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我指了指自己,又清了清嗓子。
他忍不住笑了,还是不明白,便招手喊过躲在柱子后面的莲子,莲子哆哆嗦嗦的上前,见我并不阻拦,便在孔明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然后飞也似的跑开了。
孔明这才明白了过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了一会,我再脸皮如何厚比城墙也抵不住了的时候,他笑着问我:“想让我喊你一声大人?”
我连连点头,难得有翻身当大人的机会,我盼了许多年!
“三军虎符在你手上?”
“……”
上次吵了架后给了他,我也就没想着拿回来,干脆就给他了,太顺手了。
“背上的伤好了吗??还记得是谁打的吗?”
“……”
你行,你打的!
得意劲儿就没了,我缩了脖子,小声说:“我……我回去了……”
“不用我给你见礼了?”
“不不……不敢了……”
所以我早上到底是怎样的鬼迷心窍,竟然觉得有便宜可以占,就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颠颠的跑了过来,莲子这么拦都没拦住我……孔明是会给别人占便宜的主儿?……我果然天真了……
眼见他向我伸出了手,我怕他来揪我耳朵,连忙把两只耳朵都捂住!他见我这样,就笑了,将我头上落的一枚树叶取了下来,才拉了我的手,说:“跟我来吧。”
我还在疑惑他会把我带去哪里,这一带就直接带去了书房了,我跟他的书房还真是有缘啊……实在是因为他一天大半的时间几乎都在书房里,我没了办法了,又想他,才只能在书房里陪着他。他见我神色不开心,戏谑着说:“又不想见我了?前几日上蹿下跳要见我的那样子呢?”
我舔着脸对他说:“前几日心慌,总怕出什么大事,见到你了,再大的事就都不怕了!”
“昨夜便不该心软去见你,该多晾你几个月。”
我大惊:“不要!不敢了!”
他指了砚台对我说:“府邸新设,还没有能让我放心的人,书房又是重地,我这里还缺个研磨的,要么先劳烦一下凤侯大人?”
我便老老实实站在他桌边给他磨墨。
孔明收拾我从来一绝。
从当年到现在。
磨墨这个事吧,特别考校腕力和耐心,尤其是孔明这种一看看一天文书的,随时都要用墨,那墨就得一直有,墨池里不能干,这细水长流的活实在是太磨我的性子了。
自从隆中出来,我也有许久未这么长时间的伺候他笔墨了,这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便腿酸腰酸加手酸。我给他研磨,有他的座儿没我的,站着,还得弯着腰研磨,这时间久了可不就全身都酸痛?
我龇牙咧嘴的样儿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给他看的。
磨着磨着,我眼尖见他案上左上角还放了封书信,笔迹甚熟,我见他看的认真没空理我,便抽出来看,只见上面写:“孔明吾弟:愚兄耳闻弟前日北伐失利,窃以为,败之根源还在天时,而非人谋,弟之谋划堪称当世无二,奈河曹魏气数未尽,徒自苟延残喘而已。愚兄以为,弟不可过于自责,当重整旗鼓,再战山河。”后面还跟了一行小字写的就直白多了,“这战过失不在你,也不在向月,我怎么听说你还把向月给打了?你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实在忍不住了说一声:你没事折腾她干什么?折腾她还不是要折腾你自己?何苦来哉!”最后这个叹号点的甚重!
我觉得瑾哥通篇就最后这句写的最好了,看的我连连点头。
我抽了孔明案上的文书来看,孔明早就看见了,并不阻拦,见我看的不停的点头,便将手中的文书一推,和我说:“到底你们都是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你们来安慰?你就算了,竟然连子瑜也是,难道我不知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还是我狂妄到以为自己一定能百战百胜?”
“这也不是。”我年纪小,性子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我这时早恢复本性了,赖在他书桌边笑着说,“只是你平日都太强大了,难得有这么一丢丢的,失误?是失误吗?……这么的时候,所以……不安慰白不安慰……”
他笑了一声。
我问他:“难得瑾哥给你捎东西来,那你回他了没?”
瑾哥是孙权的臣子,孔明是蜀汉的丞相,这两人是亲兄弟,也是各据一方的诸侯手下数一数二的重臣,平时为了避嫌这两人除了国书以外私下信件通的不多,这次收到瑾哥这样的一封家书,孔明的性格又是绝对不会吃亏的性格,我很替瑾哥捏了把汗。
孔明将右手边放着的还没发出去的文书里抽了一本给我,然后就没管我继续去看文书了。
我一边以准备看好戏的心情准备打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问孔明:“我能看吗?我这么看没关系的吧?”
孔明头都不抬:“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放那。”
傻子才不看!
打开一看,果真是孔明给瑾哥回的家书,孔明上写:“日前劳兄长牵挂,不知年前兄长与仲达一战之后,可还有二战之愿?可劝吴侯囤兵于荆、襄二郡,交由兄长,来日弟从南出,兄长从东出,二路出兵,破曹贼于许都,会猎中原,共兴汉室,成千秋之名。”
我看的哈哈大笑,跟孔明说:“先生忒坏!瑾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简直跟吴侯是一路一路的,平生最服强,司马懿一战把他打的那么惨,又在他面前斩了张霸,他怎会要求去主动二战?怕是躲都躲不及了!”
孔明闻言,淡淡的说:“有些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过的,我们与曹魏势必还会再兴战事,东吴如何独善其身?”
“他们东吴不是有位了不得的大都督吗?要不是你布了八阵图等着他,只怕他当年都要一路撵到白帝城去了!”
“陆逊此人不是弱才,他闭门不出这些日子你当真以为是病了?我猜他一是在研究我平生用兵路数与我的八阵图,二是在估量天下形式。我若是他,便会上谏吴侯,坐管我们与曹魏成败,再定下一步方略。现在,我不得已退回祁山,司马懿必会大兴防御,防我再次进犯,对于陆逊来说,其实是个好机会。”
我对东吴敬谢不敏,嗤之以鼻:“先生安心,东吴上下都是属乌龟的,若不是笃定有便宜可以捡,你打死他他也不会出兵的!”
我取过孔明的笔,将孔明给瑾哥的回函合上,然后在背面画了老大一个笑脸,算是谢他劝孔明不要折腾我的情了。孔明一个没拦住,我就已经画上了,底下还添了个小王八,他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便说:“算了,画便画吧,反正也不是国书,不过一封家书,若是国书你敢这般涂画……”
“我知道的,你就打死我!”
孔明见我省的,也不多费唇舌,自去看他的那些国家要事了。
第171章 第 171 章
好在今日的东西倒不是很多,总算在日落前都看完了,此时我已无聊了一个下午,见他神情尚好,便偷偷的问他:“你前段时日为何不肯见我?”
他的神情在我眼前凝了一凝,然后他沉下声音,说:“我和你说一事。”
见他这神情语气我便直觉不好,立刻道:“你说。”
正在这时,莲子在门口说:“大人,凤侯,王公子从成都来了,要见您二位。”
孔明愣了愣:“哪个王公子?”
“是国手御医王元的公子。”
“王老?”我诧异的问孔明,“王老的儿子来找我们干什么?我也没缺胳膊短腿的要麻烦他给我送药啊?”
孔明立刻对莲子说:“让他进来!”
我从孔明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焦急。
王老的儿子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泣道:“小人王式远见诸葛大人,见凤侯,家父已于半个月前驾鹤西去,特来告知两位大人,谢两位大人素日对家父的照拂,小人身为人子,深为感激。”
我惊呆了,连声问:“王老怎么会?出了什么事?”
“凤侯勿惊,劳您二位惦念,家父年纪大了,生老病死,谁都不能例外。”王式远拜伏在地,“家父尚在时,一直说诸葛大人为国操劳,呕心沥血,伤于内;凤侯征战沙场,几多外伤,伤于外,他便多留了一些方子,制了一些药丸,嘱咐要给您二位送来,说他以后不能再为您二位效力了,让两位大人多注意身体,不要过于操劳。”
故人又去一位,孔明的神情也很伤感。
“家父还说,诸葛大人当多注意休养,不可过多伤于心血,须知心为血之房,血为心之本,这伤了便是伤了,是不可弥补的。”王式远又对我拜道,“家父说凤侯虽然年轻,但不可多逞血勇,以防伤及根本,使日后无法孕育子嗣。两位大人,家父的手书药方,和给二位大人所制药方都在门外,请大人一观。”
孔明叹了口气,起身向屋外走去,我听闻王老故去,心情不是很好,王老将我和孔明救回了不知几次,我们这才出征多久,怎么王老就故去了呢?
王式远见我感伤,便说:“请凤侯无须太难过,家父走的无声无息,并无痛苦。”
“这还好……王老是个好人……”我轻声一叹。
“哦,我从成都来时,马参军的家人也已安然返回成都,让小人再三拜谢大人。”
“家人?幼常自己没有回去吗?为何不留赵氏在汉中长住?”赵氏是幼常的夫人,我也就随口一提。
王式远甚为惊讶的说:“马参军?马参军如何回去?他不是已经入土为安了吗?”
我听着此话不对,看着他,问:“再说一次,幼常如何?”
王式远一脸的迷惑,说:“入土为安了啊,葬在汉中城外,若要马参军回去,那岂不是得开坟?”
我的脑中被轰了一轰,难以置信的问:“幼常染了什么疾病吗?”
王式远更是迷惑,答:“马参军不是被丞相阵前斩首,以正军法的吗?”
“啪”的一声,桌上的那只砚台掉落在地,我的身子晃了又晃。
孔明人在院中,忽听到屋内砚台掉落摔碎的响声,回头看时,方才他出门时我还好好的,现在却脸色苍白站也站不住的往地上倒去,他惊了,三两步进到屋中将我扶住,连声唤我:“月儿?你怎么了?”
我倒在孔明怀中,说不出话来。
孔明转向王式远,问:“凤侯怎么了?”
王式远吓的够呛,连忙跪下道:“小人不知啊!方才与凤侯说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凤侯……凤侯突然就如此了!”
“你与她说了什么?”
“小人没说什么啊!”
王式远毕竟是王老的儿子,我拉拉孔明的衣袖,孔明低头来看我,脸上神情不可谓不着急,我虚弱的对孔明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打我军法了……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不见我了……”
孔明呼吸似乎为之一顿。
“你不想见的其实不是我,是你自己。”
说完这一句,我眼前一片漆黑,我也无力再揪住他的衣袖,晕厥在他怀中。
昏沉之中,我反复看见那一天在城郊的大营中,我从中军帐走出来,孔明跟在我身后的画面,我对众人豪迈而言:“一顿板子而已!”
当时众人皆惊,唯有马谡俯身长拜于我,他说:
“月君,请您多多保重。”
曾经觉得马谡过于忧心,一顿板子,还是关兴监刑的板子,如何能打坏我?只要略养几日,我便又是一条好汉!
而今他那俯身的行礼,和殷殷的那句嘱咐,竟成为永诀。
他是知道了吗?
在他知道孔明罚我军法的时候,在他知道孔明罚我军法只不过是为了把我支开,不至于在中军帐前我为他而顶撞孔明,形成孔明不得不重罚我,以正军法的局面时,是不是他就已经猜到孔明不会饶恕他?
我翻身醒来,已是半夜,捂着胸口,头疼欲裂,身边有人递来一盏温水,我一口气喝完,这才看见坐在身侧给我递水的是孔明。
我立刻拉着孔明的手说:“街亭之事,另有内情啊,先生!”
孔明对我摇了摇头,说:“有无内情,结局已定。”
我呆呆的看着他。
“幼常违我军令是事实,若他违我军令而能胜,他便是大汉下一位丞相,我会保举他承我衣钵,担当相位,我会将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他,他会承我和先帝志,再兴大汉。”
“可是……”我愣愣的接了口。
“可是,他违我军令而被张郃大败,致使街亭有失,我北伐大军不得不退回祁山,再图时机。”
“张郃统兵五万,张郃的后面就是司马懿,司马懿是提了十五万大军压后的,你给了幼常多少人马?”
“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