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可惜不管是她身边的人,还是觉罗氏身边的人,都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愿与她说。
年珠想了想,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与觉罗氏说了声想要去看看年寿,就提着食盒去了外院。
有竞争才会有动力,年家的孩子多,年羹尧等人对孩子们的功课很是上心,年纪不大的年寿也不似京城纨绔子弟一样,反倒勤奋苦读,念书很是认真,落后就要挨打,在年家已开始试行起来。
如今见到年珠过来,年寿却又变成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珠珠,今日太阳可是打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这样好心,竟然给我送糕点?”
“你,你……应该是不会在这糕点中下耗子药的,莫不是朝里头吐了口水?”
年珠:“……”
她就不明白自己怎么有个这样的冤家哥哥。
但今日她有事相求,是难得的好脸色:“五哥,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喜欢吃我小厨房厨娘做的糕点,这糕点刚出锅,所以想着你嘛!”
年寿却是将信将疑,提防道:“得,这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了我,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今日你这样殷勤,可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年珠将一碟碟糕点从食盒中端出来,笑道:“要不怎么说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果然还是五哥你了解我,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我去岳家的那一日,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总觉得额娘这两日怪怪的,若再仔细想一想,好像阿玛也有点怪怪的,难不成我不在家时,他们吵架了?”
她只觉不会,就以觉罗氏如今对年羹尧那爱答不理的性子,这架根本吵不起来。
年寿记性也不差,如今是搜肠刮肚起来:“额娘与阿玛好像并未吵架,这几日额娘忙的很,又是给府中人裁制新衣,又是替年忠选乳母婆子,哪里有时间与阿玛吵架?若说发生什么大事,好像也没有过。”
“虽说已过了元宵节,但咱们年家宾客却仍是络绎不绝……哦,对了,若说有什么不对劲之事,就是那日一大早八福晋来过。”
“她还是一个人过来的,一进门更是将屋内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连我给额娘请安时都没见到额娘呢。”
八福晋?
年珠沉吟不语,她不是不知道十四阿哥一党正在拉拢年羹尧,但当年皇上初次废太子,很多大臣上书奏请皇上立八阿哥为太子,八阿哥是彻底失了圣心。
说句直白的,就是八阿哥在不合适的时间坐了不合适的事,彻底惹怒了皇上,自此,他做什么都是错。
十四福晋等人独自登门,落在皇上眼里兴许只是女眷之间普通的交际,但八福晋登门……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难免会惹得皇上起疑心。
一直等着年珠回到自己的院子,脑袋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八福晋来年家走这样一趟?
再想到这件事上觉罗氏刻意瞒着自己,年珠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她急的连披风都没穿上,匆匆就往外院赶去。
二门处有人拦下她,她直道:“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要见阿玛。”
既然觉罗氏不肯多言,她索性去问年羹尧好了。
年珠很快就行至年羹尧外院书房,早得到风声的年羹尧已将自己书房内的客人打发走了,一看到火急火燎的年珠就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大事?”
年珠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开口:“阿玛,是不是前两日八福晋登门,想要为弘旺小阿哥求娶我为妻?”
如今娃娃亲很常见,当初因四爷随口的一句话问她是否定亲,吓得她接连几日未睡好。
上次与八福晋见面,她就察觉到八福晋对她格外热情,再仔细一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八阿哥是个聪明人,定在暗中怀疑年家是不是真的与四爷关系恶化,但面对着这样无从求证之事,索性就不再去想,直接将年羹尧拉到自己阵营来——纵然若两家亲事定下后,皇上会不喜,但皇上对他不喜已非一日两日,舍去他一个,替十四阿哥拉拢年羹尧甚至整个年家,这笔生意怎么算都是赚的。
毕竟妹妹哪里亲的过女儿?兴许他们还能顺道将辅国公等人也拉到自己阵营来。
“珠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年羹尧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眉目中隐隐带着几分怒气,“谁与你说的?”
当日觉罗氏派人请他过去,他心中原是有几分期冀的,不曾想听觉罗氏说起八福晋的意思后,那脾气就上来了。
他当即就亲自去了一趟八阿哥府上,直说他已嫁了妹妹进皇家,其中辛酸苦楚唯有年家人知道,他多谢八阿哥美意,却只愿为年珠寻一个家世低些/知冷知热的夫婿。
回来之后,他就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在年珠跟前。
“阿玛,没有谁与我说起这件事,是我自己猜的。”年珠的心里一沉,声音也低了下来,“如今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
年羹尧从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如今见年珠聪明至极,却压根顾不上高兴:“珠珠,就算八贝勒是皇子,不是他前来提亲我们就要答应的,你放心,阿玛不会将你嫁入皇家,谁求亲阿玛都不会答应的。”
“京城中,人人提起你姑姑来都说她命好得宠,可她到底担不担得起这句命好,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八贝勒这人看似光明磊落,实则手段城府了得,为避免他再生出什么龌龊手段来,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中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他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正色道:“别怕,万事还有阿玛在呢。”
年珠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再得宠再有权势的臣子在皇权跟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她记得前几日家中设宴时,年羹尧一副与八阿哥称兄道弟的模样,这事儿一出,只怕关系又回到从前冰点。
若真这样说来,年羹尧如今明面上是既得罪了四爷一党,又得罪了十四阿哥一党,日子不大好过啊。
“阿玛,您别担心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事情发生了总会有办法的。”
“过几日您就要去四川了,您也要小心。”
如今十四阿哥党羽遍布天下,保不齐会有人冲年羹尧使绊子。
这些人是政客,利字当头,不能为己所用的人都要毁掉。
年羹尧再次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笑道:“你放心,阿玛会小心的。”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都心不在焉,甚至当日她离开年羹尧书房时还与年羹尧说了,莫要觉罗氏知晓她已知道此事,若觉罗氏知道了,不仅要担心八福晋等人,还要担心她。
但她知道,这件事定不会以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而结束。
当年,八阿哥利用张相德为自己争夺储君之位彻底惹得皇上动怒,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对八阿哥有打压之意,纵然八阿哥元气大伤,却在朝中仍有许多支持者,可见这人一来不会轻易放弃,二来善于筹谋筹划。
虽说比起前朝来,如今世家之女日子好过了许多,但若真闹出什么“女子落水,男子舍身相救”的戏码,女子名声大毁,只能嫁给那女子,更何况还有九阿哥等人在,定会撺掇着皇上赐婚的。
一直到了年羹尧离开京城前夕,年珠都是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就在年羹尧离开京城的前一夜,他还专程去了年珠的小院一趟。
这院子还是老样子,纵然冬末初春,但这小院子里却是生机盎然的样子,院子一角的桃花、杏花隐隐浮现些许春色,水缸中的鱼儿欢快地游着……就连院里地丫鬟婆子都嘴角含笑,一点不像外头那些丫鬟婆子一副战战兢兢,苦大仇深地样子。
至于小院地主人年珠,她啊,正在吃铜锅涮肉呢。
切的薄薄的各式羊肉片整整齐齐码在白玉碟中,还有脆嫩的萝卜,青翠的蒿子杆,小巧玲珑的鹌鹑蛋……看着都叫人觉得颇有胃口。
铜锅内的清水羊汤正咕咕噜沸腾着,胖嘟嘟的枸杞浮浮沉沉,整间屋子都飘荡着羊肉的香气。
年羹尧进来时,只见年珠正拿着双长筷子,在铜锅里烫羊肚丝吃。
年珠一看到年羹尧,就道:“阿玛,您怎么来了?我原本还以为您要去见额娘呢!”
这几日觉罗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从前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你高攀不起”,年羹尧则展现了什么是“男人都是贱骨头”,年羹尧闲来无事就去看看觉罗氏,时不时送点首饰,再送些糕点。
可惜,觉罗氏态度却是一如既往,叫年珠见识到“古代追妻火葬场”这出大戏。
年羹尧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你额娘正在看账本,没空。”
他看向那翻滚不停的铜锅,又道:“我原想着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却在这儿吃起好吃的来。”
“我也想过了,担忧伤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不如高高兴兴的。”年珠将这筷子羊肚丝在蘸水里滚了圈喂进嘴里,裹满了葱花、芫荽和酱料的肚丝口感丰厚,味道一绝,好吃的她眼睛都眯了起来,“阿玛,您可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年羹尧今日过来本就是有话要说的,索性便坐了下来。
他率先烫了筷子羊脖肉,看那薄薄的肉片在铜锅中起起伏伏,若有所思道:“珠珠,你可愿随我一起去四川?”
年珠一惊,刚夹起的一筷子羊肚丝竟滑了下去:“阿玛,好端端的,您为何要带我去四川?”
年羹尧道:“京城虽有雍亲王,大哥护着你,但八贝勒这人心思多,我只怕他们护不住你。”
“四川虽距京城路途遥远,却不比京城逊色多少,到了四川,我闲暇时带着你去青城山、剑门关等地去玩好不好?”
“还有岳钟琪那孙女,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好吗?若去了四川,你也不是没有玩伴儿的。”
第32章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年珠很是心动,就算年羹尧未说,她也有这个打算。
四川算得上是年羹尧的老巢,他在四川大放异彩,就算日后去了西北,但也在四川扶植了很多自己的势力。
若自己能去四川,就能知晓年羹尧做过哪些事,兴许还能规劝年羹尧一二,甚至收买年羹尧身边之人为己所用……但年珠知道,她现在不能去四川。
“阿玛,我不去,姑姑如今有了身孕,我还要陪着她呢。”
“当日福宜表弟去世,姑姑是痛不欲生,若姑姑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了意外,只怕姑姑会撑不下去的。”
“雍亲王府女人虽不多,却也情况不算简单,我想陪着姑姑一起。”
顿了顿,她看向年羹尧笑了起来,轻声道:“您放心,我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不会给旁人害我的机会,就算真遇上什么事儿,我再去四川也不迟,您说了?”
年羹尧深知他一个大男人,将女儿带在身边不方便,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免又多劝了几句。
但年珠却是心意已决,直道:“……若我离开了京城,额娘、姑姑和祖父他们想我了怎么办?还有我那杂货铺怎么办?阿玛,我可不能走!”
“您就放心去四川吧,别担心我。”
年羹尧便不好再劝,想着女儿大了,主意是愈发多了起来。
屋内暖烘烘的,铜锅里热汤翻滚,不远处的炕桌上的白玉瓶中还斜斜插着几支梅花,窗下的乌龟昏昏欲睡……怎么看都觉得温馨。
但年珠也好,还是年羹尧也好,两人面上都没什么笑意。
年羹尧担心四爷落于下风,担心年珠被八阿哥等人算计。
年珠则是担心年羹尧会受到针对,担心年羹尧去了四川后会愈发猖狂……说起来,如今她对年羹尧有种复杂的情感,在她不知道自己阿玛是年羹尧之前,她是喜欢这位阿玛的,如今知晓年羹尧身份不说,想着年羹尧对觉罗氏做的那些事,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顿时是胃口全无,想了又想还是道:“阿玛,当日您去圆明园看望我时,姑姑就问起您年礼一事,可您却是左顾言他,不肯多说。”
“就算您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您在四川做了些什么事,如今皇上仁善,没有追究,可以后了?皇上年事已高,等着多年后皇上驾崩,新登基的帝王也不会追究您的罪责吗?”
“就算我们年家看似与雍亲王划清了界限,但您觉得,若十四阿哥登基后,会放过您吗?就算他愿意,九贝子等人也不会愿意的。”
这些话她本是不打算说的,因她知道,就算她说了,刚愎自用的年羹尧也听不进去。
但因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的提亲,她觉得自己也该尽一尽做女儿的责任。
若她真的嫁给了八阿哥独子弘旺,且不说得宠与否,依照年羹尧的手段和本事,想要游刃于四爷与八阿哥之间并非难事,来日不管是十四阿哥登基亦或者四爷继承大统,年家不说平步青云,却不至于受到清算,但年羹尧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并没有答应。
年珠瞧见年羹尧一副不以为意,自顾自吃涮羊肉的模样,只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绵软的棉花上:“阿玛,您怎么不说话?”
“珠珠,你想听我说什么?”年羹尧虽疼惜年珠,可因她是女儿的缘故,从未教过她朝堂之事,如今却也不得不为她解惑,“若等着十四阿哥继承大统,不管我是小心低调,亦或者高调行事,都难逃罪责,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他笑着为年珠碗里夹了个烫好的鹌鹑蛋,他记得年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鹌鹑蛋:“若最后是雍亲王继承大统,便是我如今高调些又无妨?”
“到了那时候,我们年家就有从龙之功,更不必提你姑姑在雍亲王身份极其得宠……”
年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想,历史上的年羹尧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然后行事是越来越张狂,越错越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