕尽忠了!我问心无愧!今儿来,一则是归还公主,二则,接回我儿母子团聚。北燕如何,我无心去管,但北狄无主,那便是我们母子的天下。从今往后,不管北燕是否为北燕,我们母子皆称臣,愿为藩王世代镇守异族。愿追随我儿者,只管往北去便是了。庙学不仅是北燕的庙学,还该是天下之庙学。”
说完,对着孙氏和林嘉锦连同杨氏,拱手抱拳,“那咱们,后会有期!”
不给大皇子任何反应的时候,归云拉着大皇子大踏步离去。大皇子回头看着璀璨的观星楼,想喊什么,终究是没能喊出来。
归云拉着他,“我是你的母亲,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北燕的情况如何,你也看到了。你留在北燕,未必最终能轮到你。可北狄不同,在那里,我们可以打造另一个北燕,你若不舍,从此将北狄更名为大燕国便是。”
人走了,话好似还在耳边,随风带了来。
皇后起身,想抓住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抓住。她回过头来,对上黑漆漆的一双眼睛,她才要伸出手,却见这姑娘嗤笑一声,非常粗鲁的推开她席地而坐,不管是谁桌上的东西,抓了就往嘴里塞。然后吊着眉毛咧着嘴,斜眼看长公主,“杀啊!杀干净了,皇位该你坐了。”
长公主手里的刀哐当掉下,她揉了揉额头,像是没从这一拨一拨的事中缓过来似得。
就听这位纯野生的,突然冒出来的公主呵呵的笑:“蠢货!从一开始,你们所有的人都入套了还不自知。想要那把椅子,也得看人家答应不答应。这么些人黑衣人,是什么?云影卫吗?云影卫历经两朝不露面,组织还这么严明,你真当人家没主儿的呀?给你用一下吓吓人,你真当你是主子了?可笑不可笑?要不,你试试,试试叫这些人听你的,杀个人试试看?!”
长公主蓦然变色,惊慌失措的四处看。
这野生公主脚在地上跺了跺,“还不出来吗?再不出来我可就忍不住把你们给挖出来了!”她说着,野蛮的抓着一只烧鸡在啃,满脸都油汪汪的。
说实话,当时听这个幽云山庄的时候,她觉得那是特别悲情的两个女子。可这两人一现身,怎么这么一个调调。
果然,再钻出来的就是谢流云。
好似谢流云也拿这孩子特别没法子,上来之后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淘气!”
然后才笑了,没看北燕帝,而是看向郑王:“北狄正乱,归云需要帮手。回头,你们去那边给那边给归云和大皇子搭把手,如何?”
郑王一愣,然后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这才跟谢流云道:“先生,您这是要……”
“我自己的学生,不是不得已,我不会下手废了他。”谢流云摇头,“他太令我失望了。那么些年,我避居庙里,从不曾反抗。不是我没能力,不是我怕了他,只是因为我觉得品行上的瑕疵在一个帝王身上,只是小瑕疵。小瑕疵可以容忍,只要能做好一个帝王的本分,他是不是个好人,是不是知恩图报,其实最是无关紧要。可结果呢,我退避三舍之后,他成就了一个好的帝王了吗?没有!早前,我若好端端的废了他,你们必然说我谢流云睚眦必报,祸乱朝纲。那段时间,我也在想,咱们这北燕将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就在这个时候,归云找我。没想到吧,一个那样被当做物件一件摆弄的女人,这些年里,一个人身陷狼窝,可还谋得了一国。这对北燕是极好的机会!这件事,我跟皇帝提过,除了没把归云说出来,其他的都说了,告诉他,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可皇帝并没有把我这话放在心里……于是,我动用了先帝给的小印,征调了毅国公。北狄一直是盘踞在西北一线的劲敌,灭其国这种机会怎可放过?这事不管皇帝答应不答应,都得做,且得高度机密。于是,我、归云、毅国公,当然,还有云影卫的主人,我们四人商议,谁也没有惊动的,抬手就灭了北狄。按说,这是泼天大功,可却也算是抗旨不尊,若是今儿不废了他,我如何面对那些在边关出生入死,将来还可能被清算的将士。因此,今儿,我要废帝!”
这话一出,众人连呼吸都快停了。
郑王就像是看见了当年,谢流云挡在了大哥面前,面对满朝大臣,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今儿,我要立他为帝。
能扶你上,也能推你下,这便是当年被先帝所倚重的谢流云。
谢流云当年也是年轻貌美,可先帝敬她如师,待她如国士。便是最后册封她为皇后,却也不曾有丝毫轻薄之举。观归云之能,比之谢流云如何?不遑多让吧!当年,若是大哥待归云如当年先帝待谢流云,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流云说,要废了帝,又说,要送自己一家子去北狄帮归云。那么,这要立谁为帝?
二皇子?
谢流云脸上的表情淡然,“国赖长君,二皇子年幼,入了庙学……”
永安面上一喜,难道是立我?可随即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公主身上瞟了一眼,她心里一沉,只怕轮不到自己。
归云那个女人算计的也太狠了,叫大皇子掌控北狄,回头又把养女送来抢北燕的帝位,这个女人算计心可真重。
她急切的等着谢流云说话,可谢流云却看向北燕帝,“你说说,谁合适?”
北燕帝看向谢流云,“先生,您就这么笃定,事能成?”
谢流云摇头失笑,“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狄都算计到咱们的兜里了,燕京城这么大点的事,你还怕我算计不到?”
北燕帝脸上露出几分恍然之色:“从一开始,您就在算计。早前,庙学那些进退失据,左右摇摆,都是先生在布局。您在麻痹我,你叫我围着庙学这点事转圈圈的时候,暗地里,你跟归云已经有了默契。”
谢流云点头,“还不算糊涂,可算是看明白了。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北燕帝无话可说,“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您早有主意。既然有主意,又何必问我?”
谢流云点点头,看向毅国公,“今儿,我天庙为天下择主。毅国公,你以为如何?”
林雨桐心中一跳,跟四爷对视了一眼,事越发不对了!
这不是要逼皇帝退位,这分明就是要改朝换代!
林雨桐心里算计了一遍,参与今日这场宫变的有四方势力。
其一:归云。归云从中得利了,她在北燕的帮助下顺利的拿下了北狄,并接走了她的儿子。且跟北燕有协议了,愿意称臣,为之后北狄的发展争取了最大的空间。她拿到了其中属于她的所有的利益。
其二,谢流云。谢流云说了,今儿,天庙为天下择主。之前只有天庙为天下选才之说,从没有什么择主。一旦能择主,这权利得有多大,地位得有多超然。她把天庙推到了另一个高峰。这也是她从中得到的利益。
其三,毅国公。出兵出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干了这么一票,他也该瓜分利益才是。那么,他的诉求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毅国公的要求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天下!
第211章 客从何来(78)
可如今, 最紧要的一方,其实是第四方!
谢流云说,第四方是云影卫的主人。
谁是它的主人?
没说!没露面!就只出现在谢流云的言谈里。而突然从皇宫冒出来, 突然封锁了皇宫甚至控制了京城的这么些黑衣人, 就说明此人又不只是活在言谈里。
真的确确实实的有这么一个人。
而天下择主这么大的事情,对方都不现身。不现身, 是不是证明对方是支持庙学所择之主的。可若是如此, 对方有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太过神秘, 信息不对等,林雨桐无法判断对方的想法和诉求。
但既然四方之间有默契,那这一切不过是个流程罢了。
谢流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毅国公对天庙为天下择主之事的看法,就是要让大家做个见证, 她怕毅国公过后翻脸不认人。
毅国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否定的话,不过那话是怎么说的, 时过境迁, 事在人为, 一步一步走而已。如今这一步,就得借着天庙踏上去。
他坦然道:“当然!只要天庙有为天下择主之能,便可为天下择主。”
谢流云也不在意这话里的暗套,人家说的是实话。你有这个能耐你就说了算,这话放在哪里都合适。
她点头, 朗声道:“诸位大人, 天庙为天下择主,可有人有意见?”
刀架在脖子上,敢有意见吗?
良久, 无人应答。谢流云这才笑了:“看来,都是赞成的。那我有几句话要说在前头……”说着, 就看向坐在皇位上的人,“废皇帝位,但继位者须得善待前皇族……”
北燕帝呵呵冷笑,“无须如此!胜者为王败者寇,由人中皇落为阶下囚,这份辱,朕不受!”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尺长的短剑,却无人过去阻拦。
北燕帝没有看皇后,也没有看杨氏,他的视线从永安的脸上滑到那个拿着烧鸡正啃的女孩脸上,然后笑了笑,“你叫镇安,朕本打算为你取名为镇安。”
这女孩眼睑没有抬起,只是咀嚼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北燕帝也不以为意,看向郑王,“你要是听我的,就不用去北狄。留下来,留下来帮我看看,这个位子上换了人之后,别人到底比我强在哪儿?”
若是换一个不如我的,我希望你还有一争之力!
郑王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这些年他太累了。顾了这头顾那头,到头来,哪头都没顾好。
北燕帝又看向长公主,叹了一声,“母后把你宠坏了!今儿你斩了你自己的亲侄儿一条臂膀,那是个老实孩子。你不能可着老实人欺负!”
长公主看着这个长兄,看着不曾回头的二哥,她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她抬起双手看看,又看看那个落在地上的,属于侄儿的臂膀,直愣愣的朝后退去,好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干出这般疯狂的事来。
她有很多不解,脑子里混沌一片,只知道这是有人算计好的。那么驸马的死呢,“也是你谢流云算计的?”
谢流云沉默了一瞬,“大驸马这个选择,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这是他知道真相后自己的选择……”
“就为了刺激我?那为什么是我?这个人是不是我对于你们今天所作所为……有意义吗?”
怎么会没意义呢?
你不在群臣面前这么疯狂,那谢流云的所作所为就是谋逆。
而你这般疯狂在前,谢流云的所作所为才是拨乱反正,才是叫人无可指摘的。
非从你们皇室内部下手不可,不是你,也会是皇后,是杨氏。勉强皇后不容易,释放皇后心里的欲望不容易,但是叫杨氏在背后打配合,疯狂一回,想来杨氏是愿意的。
所以,这事是有意义的,能是你,当然最好。因为,你的表演和状态,是最真实的!你的野心,给了对方利用你的机会。
仅此而已。
长公主像是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她呵呵的笑,“因为是我,所以,我母后看着,却一直没动。”
是的!那位在出了皇宫在皇家寺庙的太后,一直没动。原因无他,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女儿闹一闹,她这个做娘的,不掺和儿女们的争执。
长公主苦笑摇头,“我家老二……在谁手里?”
谢流云叹了一声,“哪里也没去,一直为他的父亲守孝。”
也就是说,两个儿子主动配合的谢流云,诓骗了自己。
长公主不住的笑,不住的摇头,而后拼尽全力朝围栏杆跑去,这般高的观星台,跳下去必死。
那个被北燕帝取名镇安的姑娘,一手拽住了长公主,一手捡起了地上的刀,她拉着没叫长公主跳楼,却抬手举刀砍下了长公主一条臂膀,顺手扔给郑王妃:“两清了!”
然后将还在飙血疼晕的长公主往林雨桐这边推来,“救人!”
止住血而已,疼还是疼的,死不了。
镇安终于看向坐在上首的一对夫妻了,她先说北燕帝,“死吧!不死不足以谢罪。帝王又如何,帝王也不能滥杀无辜。你走吧,放心,不管谁做皇帝。若是不如你,我都杀!”
北燕帝朗然而笑,从来不曾后悔的他,这一刻有些后悔。得此一女,也算是后继有人!她――比自己强!
他抬腕以剑抹脖,一代帝王便命殒当场。
嵇康伯率先站起身来,而后缓缓跪下。那么多大臣,这一刻都起身了,他们跪下,他们叩首,他们呜咽出声。这便是跟庙学出身之人的不同了,他们忠君,便是帝王有不对,可那到底是帝王。在这一刻,他们拿出了臣子的本分,虔诚的跪下。
谢流云的眼眶红了,她坐着没动,而后微微抬起脸,收起了那一抹哀伤。
而此刻,在一处瞧着素朴的寺庙里,范学监将一杯酒递给太后,而后退后两步,做出一副恭送的架势。
太后手颤抖着端着酒杯,“乌家后人,你们也敢这般对待?你们不怕太祖有灵……”
“喝吧!”范学监的身上还沾着血,“你知道我们的,我们最不信的就是有灵没灵了。若真是有灵,我也敢问一句,当年太祖的初衷究竟为何?若他当真有灵,为何看着他的后人屠杀天庙学生而置之不理。太后,天庙退,是为了大局。而今,天庙出,也是为了大局。如今的大局就是,天下不要这般不仁不慈之君,何错之有!你母仪天下,可当真将子民当做子民?不!你没有!你骄纵女儿!只因你的女儿,叫数千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女卫那么些姑娘,年纪轻轻便没了性命,你――可曾悔?既然不悔,那便别悔。天庙选才,天庙择主,天庙来主持这天下的公道!”
说着,就见京城中,一束巨大的红色烟花冲天而起,她仰头朝上看,良久之后才又看向怔愣的太后,“要再不走,只怕追不上北燕末帝了。”
北燕末帝?
皇儿驾崩了?!
她呵呵冷笑,“天庙选才,天庙择主,天庙为天下主持公道!说的好不冠冕堂皇!乌家不容天庙,那你们以为换了别人做皇帝就能容的下天庙?一样!都是一样的,一样一样的!今日,你们能逼死我们母子,来日,别人怕有提防!到那时,再被逼死的是谁,且难说的很。哀家先走一步,在那边等着你们,倒是要看看你们和谢流云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她利索的将这杯毒酒喝了下去,面容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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