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叶舟
“我需要向教皇解释,为何苏格兰突然自作主张、似乎正在脱离教廷的控制。我原本更想来你这儿,看看你——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可是,眼下,那边的文书似乎更为迫切。”
“我们能承诺,苏格兰忠于天主教教义,决不会倒向英格兰那样的新教体制。但是,教皇对此仿佛不大信任。教廷的担心不无理由。如英格兰,就曾经与之决裂,甚至在玛丽·都铎女王执政期间,也未将关系修复完毕;况且,现在那里的君主,又换成了更为教廷所不齿的伊丽莎白……”
“当然,文书中仍旧留了许多余地。但,连母亲也认为,我这或许不算多虑。毕竟,随着和平条约的缔结,罗马将更加专注于处理那些‘异端’,以恢复天主教的绝对权威。”
“所以,我会亲自同他们解释情况,展露我们的诚意,免得更多势力从中作梗。”
“你说过,一个安宁稳定的苏格兰,是君主的期望。所以,我想,除了前往你的家乡,我还能为你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读到这里的时候,玛丽不免有几分感动。总觉着,弗朗索瓦这一趟罗马之行,很大程度上,是在为自己去同教廷协调关系呢。
真是体贴的好孩子,这刚好是她需要的呢。
不过,翻到信件的后面部分,玛丽又确信,他的父亲亨利二世,也打算借此谋划些什么。
“法兰西国内,也有一些新教势力,正亟亟播散着他们从加尔文那里学来的东西。这亦令教廷有所不满。如今,边界终于变得和平稳定,我们的父亲,尊贵的国王陛下终于可以腾出手,以更有力的管理措施,来处置境内不同的声音。因此,他也希望法兰西和罗马方面加强联络,彼此帮助。”
玛丽猜测,亨利二世这是想借着清理国内新教徒的名头,又向教廷索要什么特权?早在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瓦卢瓦王室就以各种名头,变相控制起了境内教会组织及其收入。【注一】所以,尝到甜头的法兰西,一直乐于坚守天主教阵营的——前提是,他们能持续从中获益。
“此外,教皇与父亲一致认为,关于毗邻的英格兰,那位伊丽莎白女王的信仰问题,也需要再次商讨,谨慎处理……”
玛丽边看边点头。是了。说到底,即使伊丽莎白的地位,暂时已得到西班牙和法兰西两大国认可;亨利二世仍旧“包藏祸心”,试图以各种方式,去夺取英格兰的王位。
就在1560年6月10日,忠贞的旧教徒玛丽·德吉斯去世。亨利二世和吉斯伯爵闻风而动,派出法国军队,前来支援蒙哥马利伯爵。他们宣称,要尽力保护玛丽女王;具体说法,是为了守护苏格兰信仰的纯洁,维持王国之稳定——毕竟,儿媳(外甥女)进行的各种世俗化改革,抹去一些罗马教廷势力,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境内新教徒以及英格兰异端的逼迫。
第22章 经营策略(改字)
自1559年年末,玛丽·德·吉斯便显著消瘦起来。诚然她不缺营养,也不曾节食,但腰围分明一寸一寸变小了。
没多久,她又添了项嗜睡的毛病,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昏昏沉沉,懒怠动弹。
医师对此无能为力。预感大限将至的玛丽王太后,时不时求助于神父,恳请天主宽恕她的灵魂。依靠信仰支撑的她,在有限的清醒时间里,常常为她的女儿、她的家族、她的国家而祈祷,以获得最后的安宁。
终于,一个热风吹拂的午后,疾病缠身、神智已失的苏格兰王太后,在爱丁堡某个僻静的房间里,悄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匆匆赶来、目睹她逝去的玛丽女王,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恍惚。
尽管母亲的遗躯似乎平静而安详,但终究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即使这是个能被“穿越”突破科学规律的世界,生老病死,仍然不可逆转。
而这次逝去的,竟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是玛丽来到这个世界,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苏格兰女王,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世曾大为触动的一首短诗:父母在世,人生尚有来路;父母离世,人生只剩归途。
她,一个异时空的灵魂,最终又将回去何处?
同样经历过丧母之痛的玛丽·弗莱明——同年年初,弗莱明夫人悄无声息死在了法国某修道院——紧紧陪伴在有些茫然的女王身边,柔声细语、悉心安慰。而梅特兰德眼见侍女官心思细腻、温柔妥帖,涌起浓浓倾慕,前来汇报工作更勤快了。
也幸亏首席秘书频繁出入……各种政务俗事环绕,令玛丽渐渐多了几分生活的踏实感。
这时候,她的哥哥亦从法国赶来苏格兰奔丧了,跟着吉斯公爵的先遣部队一起。
自幼被迫与母亲分离的朗格维尔公爵,倒未坚持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灵柩直接哭了个稀里哗啦。
鉴于他目前有妹妹托付的“任务”在身,可能还需要暗中和某些苏格兰人打交道;太后亲儿子及随从十分低调,几乎没有公开露面。然而他的声名却悄然传播了出去——年轻公爵以其“真性情”,赢得不少素未谋面的土著的好感。
待到王太后的亲弟弟赶到,两相对比,苏格兰人更觉得低调的朗格维尔公爵可亲可敬了。
性子急躁的吉斯公爵,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过犹不及”。他擦了几把脸后,就开始当众大肆宣扬邻国对苏格兰的压迫,抨击英格兰人历年来如何伤害亲妹,甚至臆测新教首领之一、伊丽莎白谋杀了天主教徒玛丽德·吉斯。
这显然像顾不上哀恸,而是来挑起矛盾的了。
固然,伊丽莎白登基近一年的行事,在旧教人士看来确实可恶。英格兰女王于1559年通过议会讨论,又重申了《至尊法》并颁布《信仰划一法》,确立了圣公会、也是就是新教·安立甘宗的国教地位。对于安立甘宗改造天主教仪式,要求人们忠于君主而非教皇,罗马方面已大为不满;其加尔文派思想内核,则成为双方的彻底撕破脸的导;;火;;索。
但是,这一回,极端的天主教徒想要在苏格兰建立营地、好再次跟英格兰新教徒干仗时,苏格兰人、尤其是平民就不太乐意了。
他们的玛丽女王,回国之后一直呼吁和平,竭力为大家维持安稳的生活环境;又分发下生产物资,果然让大伙儿今年有个了好收成。大家刚看到一点安居乐业的希望,又要被卷入战乱,实在内心抗拒。
连那二十来个贵族老爷们,也都有些抵触。这一次,无论打赢打输,法兰西和英格兰,都未必能拿出玛丽抄没修道院时给的那么多好处;而且,一旦开战,领地上的属民难免受影响,届时,本能收上的税租,只怕又要被拖欠了……
苏格兰方有些消极应对,他们的盟友则积极得多。以王太后之死、境内新教徒受邻国势力鼓动(其实并没有)、必须保护玛丽女王和苏格兰为缘由,法国军队在苏英边境集结起来。
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及其枢密院,也不甘示弱,下令军队北上御敌。
屯兵守边,两军对峙。玛丽先是嘱托兄长随船送母亲灵柩回法兰西,把他摘出是非圈;然后赶赴前线,费尽心思,亲自从中斡旋。
借着先知者的优势,她摸索着双方的底线,终于取得了她想要的结果。
1560年8月,法兰西、苏格兰、英格兰三方,签署了《爱丁堡条约》。
史上那个7月6日就成文的《爱丁堡条约》,是以法军战败为背景签订的“城下之盟”。而如今,战争未正式打响,苏格兰政局亦稳。所以,尽管同样是让法军和英军撤离苏格兰,但在亨利二世的帮助施压之下,玛丽为自己赢得了更多好处。
于她个人利益而言,简直是大获全胜。
首先,为了英格兰边界安全,苏格兰二十年内都不能有法军驻守。至于那个还未踏上过“国土”的苏格兰君主弗朗索瓦,倘若前来,也不被允许携带法籍亲兵,而只能由苏格兰本地人护卫。
——哦,瑞士雇佣军不在禁止范围内。毕竟,连最正统的罗马教皇,都依赖着他们的忠诚。
这意味着,玛丽女王的权威,在苏格兰本土,将显著高于她的丈夫。
英格兰军,同样不被允许踏上邻国土地半步。这样一来,苏格兰境内的和平,就有了极高保障。
而作为和解的条件,尽管英格兰枢密院踌躇犹豫,伊丽莎白咬牙切齿,也不得不作出一项让步:英格兰女王明确承认,玛丽·斯图亚特,理论上亦对英格兰王位具有继承权。至于苏格兰女王能排到几号位,还有待日后慢慢商榷。
自打伊丽莎白即位以来,她就十分忌讳谈及自己未来的接班人。都铎王朝远算不上多子多孙,按亨利八世的遗志,伊丽莎白的后继人选,该是他妹妹的外孙女、格雷姐妹俩。但伊丽莎白明确表示,不喜欢这两个血亲。而不放心女人当政的枢密院中,又有些人属意亨丁顿伯爵(此君血缘,得追溯到很遥远的爱德华三世),甚至,还有与玛丽同一个祖母(外祖母)的达恩利勋爵。
尽管这些“继承人选”似乎都资质平庸,然而,那个“聪慧伶俐、有明君之相”的玛丽·斯图亚特,究竟是个“外国人”。伊丽莎白和臣下,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愿去考虑。
可如今,玛丽背后的强势法国,给了他们巨大压力。本土被战火焚烧的阴影,使得英格兰宫廷思虑再三,勉强认下了玛丽这个“都铎的后裔”。
玛丽深知,关乎继承人,自古帝王皆多疑;如康熙,最后索性秘密立储了。史上的伊丽莎白,也是几乎到生命最后,眼见近亲死绝,才划定一个名字。现在英格兰女王开出来的,只比空头支票强一点——日后她完全可以指定玛丽之外的其他人。枢密院众臣之所以没硬扛,则打的是陛下结婚生子的主意。
玛丽简直要偷笑:伊丽莎白的权力欲是顶尖的,决不乐意结婚分权;就这个接班人选问题,将和臣子们磨很长时间。而只要自己进入官方的继承人名单,以后的操作,就有了更多法理依据,她就离英格兰王位更近一步。
条约签署当天,玛丽拿着文书,喜不自胜。
苏格兰外交官迈尔维尔见状,在一旁小声提醒女王,别只顾得意,务必记得接受对方使者的吻手礼——尽管,这位代替伊丽莎白出席和谈的威廉·塞西尔,曾随萨默塞特公爵征战苏格兰,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教徒。
玛丽当然不会错过表现自己风度的机会。她亲切温和的招呼塞西尔,内里不免贪心的想,要能把伊丽莎白的最佳助理、首席国务大臣收至麾下,就好了——他可是都铎王朝“黄金年代”的缔造者之一呢。
不过,要拉拢这位表情沉郁的塞西尔勋爵决非易事。玛丽听说,他信仰坚定,对天主教的繁冗礼仪很不感冒,还忧虑女人执政、一心期盼给自家主子找个丈夫来帮忙。最麻烦的,他是个坚定的爱国主义者,最提防外国干预英格兰……
送走各位来使,回想塞西尔这些日的防备眼神,玛丽有点不爽。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挖人墙角,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整个谈判接触过程中,她已尽可能展现自己治国理念——世俗至上、政教分离、宽容不走极端。如果塞西尔真的坚信“以国为重”,至少,该在这点上认同她。
至于“异国女王”这种双重不利身份,她永远无法更改。
所以,能否争取到他……还是随缘吧。
当然,玛丽依然很乐意离间这对君臣,反正他们本就有些不快。譬如,她打听到那个号称不婚的伊丽莎白,在派出塞西尔和谈的同时,在后方正与宠臣罗伯特·达德利亲密出游,且赐其各种特权,无形中削弱了塞西尔在宫中的势力;又譬如,她耳闻,因为《爱丁堡条约》没能为英格兰夺回加莱,伊丽莎白对塞西尔很是失望。
其实玛丽并不谙习离间计谋,所以只私下遣人去渲染一二。表面上,她保持克制,时不时夸奖塞西尔与女主子彼此信赖,达德利对伊丽莎白十分贴心……言辞恳切,大义凛然。
虽是最粗浅的手段,但希望起到点效果,稍稍激发英格兰宫廷的内部矛盾;多多少少,削弱另一位女王的实力。
毕竟,她和伊丽莎白“相处”再怎么和谐,甚至成为了她的继承人“之一”,实际上,她俩还是彼此防备的对手。
她俩间的微妙状态,不会轻易改变。
说到底,在她们中任何一个消失前,玛丽和伊丽莎白,分别是有着自己立场、相邻独立“敌对”两国的君主。
小了近十岁的玛丽,看似年轻,日后却未必能活过伊丽莎白,“顺其自然”继承英格兰的王位——史上,那个酷爱铅粉等重金属化妆品的女王,特别能熬;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只差几个月就能过上七十大寿。
而且,这个时空的英格兰女王,未必真会坚持终身不婚。一旦她生下孩子,玛丽可能就真没机会继位了。
“亲爱的姐妹”默默针对自己……理论上玛丽真不怪她。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伊丽莎白或许不一定要颠覆苏格兰政权,可两国挤在同一个岛上,宗教信仰上存在差异,难免引起各种争端。况且,伊丽莎白不可能坐视苏格兰壮大。就在此次《爱丁堡条约》签订前,玛丽已打探到,英格兰女王的密使,确实和斯图亚特的劲敌、道格拉斯以及汉密尔顿领主皆有会面。
想想她麾下的几大得力干将,塞西尔,沃尔辛厄姆等……若一直跟那个“阴险”的女王做邻居,真的太危险。
可要颠覆隔壁的政权,着实不是件易事。
史上的斯图亚特女王,分明为此丢了脑袋,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
又一个深夜。睡不着的玛丽爬起来,盯着闪动的烛光,分析当今形势,在脑内罗列对付伊丽莎白的利器。
咳咳,果然是夜猫子级别的“现代灵魂”,越到三更半夜,越觉思如泉涌。眼下,她又燃起了野心家的亢奋火焰,更是精神抖擞。
以前她曾做过计划……如今,干脆根据现状和自己的“记忆”,制个表,排上一二三四五吧。
——虽然得用暗号,不能让其他人看懂就是了。
第一条,伊丽莎白的父亲亨利八世,曾宣布他与安妮·博林的婚姻无效。私生女又是新教徒的伊丽莎白,其继位的合法性,很容易遭到罗马教皇的质疑。不过,目前诸国已承认她的地位合法,君主们迅速出尔反尔,会有损权威;更遑论,伊丽莎白还认可了玛丽的继承权。
所以这一条,要叉掉。
第二条,若伊丽莎白打压天主教太厉害,英格兰境内爆发旧教徒起义,拥护自己上位,也许可行。史上的玛丽女王,也一度成为英格兰旧教徒的暴动招牌……
不过,塞西尔协管下的英格兰,总体比较稳定。除非真正暗杀伊丽莎白成功,否则,这些打闹,动摇不了都铎王室的根基。
第三条,女人的名声比男人脆弱,也更容易因为御下不公而遭反对。真正的玛丽·斯图亚特,就因涉嫌暗杀第二任丈夫达恩利,而被苏格兰众勋爵联合反叛乃至罢黜。伊丽莎白钟情的罗伯特达德利亦是有妇之夫。达德利的妻子虽然当前健在,但不久后,大约会因为“意外”去世——借此给女王泼脏水的,一直大有人在。而她偏倚达德利,也容易造成派系争斗。若有心利用,或许可以下克上,撼动伊丽莎白的统治。
第四条,英格兰因为贸易、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因素,和西班牙的关系,将会越来越紧张。腓力二世的无敌舰队,史上就屡屡“造访”英格兰。如果挑拨得当,除了法兰西,玛丽或许还可以借着西班牙的势力,以继承人或者摄政王的身份,将来的某天,提前夺取伊丽莎白的实权?
玛丽思来想去,抛去第一条,后三条方案,都具备一定可行性。最好是,她能秘密策划,打隔壁个措手不及。
只是,时间不容拖延,她需要尽早布局。伊丽莎白有塞西尔的辅佐,一直又比较懂得利用议会来施政,在位越久,统治只会越稳固,越不易失去民心、以及她身后利益集团的支持。
而在对付英格兰的同时,玛丽必须保证自家稳定,兵源精练,后勤富足……才能让此寡民小国,成为图谋不列颠的坚实后盾。
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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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爱丁堡条约》签订后,法国军队便按照规定,逐渐撤离了苏格兰。
蒙哥马利伯爵却没有离开。他和大部分同胞告别,而后以大使的身份,留在了斯图亚特宫廷,和另几位倾慕女王、爱搞文艺的老乡作伴。
而博斯维尔,顺理成章当上了王国统帅——仿若在那些刚吃了胡萝卜的勋爵眼前,摆上了一根粗壮的鞭子。
玛丽还想彻底剪除权贵们的私兵,杜绝任何后院起火的风险。但她深知,单纯颁布法令,效果很可能不理想——谁会轻易放弃手上的武器呢。
想想中国史,西汉一朝,多亏景帝削藩一战打赢了,武帝才有机会实施推恩令【注一】以确保强干弱枝。所以,玛丽暂且只能培养精锐,用日益壮大的直属军团,震慑压制那些常常躁动的爵爷们。
因为还没有过实战,玛丽和博斯维尔讨论的“先进体制”,暂未有显著成果。不过,自从对本地冶金业一番精准投资,又下了几个军工订单,近卫们的士气先涨几分。
玛丽偶尔还盼望,若是那二十来个勋爵有“军备竞赛”的意识,她能借机拖垮几个,就好了——作为法兰西太子妃,她从夫家搞来的经济和技术援助,肯定是最充足的。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玛丽都不希望内战。本土战争,即使可收拾异己分子、并非无利可图,往往也劳民伤财,破坏生产;能避免,就避免吧。
总之,向着专(;;)制集权迈步的苏格兰女王,对于如何削弱其余封建领主们的实力,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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