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初
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久而久之,她开始有意地不再去回忆任何有关母亲的事,包括她露出过的每一样表情,她口中说过的每一句话,连带着幼年随她走过一个个世界所留下的记忆。
不管那记忆是快乐还是悲伤,都全被丢进一个陈旧的箱子里封锁住。
顾兔后来的人生就像棵杂草一样野蛮生长,只可惜她学会了那个女人一言一行中的傲慢与任性,学会了她做事的目空无人与自我中心。
可却怎么也学不会她想走就走、面对亲人不辞而别的冷硬心肠。
母亲消失后,顾兔穿越的能力越来越控制不住,开始时不时的就跨过壁垒进入其他世界,只是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来接她回家了。
她在那些世界里见识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风景,为了存活下去而试着掌握各种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她曾遭遇他人的冷眼嘲讽、排挤和冷落,也曾遇见完全不介意她生人勿近的坏脾气和毒舌,一步步走向她给予她纯粹善意与温柔的人。
可当她越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越是会从自己的指缝流失。
每一次失去她都感觉非常痛苦,没办法做到潇洒地转头走向下一趟旅程。
她不像母亲,那些使她痛苦与不死的,只会成为她心中埋下的一根荆刺,永不安宁地扎在那里。
她永远也不会与失去珍视之人这种事和解。
还是太弱了。
如果她不强大起来,就会失去她手中所拥有的一切。
顾兔闭着眼放任自己堕入思绪更深深处的永夜,波浪推涌着她的身躯,轻拂她的发丝与脸颊,拖着她趋向与光明背道而驰的深海。
就在这时,一道已经许久许久也不曾听起的女人声音在耳边清晰唤起:“醒醒!你快死了!”
顾兔蓦然睁眼,就在那一瞬见到了一张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刻看见的脸。
她的娘诶。
深流似乎被这道光所劈开,显出女人那张容光滟滟的面容。
岁月似乎完全没有在她脸上镌刻痕迹,一如顾兔深藏在记忆中的那般美丽,笑起来时像棠花绽开般浓烈,眼角眉梢偏又描画着一丝戏谑磨人的气质。
见顾兔睁开双眼,女人顿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她如今的模样,捏着下巴评价道:“啧啧,长大后果然像我,就是这头乱翘的头发……”
“我这是死了?”顾兔显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情况。
“快死了,但还没完全死。”她的娘倒还有心情说笑。
顾兔不解:“那你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美貌女人朝她的发顶伸出指尖,似是想要替她将那一绺翘起的黑发压下,可不知怎的,还是如一场绮梦般引人惆怅地收回了手。
“所以我想,怎么也得过来见一见你——在你人生中最要紧的时候。”
“我以为比起来见我,你更宁愿去多看几眼外头的帅哥是什么样的。”
并不知她是如此看待自己的美貌女人先是愕然,随后便不可自遏地颤笑起来,显然少女猜得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在的,她确实就是这种不着调的性子。
可是……
“哈哈哈怎么可能!拜托,这可是最后一面耶,外面的野男人哪有我亲女儿重要——”母亲笑得用拇指揩了揩自己眼角笑出的泪花。
她们血脉相连,又因这份唯一相连的血脉成了各自无论身处何方、都绝不会断掉的维系。
顾兔彼时低着头,她原本心中还有很多堆放着的问题想要问。
但现在觉得这一切问不问出来都不重要了。
她原来没有不辞而别。
她只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将这份迟来的告别留给了多年后已长大成人、有足够心理准备能坦然接受她离开的女儿。
顾兔忽然间很想笑,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阵阵压抑的笑声不断从她低埋的脸庞下传出,之后她倏尔闪电般伸手紧紧攥住了面前女人的手腕,再一抬眼,那双乌黑锋锐的眼眸所透出的噬骨野性与浓烈占有欲再也掩饰不住。
“如果我不让你走呢——”
紧攥住手腕的力度大到对方被挤压出的皮肤隐约泛出青白,可美貌女人却一声也没吭,她只是波澜不惊地静看着自己记忆中已长大成人的那个女孩,沉默一阵后,缓缓说道:“你知道,小时候你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吗?”
“你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总喜欢到处乱跑,小小身体里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每天起床的第一眼你就必须要找到我在哪,房间里没有,你就到厨房里找,大厅里找,柜子里找,一直找一直找直到你见到我的身影为止。”
“每当你扑过来却被我推开的时候,你都会低下头,你或许觉得你很低落。但其实没有,你只是把那些得不到的情绪都统统压了下来。
我越不给你的东西,你哪怕自己亲自动手也要努力得到。然后把它攥在手里不放,你紧紧盯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把我视作是你的所有物一样。 ”
“可我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也不是能够陪你走到最后的人。”母亲淡淡地说,“人生里重要的东西就那么几样,你必须学会放手,才能抓住对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
所以,又何必紧抓着一道注定会消逝的幻影呢?
然而顾兔依旧攥着她没有放手,紧抿着唇,眼神倔强得就像一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小犊子。
目睹那样明丽又倔强的一双眼,母亲也分不清她这犟脾气到底更像谁。
“这是最后一次了。”女人唇中逸出一声叹息,再次说出了相似的话。
而顾兔却奇异地听懂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垂首将自己埋入了前方温软的怀中。
这一次母亲却没有像往日那般伸出食指抵住她的额头将女儿推开,顾兔沉浸在被绵云和花瓣包围的触感里,觉得自己好像在做着一场梦,一场小时候做不够、长大后又已经来不及做的梦。
原来母亲的拥抱,是这样温暖的。
她听见女人带笑的嗓音在自己头顶响起:“哎,真黏人啊,你这小兔包——”
这一句话巧妙地与最初某段回忆重合了。
不知怎的顾兔感觉自己喉中变得有些苦涩:“是因为我出生了你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女人声音淡漠:“想什么呢,早在怀你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这副破身体是什么样了。”
她们血脉之间继承的力量此消彼长。
可她明知诞下孩子会损耗自己最后仅剩那点生命的余焰,也依然选择将其传承了下去。
现在想想,或许就连之前曾不经意说出的某些伤人话语也失了几分准确。 Θ
她对她的爱,也许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超越了自己。
“现在,回家去吧。”她说,“你都长那么大了,应该已经不用妈妈再接你回家了吧?”
“家?”顾兔茫然。
“就是一个需要有你在的地方。”
这一瞬光芒骤然绽裂,整个黑暗的意识空间像是一块被重击的镜子般轰然破碎,母亲的身体化作一缕温暖流光,彻底融入到了顾兔的体内。
最后一块碎片拼合,圆月彻底盈满。
待顾兔再一睁眼,细长丹凤眼中倏然流绽出耀眼的湛湛光彩。
现实当中所有情景重新映入她的眼帘,傲然屹立天空的巨大王者,围绕此处展开的激烈对抗,红光与闪电……
以及那将她染血的冰冷身体紧紧揽在怀中,低下头发丝垂面的蓝发少年。
怎么一副天都塌下来了的表情呢,昆·阿圭罗·阿尼亚斯。
顾兔感觉好笑,下一刻仿佛化身塞壬海妖朝向被自己俘惑的水手伸出了双臂,仰头将唇轻轻贴向了他的。
蓝发少年先是一愣,然后便忽地用一股远比她更用力的姿态双手紧拥低头吻了她。
这个吻不复两人过去的温柔,反而透出一股肆虐而凶狠的意味,如一阵阵澎湃海潮卷缠撕咬着彼此唇舌,于近乎窒息的热切里酝酿出强烈又疯狂的占有欲。
一吻分离,顾兔微喘着热气,她苍白脸色因方才的吻而涌现一股血气,唇角有被齿间撕破的痕迹,洇出一抹淡淡靡丽的殊色。
垂下眉眼的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顾兔伸出了手指,将那些未述之于口的话语都封缄于那染血的指尖上。
“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她笑着说。
【宿敌乌雷克成功删除数据,支线任务2已完成,控制权夺取进度12% ,列车密室控制权的总夺取进度为98%……99%…… 】
【100%!已成为密室唯一管理者,正在为你修补身体……】
随着大贤者plus的报备,被揽在昆怀里的顾兔身体自动浮升到空中,她心口处可怖的血窟窿此刻冒出了大片金光,一缕缕灿金丝线在伤口内部左右交错缝补,最终重新填补出与原来别无二致的血肉与皮肤。
与此同时,黑发少女一双眼瞳也因而转变成了金色,里面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迅飞快转着大量数字洪流。
无形压力笼罩在这片虚拟空间,所有人都发现力量重心似乎发生了悄然改变,惊诧地将头转向那位几乎浑身沐浴在金光里的黑发少女。
“顾兔……她还没死!”
但少女的目光始终不曾转移,一直死死盯紧高空那位掐住少年脖子的巨大王者虚影,然后也像他一样伸出捏住什么的右手。
“吉黑德——”少女一双透亮的黄金瞳仁在那一刻迸射出火焰般晃动的光彩,笑容狠戾而肃杀,“给我死!!”
【正在删除数据,正在删除数据……】
先是吉黑德那只将刺针投进她心脏、又掐住夜脖子想令他死亡的手。然后是那穿戴了繁复精美臂铠的手臂,威风凛凛的铠甲,披风,上半身……
他身上的一个个部位,经直接入侵的篡改指令纷纷化作了数据流光上升消逝。
这个在暗中偷袭她险些令她濒死的「王」,她也要让他好好尝一尝被人剥夺生命的滋味!
通过化身进入镜子的吉黑德本人这时也已发现了动作的少女,就在吉黑德与顾兔对上视线的刻瞬,那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灵终于有所意外地睁大了他的黄金异瞳:“你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竟淌过了命运的河流,落到遥远的那片未来。
而就在那片未来,他端坐于自己高大的王座之上,迎来了那位黑发少女发起的挑战——
那时的她远比此刻的她更强大,也更神秘。双方很快陷入激斗,过程中似是偶然发现了暗中投来的窥视,黑发少女那淡得几乎没什么波澜的双目忽而敏锐地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轰!!”
只一眼,吉黑德的化身瞬间被彻底炸成了数据的碎片。
与此同时,底下的顾兔似乎也丧失了所有力气,在意识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前,她只来得及见到朝自己飞快赶来的昆和同伴们,还有整个开始急剧晃动进入崩溃状态的虚拟之层。
……
等顾兔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铁床上,头顶天花板的格子紧密排列,能清楚听见车厢惯性晃动的哐当声。
她一把从床上直起身,摸了摸脖子感觉自己喉咙干涩,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旁边的昆就及时递来了一杯水。
这动作几乎是她一有动弹他就眼尖地发现了,也不知道她睡的这段时间里这人在床边待了多久。
“这是哪儿?”顾兔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感觉嗓子好多了,“我们回到列车上了?”
“回来有两三天了吧,期间你一直在睡。”昆主动帮她掖了掖被角。
“列车密室里都发生了什么?”顾兔问。
“你想知道的是哪个时间的事?”昆不经意地瞥她一眼。
有时候有个温柔体贴又高智商的男友就是方便,一听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