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鼎上软
第49章
方天至瞧见这一剑的名堂,冷笑道:“华山派的败类,来得好!”
他口中如此言说,两足却一动不动的原地扎定,任那剑尖如毒蛇般探到近前,手下发力忽而提棍斜劈,穿过吞吐青光直击来人右腕。那使剑人手骨当即粉碎断折,惨叫一声,剑柄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方天至回棍于那剑柄上轻轻一搭,长剑如绕指柔般随他棍势打了两个旋儿,又被他挑射出去,飞刺到三尺之外的苍柏树干上,兀自颤动不停。
其余人等瞧他棍法凌厉,一连两人在他手下走不过两招,便反应过来,叫道:“这贼秃未中毒,下手狠辣,大家一并上了!”登时便又扑上来五六人,一并使刀剑长鞭向他攻来。
方天至粗粗一瞧,这些人虽不算一流高手,但招法路数却都不俗,其中不乏有名门正派的手段,心中既忧且怒,实不知魔教何时笼络了如此多的江湖好手。除了这些人,也不知他们的四大法王和光明左使杨逍是否在此?
但此时多思无益,他拉开步架,手持棍底,迎着合围而来的五六件兵器招式,臂上发力横棍一扫,拦住刀兵之际,又缠住斜里飞来的一道长鞭。他雄浑内力附着棍上,抽手回拽之下,那持鞭人只觉自个儿犹如蛛网捆象,撤招不及,铁鞭竟脱了手,乌亮一条长练甩飞空中,激射往另一人的头面上去,去势竟比来时还快上五分。那人急忙收刀护己,刀面与那鞭头相击,“铛”地一声,竟击得他虎口痛麻欲裂。
方天至将那长鞭甩脱出去,背棍虚撩一记,又忽而反手一掌弹到一人刀面上,将那兵刃震飞,旋而提步一棍直戳那人肩头云门穴,当即将他戳的骨错脱臼,朝后跌摔出去。
那黄袍老僧站在不远外,只瞧方天至手持长棍,一套少林镇山棍法使将出来,棍势直如长虹饮涧、惊雷劈空,点扫抡戳之下,招不走空,纵身七尺内无人能进一步,眨眼间便又劈翻十数人,仿佛有万夫不当之威,心中不由起了几分看重。眼见众人不敌,便无声掠上前去,待方天至斜提一棍,当颈劈翻一人后,他忽而自后方闪入,左手朝棍身握去。
方天至觉出来人气力刚猛霸道,便使内力回逼过去,两手持棍一震,欲弹脱他力道再回手相击。那老僧抵住他这一震,手在棍上,脚下探步前靠,伸出一掌来平拍他前胸。方天至端然不动,右手与他握棍相持,左手抬起迎上,丹田内力激涌发出,与他实打实的拼了一掌。那老僧当即神色大变,闷哼一声朝后退却三步,待要稳住,又退了三步,只见他脸红如血,踉跄如酒醉一般,待终于站住身时,“哇”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方天至这厢一棍一个又料理了几人,待他回棍站定,周遭人等却不再攻上前来,而是谨慎持兵围在左近,一半的眼睛盯住他动向,另一半的眼睛则不住的觑那老僧模样,仿佛俱都被方天至震慑住了。
这些人既不攻来,方天至也不抢上去打杀,而是独个站在数十个翻倒在地的贼人中央,望那老僧缓缓道:“适才你使得金刚般若掌。莫不是金刚门下?”
那老僧不是别人,正是早先投靠了朝廷的金刚门长老刚相。刚相师从火工头陀,练功数十年,手上绝技正是一套金刚般若掌。这门掌法刚猛无俦,且一旦与人对上,掌力一道接连一道打来,连绵不绝,滚滚无穷,往往有十数层掌力叠加激发而出,令人防不胜防。此番攻打少林寺,便是他与一个西域头陀带队而来,因瞧见方天至武功不凡,刚相头一掌便使金刚般若掌来对敌,只欲求个稳妥,速速料理了方天至,将差事般的漂漂亮亮的。孰料方天至年纪小他数轮,内功却高出他甚多,两人掌力甫交,他便吃受不住,只觉五脏欲焚,经脉俱裂,内力转圜不济之下,竟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听闻方天至问话,也不回答,余光瞧见山门外又抢进几个人来,便闭目盘坐当地,旁若无人的调息起来。他自然不想如此示弱,怎奈如今伤势紧急,一动便要牵发加重内伤,口中说不出话,只在心中大骂。
方天至见他不语,便转头去打量赶来的四人。只见两个枯瘦老头,一个愁眉苦脸,背负长剑;一个秃头油脸,两手空空。第三个年纪虽老,身量却甚为精壮,生得浑身肌肉虬结,令人侧目;最末一个站在最中央,仿佛其中头领,却是个赤发疤脸的头陀。
这四人轻飘飘踏入山门,身后跟着数百帮众,俱都身穿白衣,襟上绣着一朵火焰;远远望去,便如一道惨白云朵飘上山来。那筋肉贲起的老人一眼瞧见刚相,先皱了皱眉,道:“师弟,你怎么啦?”
他身畔那瘦秃老人则道:“啊哟,他受伤不轻。”他像是惊讶,脸上却又只是淡淡的,一双精光深敛的眼缝朝方天至一瞥,“他着了这小和尚的道啦?”
他二人对答,那负剑老人如若未闻,仍自顾自的哭丧着脸,也不知在想甚么心事。而那赤发头陀朝眼前这情形一望,话未出口,先自笑了一笑。他一笑,脸上数十道蜿蜒刀疤便扭曲起来,整个人狰狞宛如恶鬼一般。
方天至将这四人面孔铭记在心,也不去与他几人说话,只不动如山的站在山门甬道前,持棍守住天王殿去路。赤发头陀漫不经心的瞧了他一眼,抬起手与身旁一个白衣教众比划了几下,他手势未落,自门外忽而传来连绵通报之声:“教主到!”
那行状各异的四人纷纷回过身,向外瞧去。只见山下那惨白云朵中央,一方金顶雪缎的大轿正不疾不徐的飘上山来。八个背弓负箭的紫衣汉子环侍在大轿左右,神态毕恭毕敬,宛若家仆,但观其神态步伐,竟也是一流好手。及至山门前,那富丽奢华的雪轿稳当当落地一停,数百教众连同为首四名高手,一并下拜行礼,齐声敬道:“恭迎教主大驾!”
方天至心中一沉,实不知明教教主是何方神圣,他贵为教主,武功定然要强过杨逍。自己能否敌过,实在是未知之数。但他决心已定,便也不惧,见状也只漠然而望。
恰当时,只见那素缎轿帘一掀,打里头先伸出半截翠绿欲滴的玉扇骨来。
扇柄尽头,正握着一只馥郁雪白的细手。
那手稍一现出,一位白衫玉冠的少年旋即俯身自轿中踏了出来。他一仰头,露出一副娇艳绝伦的脸孔来。春阳寒照之下,只见漆眉艳横,妙目似水,红唇噙笑,端得是顾盼神飞,贵气逼人。
方天至乍一瞧见她模样,不由愕然,只因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赵敏。他一愣神的功夫里,赵敏抬眸一瞥,与他对视个正着,竟也瞠目当场。一愣之后,她脸上倏而一红,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怒,是嗔是笑,只左手在扇柄上一托,道:“原来是你!”
方天至缓缓道:“阿弥陀佛,一别五年,不料郡主竟成了明教教主。”他说着说着,心里已然清楚,这大张旗鼓上山作乱的人马,多半是朝廷装扮的,并非甚么魔教中人。
明教在江湖上名声差劲,但抗元之心甚坚,近年来各路分坛起义不断,明刀明枪的和朝廷作对,两方早已势同水火,明教教主万万没有是个年轻蒙古郡主的道理。多半还是赵敏得知了光明顶之役的消息,趁六大派门中空虚,假借明教名义伺机攻打,做得是一石二鸟的打算。
赵敏目光流转,先将方天至身侧一众或胆怯或重伤的门客看在眼中,嫣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教已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教主由我来做,又有甚么不可以?”
方天至也不与她争执,断然问:“我寺空闻方丈,空智、空性大师及寺中僧人现在何处?”
赵敏笑吟吟道:“你若这样凶巴巴的和我说话儿,我便甚么也不告诉你。”
方天至面如寒霜,厉声再问:“我诸位师叔伯及寺中僧人现在何处?!你说还是不说?!”
赵敏头一回瞧见他如此模样,五年前,纵使身在万军之中,他神态也是冲淡恬静,和气斯文的,今时瞧见他如此森冷严厉,不由微微有些害怕。这害怕却不是怕他暴起杀人,忧心自个儿性命安危,而是另一种莫名的怯,仿佛怕他生气一般。这其中纠缠思绪,足以令人恼羞成怒,郁气欲焚。是以赵敏心底这样略微一怯过后,脸上不露分毫,反而冷笑道:“阿三,这和尚胆敢冒犯于我,替我打死了他。”
赵敏话音一落,她身畔那结实精悍的老人便恭恭敬敬的道:“是!”他说罢,先自站住不动,暗中调转内力,周身登时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噼噼啪啪,不绝于耳。方天至听了,便知这人身负正宗佛门武功,名叫金刚伏魔神通。这门功夫向来是少林寺不传之秘,如今这叫阿三的老者懂得,想来也是金刚门当年偷学之故。
他正自运功,方天至身侧不远的刚相终于缓过气来,自打坐中睁开眼,向阿三有气无力道:“师哥,小心这和尚,他内力甚是高强。”
阿三问道:“他使甚么打得你?”
刚相道:“这个……他使得金刚掌与我对放。”
阿三冷笑道:“你这些年荒废了不成?数十年的金刚般若掌,敌不过小和尚的金刚掌!”
刚相心中苦不堪言,未及开口,便觉一阵烦闷狂躁,喉头又上腥甜之气,当即不敢再言语。而众人均知阿三等人自有高人脾气,向来不逞人多之势,心中也不愿去惹这持棍贼秃的晦气,便极自觉的朝后退却,其中三五人还架着刚相,一并散到了山门两侧去。
那枯瘦发秃的老人到刚相身旁探了探他的脉,抬头向阿三嘱咐道:“三弟,这小和尚有门道,不可大意。”
阿三脚踏青砖,步履泰然的走到方天至身前数尺之处站定,复又打量他两眼,道:“我要打你了。”说罢,他蹂身前靠,左手忽出一掌,声势夺人的拍向方天至面门。
第50章
这一掌还未打至,迎面已有金刚之威。方天至使金刚掌打伤了刚相,阿三第一招便也使出金刚掌中的第一式“礼敬如来”,欲用这个来教训他。方天至见招拆招,提起长棍削他手腕。阿三伸出右手,五指成爪,朝他棍上一抓,左手掌式不变不缩,直向方天至面门森然袭来。他一手抓到棍上,就势一旋棍身,似有角力之意。
方天至脱手撒棍,脚下错步一转,让开他迎面来掌,忽而扑到他身前,两臂浑环,左右两拳使出罗汉拳里的一式“抱云崩玉”,向他太阳穴上捶去。
阿三回掌撤步,复往他臂上拍一掌。方天至已近他身,右手向他腰腹间一抓,左臂抬肘隔他臂膀,旋即弹出一拳向他面门扫去。阿三微微仰头,瞬息间亦回肘去隔他手臂,于毫厘之差上抵挡了他这一拳,又弹起一腿,恰恰膝撞到腰间那一抓。
阿三右手仍旧持棍,只使一手一脚,与方天至敌对,至此不由微微自得的一笑。他刚扯起嘴角,方天至于他面门前那一拳,忽而五指向前齐弹,如雪影一般扫向他眼珠。他指风如刀似剑,锋芒噬人,阿三大吃一惊,狼狈间再复后仰,眼皮却仍受了这指尖一扫,登时一阵炽辣剧痛,鲜血淌了半脸。
方天至左手撩中,右手避过他膝头,又往他腰间一抓。这一抓若是落实,他腹上当即便要出五个血窟窿,阿三虽未瞧见,却本能觉出危险,千钧一发间右足足尖点地,朝后搓出半尺。只听刺啦一声,他肚皮一痛,衣料已破,恰被方天至抓住腰带。
当此时,方天至冷笑一声,喝道:“我要打你了!”说罢,他上步成弓,两拳攒握冲出,恰如排山倒海、虎落龙驰一般,砰砰两下击到他胸肋之间。阿三一口血喷将出来,整个人朝后倒飞出去,方天至一拳击中,右手长臂一捞,就势将他手中长棍夺回,铎地一声立到地上。
阿三受这一拳,径直倒飞出数米之远,仰面倒在赵敏等人眼前,又吐出一口血来。他那师兄畏畏缩缩的立在赵敏身后,目若不见,耳若不闻,仿佛对师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只老老实实的做个立着的仆役。而赵敏淡淡的望了阿三一眼,笑道:“这样的奴才,要来也没甚么用处。”她冷冷的盯住方天至,“圆意大师武功厉害得紧,三下五除二将我的面子卸得一干二净。好哇,枉我特地嘱咐手下人,莫要害了少林师父们的性命,如今瞧来,却是没有人领情!”
方天至如若未闻,亦冷冷问道:“我师叔伯们现在何处?你往寺里又下得甚么毒?”
赵敏道:“我偏不告诉你。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能有多大威风,能不能将整个少林寺护住了!”她将玉扇一展,微一侧头,“给我全寺去搜!将寺里这群和尚都给我绑来!”
她号令一下,身后数百人轰然应喏,当下分作数条长龙,绕过方天至往天王殿两侧而去。方天至闭了闭眼,他能拦住正路一条,却不可能将数百人都阻下,哪怕他不在此处,就在达摩院前,师父及师叔们不肯离去,他终究也不能将他们都一一保全!
赵敏素来狡诈,不说别个,只要她起意烧寺,他便是有三头六臂,又如能敌得过熊熊烈火呢?想到此处,方天至复又睁开眼来,望向不远外那白衣少女,单看她如此无辜美貌,哪个能知晓她胸中一副毒辣心肠?
赵敏与他对视半晌,只见他原本横眉立目,如今却渐如古井般无波无澜,不由嘲道:“你心中正想,早知我如此蛇蝎心肠,五年前不如一掌毙了我,是也不是?”
方天至将手中长棍向左手边猛地一抛,飞光急电般击中了一个白衣教众,那人当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这一声惨叫未落,方天至张口缓缓道:“既是往事,想来何用?贫僧于这少室山上长了三十个春秋,学来一身武功,却终不得护持山门,实在惭愧万分。绍敏郡主,少林寺有此浩劫,一应干系全都在你身上,从此往后,贫僧与你便有不共戴天……”
赵敏听到这一句,忽而打断他道:“这么说来,你往后是上天入地,也要取我的性命不可了?”
方天至道:“哪怕同归于尽,贫僧必杀你为阖寺报仇。”
赵敏却嘻嘻一笑:“谁要与你这臭和尚、烂和尚一同死了,想得美。”她明明是挖苦方天至,可自个儿话音一落,却不知怎么两颊一晕,但这神色只一闪而过,她正色道,“我怎便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了?我是放火烧了你的和尚庙,还是杀了你的老和尚,小和尚了?”
方天至听她话音中似有未尽之意,不由心中一动,问道:“你到底要怎地?”
赵敏淡淡一笑道:“我不要怎么。我瞧你武功很不错,要我手下几个不成器的家仆,再与你过上两招。”她说着,向那愁眉苦脸的老头投去一瞥,“阿大,上去领教圆意大师的高招。”
那负剑的老人道:“遵主人号令。”说罢,他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之间,他那一把不起眼的伶仃瘦骨半点未变,可不知怎的,却俨然生出一派宗师风范。
那名叫阿大的老者从容站定,满面愁容的望了眼方天至:“你使兵器不使?”
方天至瞧了赵敏一眼,心下却不知她究竟做的什么打算,思忖片刻后,摇摇头道:“不必了。”
阿大面无异色,随意点了点头,旋即拔剑出鞘。只听一声清悦剑鸣嗡然吟响,他手中已亮出一柄青光森森的宝剑来,内劲流转间,那宝剑竟发出嗤嗤鸣声,仿佛是一把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器。
阿大又好心提醒道:“这是倚天宝剑。你当真不用兵器么?”
方天至微微一怔,复又道:“若是倚天剑,纵有兵器,又当何用?请出招罢。”
阿大不再二话,脚下运起轻功,倏而轻飘飘跃来,手上青光一闪,斜刺过来。他这一剑招甚是凌厉精妙,更隐藏着七八个后手,端看方天至如何应对。这不起眼的老头,不料竟是一个使剑的绝顶高手。剑招未至,方天至胸前僧袍受其所激,竟微微撕裂开一道小口,见状如此,他先不硬接这一剑,而是向侧面退了一步。他一退,阿大便更进逼一步,剑光吞吐之间,又朝他胸前一刺。
他进招奇绝毒辣,方天至只让不攻,步履变换间,竟都一一避过锋芒。十数招过去,两人衣袂翩翩,各有动作,却未交上一次手,两道人影一青一灰,飘飘然跃进了甬道旁的松柏林中。众人只见阿大攻势如疾风骤雨般愈进愈急,不过数十招之间,他竟变换了三四套剑法,一柄长剑舞作一团青光,宛若长龙翻云,猛蛟出瀑,令人几乎瞧不见剑幕中的人影。而方天至飘在那剑光咫尺之外,时而飞上数丈之高的枝头,时而又平地后掠数尺,手上不时折来树枝略作抵挡,边打边退,不搦其锋,仿佛一时无法可施。
两人内力相激,不多时林中便飞起残枝断叶无数。赵敏在外头观看,心道,他赤手空拳,敌不过倚天剑这等神兵,也是情理之中。这样想着,一面心中畅快,一面又生出担忧,倚天剑毕竟锐不可当,万一不小心削下他一两个指头来,那便糟糕。她一心二用,却目不转睛的瞧着战局,口中不由问道:“苦大师,这和尚怕是要败了罢?”
她虽问了话,却腾不出余光来去看人,便没瞧见她身边那赤发头陀微微摇了摇头。赵敏还未能看出门道,林中的阿大却已开始觉出不对。两人方进入树林中时,因初春时节,落叶不繁,倒还没甚么;但打到如今,那和尚长袖挥舞,更兼上下翻飞,倚天剑无坚不摧,剑招随之而至,将断枝针叶斩落了无数,而这些落叶被春风、剑气、内力激发,便如飞花般于四下飘散。
阿大本不以为意,可一不留神被那针叶拂过脸颊,面上倏而一痛,仿若被针刺刀割一般,当即流下血来。他一呆,只见那和尚袍袖滚卷,又将不知几许残叶挥送过来。
阿大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两手作掌推之势,手臂过处,片叶不沾,内力激发之下,万点针叶恰如飞刀暗器般漫天滚涌而至。阿大立时将长剑舞开,剑芒闪烁时,堪称如雨如帘,将残叶一一削开挡落,只当长袖飘起之际,他余光一扫,才瞧见衣裳已被割出许多裂痕。
但这又岂是结束?
阿大适才剑光如幕,是为了逼迫方天至,如今却是受其所逼,不得不如此。倚天剑愈利,林中落叶便愈多,稍有不慎,便能被打中,堪称防不胜防。又过百余招,阿大瞧见方天至一个破绽,当即断喝一声,青光如奔雷急电般直刺而出,眨眼间便飞至方天至眉心前头。赵敏身在林外,心中甚是紧张,只见方天至忽而后跃三尺,人在空中,于万点残叶中就势伸出三指,向那剑刃上捏去。
赵敏顿时花容失色,厉声道:“住手!”
恰此时,阿大亦以为此剑必削去方天至五指,听到郡主喝声,不由心道,如今再收手却晚了,郡主一时要我教训他,一时又要我住手,到底是怎个意思?他这一迟疑之间,对面那和尚的三指已轻轻捏在了倚天剑的剑刃之上。
方天至试了这许久,心中已然有数。倚天剑固然极为锋锐,但如今的他却仍有余地抵挡一二。此时手至剑面,他只觉虎口和眉心微微一刺,皮肤上便浸出一小滴血珠来。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赵敏右手紧紧握着玉扇,见那臭和尚、烂和尚一手拈住剑身,片刻后,那手指却仍在他身上,没有被削掉一地,心下才豁然一松,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这厢放下心来,林中阿大却大吃一惊,再要反应却来不及,方天至一擒住他长剑,当即蹂身而上,右手弹指在他手腕神门穴上一拂,于瞬息间将倚天剑夺到手中,这才跃后停住。他隔着树影,望了赵敏一眼,又瞧回阿大身上。只见阿大脸色惨白,形状极为萎靡,他看也不看方天至,回身缓缓走出树林,至赵敏身前长揖道:“属下无能,丢失了倚天剑。”
赵敏面色不变,冷淡道:“丢剑当斩。”
阿大道:“是!”说罢,他抽手拔出身侧一名教众腰间长刀,眉头也不眨一下,便朝自己右手斩落。方天至见状,不由诧异莫名,还未及出声,阿大手起刀落,已将自己右手斩断成了两截。而他甚是硬气,一声不吭的将刀抛开,伸出左手将断臂接住。
赵敏这才道:“让开罢!”
阿大便握着自个儿的断手,恭恭敬敬的走到了角落里去。
而赵敏见方天至持剑自林中走出,瞧了瞧他表情,似笑非笑道:“皮糙肉厚的贼秃,倚天剑也没将你五根指头斩断。你抢了我的倚天剑,很是得意罢?”
方天至道:“你若率这些人下山去,将我师叔伯及寺中僧人请回,倚天剑连同贫僧几根指头,都可一并送还给你。”
赵敏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她身畔的赤发头陀瞧她神情,便伸手比划,又指了指方天至,仿佛是要上前夺剑的意思,赵敏正欲回话,余光一扫,忽而嫣然笑道:“不急。咱们先瞧瞧,圆意大师的师父生得甚么模样?”
方天至脸色一变,随她目光回首一望,正见空明及数位空字辈长老身披袈裟、手持念珠,于刀剑之下垂目自天王殿前走来。他几人身后,上百僧侣紧随其后,神容俱都惨淡。
待众人走到近前,空明瞧见方天至模样,不由微微一笑,神容甚是坦然,他不待方天至说话,先开口道:“我还很好,你还好罢?”话语中全然一片殷殷鼓励之意。
方天至张了张口,道:“弟子甚好。”
赵敏一双秋水妙目盯住方天至,头一回见他这般动容,不由静静望了片刻。少顷,她才微微笑着,语态秀雅的向空明道:“久闻大师之名,今日一见,赵敏甚感荣幸。”
空明双手合十,淡淡道:“不敢。”
赵敏道:“如今武林之中,已有许多门派归顺朝廷。少林寺身为泰山北斗,若能看清形势,与朝廷合作,往后涤清江湖浊态,恢复各方安靖,岂不也是造福广远?若大师能做这个主,荣华富贵且不论,到时请圣上敕封少林寺为国寺,大师当为大护国法师,领袖天下僧侣,遍传妙法真谛,亦是流芳百世之功业!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空明道:“阿弥陀佛,方丈空闻目下不在寺中,贫僧做不了这个主。”
赵敏脸色一冷,笑道:“实不相瞒,贵寺空闻大师、空智大师、空性大师,都在府上做客。大师既然也做不得主,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方天至长剑一伸,道:“你待怎样?”他话音未落,却见数道人影自人群中闪出,分散站定在空明四周。其中二人脸色枯黄,身形瘦削,正是方天至的老熟人玄冥二老。
赵敏笑道:“怎么?你要与我同归于尽了么?”她此时又有兴致摇扇,手上玉色一闪,甚是风流,“我劝你莫要惹我,我一个不高兴,稍微皱一皱眉头,便有一个和尚要掉脑袋。若是手下人一不小心,伤到了空明大师,未免就有些不美了。你武功高强,要走自然走得;但你走之后,我便没这么好说话了。我现下对少林僧人这么客气,不过是看在要和你谈条件的份上。”
方天至手上剑光吞吐不定,人却只站在原地,未动上一下。
赵敏气定神闲的与他相视,见他果然受了胁迫,不由嫣然道:“怎样?现下你还敢不听我的话么?”她抬手自袖底摸出一方纸包,向方天至甩去,见他接住,才故作彬彬有礼道,“眼下有个法子,还请圆意大师参详。在下可以保证,请少林僧人往府上做客,必当以礼相待,不杀伤性命,今日也可不毁坏寺庙,规规矩矩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